900億「專網通信」騙局:神秘人操刀13家上市公司捲入
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個以“專網通信業務“為幌子的隱蔽融資性貿易網絡浮出水面,規模超過900億元,已知有多達13家上市公司捲入其中。 在這個龐大的融資性貿易網路中,上市公司資金以預付貨款的方式流向供應商,若干時間之後,供應商或其隱性關聯方,將資金通過一層或多層下遊客戶,以銷售回款的方式回流上市公司。
專網通信如何融合發展賦能數智化未來? 這個論壇給出了答案
原標題:900億”專網通信”騙局:神秘人操刀 13家上市公司捲入
短期來看,上市公司提升了業績,但當操盤者資金閉環斷裂,上市公司的風險便徹底暴露。
這個龐大融資網路的操控者,均指向神秘人隋田力。 而捲入其中的上市公司,又是否涉嫌業績造假?
證券時報記者 蘇龍飛 於德江
“專網通信”成A股驚天炸雷,而且仍在持續。
7月29日,凱樂科技(600260. SH)毫無懸念地”收穫”了第四個跌停板。
此前一天晚上,公司公告稱,「經公司自查,目前新增供貨商逾期供貨合同23.05億元,相關款項存在損失風險」。 而在6天前的7月23日,凱樂科技已經公告14.23億元的損失風險。
從5月30日上海電氣「首雷」開始,到7月28日的不足2個月內,爆雷大軍已擴大至8家:上海電氣、宏達新材、瑞斯康達、國瑞科技、中天科技、匯鴻集團、凱樂科技、中利集團——該等公司的「專網通信業務」皆出現重大風險。 匯總統計,8家上市公司合計的可能損失金額高達240億元。 而這一系列風險事件,都關聯著一個叫「隋田力」的神秘人。
此時,整個A股市場上下都在問:隋田力是誰? 來自何方? 何以引發如此密集的上市公司爆雷? 專網通信業務究竟是什麼?
證券時報記者通過近2個月的追蹤與調查發現,一個以”專網通信業務”為幌子的隱蔽融資性貿易網絡浮出水面,資金規模超過900億元,已知有多達13家上市公司捲入其中,堪稱”A股史上最大資金騙局”。
在這個龐大的融資性貿易網路中,上市公司資金以預付貨款的方式流向供應商,若干時間之後,供應商或其隱性關聯方,將資金通過一層或多層下遊客戶,以銷售回款的方式迴流上市公司,短期內,上市公司業績得到了提升。 但當操盤者資金閉環斷裂,上市公司的風險便徹底暴露。
這個龐大融資網路的操控者,最終指向了隋田力。
神秘的專網通信業務
至少13家上市公司入局
證券時報記者追蹤梳理髮現,自2014年起,至少有13家上市公司——ST新海、*ST華訊、凱樂科技、中利集團、亨通光電、寧通信B、飛利信、瑞斯康達、宏達新材、中天科技、國瑞科技、上海電氣、匯鴻集團,先後開闢了一塊新的業務,他們大多將該業務命名為”專網通信業務”,少數公司則命名為”特種通訊產品”、”高端通信產品”、”物聯網與智慧化” 等(便捷起見,本文統一稱為”專網通信業務”)。
除了上海電氣、匯鴻集團之外,其餘11家都在年報中披露了該業務的歷年收入明細(表1)。
最早大規模涉足的是ST新海。 2014年,ST新海新增專網通信業務的首年即錄得2.25億元收入,佔總營收近20%;此後該業務成為公司營收增量的核心貢獻者,到2016年最高峰時達到11.7億元,佔總收入超過60%。
2015年,*ST華訊也新增了此項業務,當年即錄得3.12億元收入,佔總營收的35.5%;在最高峰的2017年,其17.6億元的營業收入中有16.4億元系該業務貢獻,佔比93%。
2016年,凱樂科技和中利集團成為新加入者。 凱樂科技甫一開闢專網通信業務,當年即錄得51.5億元的收入,占年度總營收高達61%;在最高峰的2018年,凱樂科技169.6億元的總營收中,有147.3億元由專網通信業務貢獻,佔比高達86.9%。 中利集團起步於該年度的特種通訊設備業務錄得收入10.4億元,佔總營收比例9.2%;2019年該項業務收入達到19.6億元,佔總營收比例進一步提升至16.5%。
此後的2017年,亨通光電、寧通信B涉足該業務;2018年,飛利信涉足該業務;2019年,瑞斯康達、宏達新材、中天科技也新增該項業務,但業務收入佔比相對較小;2020年,國瑞科技新增該項業務。
不過,2018年之後,相關公司的專網通信業務步入下降通道,部分公司甚至退出專網通信業務。
尤為引人注目的是,伴隨專網通信業務收入增加,該等公司預付款項也同步大幅增加。
以ST新海為例,在其新增專網通信業務之前的2013年,其預付款項不足2000萬元,但在其新增專網通信業務首年的2014年,預付款陡然提升至6.51億元;在接下來的2015年~2018年,其預付款分別為10.86億元、5.51億元、3.87億元、6.99億元;隨著其2019年退出專網通信業務,其預付款也迅猛下降至374萬元,基本恢復至該業務出現之前的狀態。諸如*ST華訊、凱樂科技、中利集團等公司也類似。
將11家上市公司的資料匯總會發現:其一,這11家上市公司合計的專網通信業務收入經歷了迅猛增加又快速下降的過程,且是影響11家上市公司總營業收入的重要因素;其二,這11家上市公司歷年合計的預付款項變化趨勢,與合計的專網通信業務規模變化基本趨同。在業務最高峰的2018年,11家上市公司的專網通信業務收入合計達到230億元,預付款項也達到196億元的峰值(圖2及前述表1)。
根據該等上市公司的年報披露,其專網通信業務有著大體相同的上、下游結算模式:向上游採購原材料時需預付80%以上貨款(大部分100%預付),而產成品對下游銷售時只能預收10%貨款。因而,隨著業務規模的增加,必然導致採購預付款的大幅增加。
需要說明的是,前述統計資料明細尚未包含同樣擁有專網通信業務的上海電氣及匯鴻集團,因其未有詳細披露。
多有重疊的
上游供應商與下游客戶
如前所述,這些上市公司的專網通信業務有著大體相同的上、下游結算模式:向上游採購原材料時大部分需要預付100%貨款,而產成品對下游銷售時只能預收10%貨款。這種模式意味著上市公司會發生大規模墊款。
證券時報記者梳理發現,這些上市公司專網通信業務的上下游都具有較高的重疊性。採購的主要預付款對象在多家上市公司出現,主要銷售客戶也在多家上市公司出現。
就上游供應商而言,主要包括上海星地通通信科技有限公司(下稱“上海星地通”)、新一代專網通信技術有限公司(下稱“新一代專網”)、重慶博琨瀚威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重慶博琨”)、寧波鴻孜通信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寧波鴻孜”)、浙江鑫網能源工程有限公司(下稱“浙江鑫網”)等公司。
其中,上海星地通出現在了4家上市公司(ST新海、*ST華訊、凱樂科技、寧通信B)的供應商名單中,新一代專網則現身於3家(ST新海、凱樂科技、中利集團),重慶博琨也現身於3家(凱樂科技、飛利信、瑞斯康達),寧波鴻孜現身於2家(ST新海、中利集團),浙江鑫網也現身於2家(中天科技、寧通信B)。
就下游客戶而言,主要包括富申實業公司(下稱“富申實業”)、中國普天資訊產業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普天資訊”)、環球景行實業有限公司(下稱“環球景行”)、航太神禾科技(北京)有限公司(下稱“航太神禾”)、南京長江電子資訊產業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南京長江電子”)等公司。
其中,富申實業出現在7家上市公司(ST新海、*ST華訊、凱樂科技、瑞斯康達、中利集團、上海電氣、國瑞科技)的客戶名單中,航太神禾出現在5家(匯鴻集團、凱樂科技、飛利信、中天科技、中利集團),普天資訊出現在4家公司(ST新海、*ST華訊、凱樂科技、寧通信B),環球景行則是3家(凱樂科技、瑞斯康達、上海電氣),南京長江電子出現在4家(上海電氣、國瑞科技、宏達新材、中利集團)。
基於主要上下游關係的梳理,證券時報記者繪製出了圍繞該等上市公司專網通信業務的上、下游交易網路圖,可以清晰看出,該等上市公司的上游供應商與下游客戶,具有較高的重疊性(圖1)。
而這個龐大的交易網路並不是全部。
記者在梳理過程中發現,除了ST新海之外,其餘多數上市公司歷年年報所披露的前五大客戶、前五大供應商、前五大預付款對象等,都是以一、二、三、四、五或者A、B、C、D、E代替,完全不予披露名稱。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在回復深滬證券交易所下發的年報問詢函時,才被迫補充披露相關資訊。記者通過多方比對及交叉驗證,才將該等上市公司的部分供應商及客戶名稱還原。
隋田力:
上游供應商關鍵人物
記者進一步追溯發現,這些上市公司專網通信業務的上游供應商,相互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關鍵人物均指向隋田力(前述圖1)。
比如,在上市公司供應商名單中出現過的上海星地通,直接由隋田力持股90%;新一代專網,隋田力100%持股的上海星地通訊工程研究所(下稱“星地研究所”)曾是其持股30%的股東,隋田力也曾出任其總經理;曾是瑞斯康達供應商的重慶天宇星辰供應鏈服務有限公司(下稱“重慶天宇星辰”),由隋田力間接持股40%;重慶博琨現任經理滕然曾出任過重慶天宇星辰的監事。
此外,上海電氣從事專網通信業務的子公司上海電氣通訊技術有限公司(下稱“上電通訊”)和宏達新材,在股權關係、人員關係上,與隋田力發生諸多關聯。
7月29日一早,深交所向宏達新材發出問詢函,要求其回答公司實控人楊鑫與隋田力是否存在關聯關係。
綜上,上游供應商這種千絲萬縷的關聯,基本都圍繞隋田力或隋田力陣營展開。
簡歷顯示,隋田力1961年8月出生,大專學歷,身份證號碼前六位歸屬於江蘇省連雲港市海州區。1979年1月至1994年5月,隋田力在部隊服役,其後在江蘇省人民政府幹了4年公務員。
從體制內離開1個月後的1998年11月,星地研究所成立,這是隋田力名下第一家工商主體,其100%持股並擔任所長,由此開啟了下海經商之路。星地研究所早年也直接對外供貨,浙大網新2009年半年報、江蘇舜天2010年半年報中均出現了它的身影。
2007年6月至2019年10月,隋田力任南京三寶通信技術實業有限公司(下稱“南京三寶”)的董事長。這家公司在其任職期間,多次成為包括*ST華訊在內的多家上市公司的供應商。隋田力離職後,南京三寶逐漸從上市公司公告中消失。
2009年11月至2017年9月,隋田力任新一代專網董事、總經理。2011年7月,隋田力、鄒荀一出資設立上海星地通,分別持股90%、10%,隋田力擔任執行董事至今。
2015年12月至2016年3月,隋田力通過受讓股權的方式成為海高通信實際控制人。2016年9月,海高通信在新三板掛牌,這也是隋田力實際控制的唯一一家公眾公司。海高通信也在前述上市公司的供應商名單中出現,不過交易金額僅數百萬元。
同在2015年,隋田力通過上海星地通及上海奈攀,與上海電氣合資成立上電通訊,成為持股34.5%的第二大股東。在證券時報此前的報導中已查明,上電通訊60%的民營股東實際都與隋田力有關聯。
由此可看出,上海星地通是隋田力最重要的工商主體,並通過其控制了至少22家公司,範圍遍及江蘇、寧波、哈爾濱、北京、重慶、上海、深圳等地。
數百億預付款
流向隋田力關聯方
如前所述,這13家上市公司展開專網通信業務需要大額預付,證券時報記者將相關上市公司對上海星地通、新一代專網、重慶博琨、寧波鴻孜、浙江鑫網等5家主要供應商歷年的預付金額進行了逐一統計。
統計結果顯示,除上海電氣、匯鴻集團之外的11家上市公司,自2014年先後展開專網通信業務以來歷年累計的預付款總額達到了735億元,其中預付給這5家供應商的金額累計就達到了439億元,占比接近60%(表2,請掃文後二維碼查看)。而且,這還是不完全統計,因為並不是每家上市公司、各個年份的前五大預付物件名稱都完整披露了,如全面披露,5家供應商的預收金額及占比或許會更高。
從表2可以看出,這5家供應商大多是上市公司第一、第二大預付對象,且佔據了極高的預付款比例,極端情況下,第一大預付對象就占了相應上市公司年度預付款的99.67%。
這些預付款,在供應商完成交貨之後,最終都要轉化成供應商的營業收入。5家供應商獲得超過439億元的預付款,意味著它們同樣有著龐大的營業規模。
比如,中利集團曾在2019年6月披露其近三年主要供應商情況,經證券時報記者交叉比對,該公告中的“供應商1”為寧波鴻孜,“供應商7”為新一代專網。該公告顯示,寧波鴻孜2017年銷售額2.89億元,2018年激增至21.8億元;新一代專網2017年收入為100億元至200億元(披露原文如此)。另,從表2的統計情況來看,上海星地通的規模應在新一代專網之上。
為進一步深入瞭解真實情況,證券時報記者先後實地探訪了上海星地通及新一代專網。
6月下旬,證券時報記者來到位於上海市嘉定區新冠路的上海星地通及星地研究所,二者同在一處,有獨立的辦公園區。公司門衛將記者來訪一事通過電話彙報後回復,隋田力等公司高管均有事外出了,不便接待。多番周折之後,證券時報記者聯繫上了鄒荀一(持股上海星地通10%),在公司門口與他進行了交流。
鄒荀一是隋田力最重要的合作夥伴,二人共同創立上海星地通,並在多家關聯公司中共同任職。記者見到的鄒荀一滿頭白髮,目測年齡在70歲左右,現場有人打招呼稱其“鄒叔”,在公司受人敬重。
鄒荀一對證券時報記者表示,他本人已經不管事了,今天只是恰好在公司。他告訴記者,隋田力當前不在上海。記者詢問鄒荀一能否幫忙聯繫隋田力,他表示自己不方便貿然去找,只能請記者留下電話,到時候再給回復。截至發稿,鄒荀一或隋田力均未聯繫記者。
交流中,記者多次追問,鄒荀一多以沉默應對,不願多說。記者詢問上海星地通的工廠是否在此處,他表示,這裡主要是研發部門,一小部分是工廠,工廠主要在別的地方。記者追問主要工廠具體在何地,他並未作答。記者提出能否進公司參觀,鄒以展廳負責人不在為由婉拒。
此外,記者多次撥打隋田力的辦公電話,均處於無人接聽狀態。
7月上旬,證券時報記者探訪了新一代專網,該公司位於北京市石景山區八角東街融科創意中心A座18層。通過對上下樓層的比對判斷,一層的面積約可容納200人辦公。
記者到訪時間為當天下午兩點半左右,公司前臺無人,也不見人員在兩側門前走廊走動。記者以客戶身份敲門,一位中年女士打開門。該女士稱北京公司目前要轉型,公司在外地成立許多分公司,業務交由這些分公司去做。
在與該女士溝通過程中,除兩位物業維修人員外,記者並未沒有聽到或看到其他工作人員在此辦公的跡象。公司前臺的陳設也顯得有點荒廢,並不像有人正常在此辦公的樣子。
之後,記者離開公司前臺,在附近觀察,直到五點半該公司下班關燈,均未見到上述女士之外的公司人員。
下游客戶迷霧重重
隋田力再次隱現
前文圖1已經顯示,這些上市公司專網通信業務的下游也多有重疊。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有4家:富申實業、普天資訊、環球景行、航太神禾。證券時報記者對這些上市公司向這4家客戶的歷年的銷售金額進行了逐一統計。
資料顯示,除上海電氣、匯鴻集團之外的11家上市公司,自2014以來的專網通信業務收入累計總額為808.4億元。上海電氣未披露其各年度專網通信業務收入資料,僅僅披露了從事該業務的子公司上電通訊2020年營業收入為29.84億元。此外,上電通訊截至今年5月30日的應收賬款餘額為90.42億元。匯鴻集團也未披露其歷年專網通信業務收入規模,僅披露其1.96億元應收賬款逾期。
假設上電通訊的歷史銷售都沒有回款,全部變成了應收賬款,那麼上電通訊累計的銷售收入也至少有90.42億元;也同樣假設匯鴻集團專網通信業務收入就是這1.96億元應收賬款。那麼,加上其餘11家上市公司專網通信業務的累計銷售額(808.4億元),13家上市公司專網通信業務累計銷售額至少為901億元。
統計顯示,這901億元的銷售收入中,至少有436億元由富申實業、環球景行、普天資訊、航太神禾貢獻,占比超過48%(表3,請掃文後二維碼查看)。當然,這也是不完全統計,因為並不是每家上市公司、各個年份的前五大客戶名稱都完整披露了,如全面披露,來自這4家客戶的金額及占比或許會更高。
這四大下游客戶中,上市公司對普天資訊的銷售金額相對較少(43.6億元),富申實業和環球景行占主要部分。而且,根據披露,寧通信B的下游客戶普天資訊,實際是寧通信B為其代工,代工產品實際銷往富申實業。
作為7家乃至8家上市公司下游客戶的富申實業成為了重中之重,且在該等公司的第一大客戶名單中頻頻出現,但該公司卻顯得極為神秘。
*ST華訊、瑞斯康達等曾在公告中稱,富申實業屬於“上海市政府第五辦公室”下屬全資單位,性質特殊。
在個別工商資訊查詢工具上,富申實業的唯一股東的確顯示為上海市政府第五辦公室。為此,證券時報記者撥打了上海市政府的電話,接線員表示,沒有上海市政府第五辦公室。之後,記者又聯繫了上海市政府新聞辦,工作人員回答,就其所知上海市政府沒有第五辦公室。證券時報追問上世紀80、90年代是否可能存在上海市政府第五辦公室,工作人員表示需要再去核實。
富申實業當前的性質顯示為全民所有制企業,成立時間是1992年12月。在國家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中,富申實業暫無股東資訊,主管部門(出資人)資訊一欄為空白,自成立以來也未有過工商變更。
為此,證券時報記者前往上海尋找富申實業,實地走訪其註冊地址、疑似關聯公司辦公位址、地圖軟體標明的位址,均未能找到該公司。
富申實業註冊地為上海市徐匯區武康路117弄2號,這是一處歷史優秀建築,處於封閉狀態,不太可能有公司在此辦公。部分工商資訊查詢工具顯示,富申實業2014年報、2015年報中的通訊位址為上海市徐匯區湖南路121號10樓。記者前往該地向保安詢問10樓是否有叫富申實業的公司,保安回答:“之前好像有,但應該早就搬走了,現在10樓已經被收回,不對外出租了。”
另一個下游重點大客戶是環球景行,從現有資料來看,上市公司對其的專網通信銷售規模略低於富申實業,但也應在百億級別。
工商資料顯示,環球景行成立於2018年,由重慶市國資委全資持有,公司註冊資本3億元,但實繳資本為0。該公司呈報給工商部門的年報顯示,其2018年~2020年社保參保人員數量分別為7人、10人、12人。記者曾撥打環球景行的電話,接電話的綜合部門工作人員以不瞭解為由拒絕了採訪。
類似股東身份背景蹊蹺的情況,在其他下游客戶身上也一再出現。
比如,曾是ST新海下游客戶的北京中電慧聲科技有限公司、北京中電慧視科技有限公司,其股東已經註銷,成為了沒有股東的企業;比如,*ST華訊的下游客戶中國天利航空科技實業公司(下稱“天利航空”),也是一家沒有上層股東的“無主企業”。
再比如,宏達新材的下游客戶中宏正益能源控股有限公司(下稱“中宏正益”)、中宏瑞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下稱“中宏瑞達”),掛在了某大型國有銀行的第六層及第七層孫公司,二者皆疑似假國企。
表3中列示的航太神禾,則是由隋田力實際控制的企業。記者查證的資料顯示,相關上市公司對航太神禾的累計銷售額至少達51.26億元。此外,隋田力實際控制的江蘇星地通,也曾在ST新海及宏達新材的客戶名單現身。由此可以看出,隋田力不僅在相關上市公司的上游供應商現身,在下游客戶裡也隱約可見。
風險集中爆發
已披露總額240億元
這種蹊蹺而又迷霧重重的上下游關係,最終迎來了風險總爆發。
從5月30日到7月28日不到2個月時間內,上海電氣、宏達新材、瑞斯康達、國瑞科技、中天科技、匯鴻集團、凱樂科技、中利集團等8家上市公司接連發佈“爆雷”公告——專網通信業務出現重大風險。匯總統計,8家上市公司合計的可能損失金額高達240億元(表4,請掃文後二維碼查看)。
具體而言,上海電氣(下屬的上電通訊)風險金額112.72億元,下游客戶包括環球景行、富申實業、南京長江電子、北京首都創業集團有限公司貿易分公司(下稱“首創貿易”)、哈爾濱工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哈工投資”)5家。
中天科技風險金額37.54億元,上游供應商為浙江鑫網,下游客戶為航太神禾。
凱樂科技風險金額37.28億元,上游供應商為新一代專網、上海星地通、重慶博琨,下游客戶為富申實業、環球景行、航太神禾。
中利集團(含參股公司中利電子)風險金額29.39億元,上游供應商為海高通信、寧波鴻孜,下游客戶為富申實業、南京長江電子、航太神禾、上電通訊。
瑞斯康達風險金額11.95億元,上游供應商主要為重慶博琨,下游客戶主要為富申實業、環球景行。
匯鴻集團風險金額5.51億元,下游客戶為航太神禾。
宏達新材風險金額3.72億元,涉及下游客戶包括江蘇弘萃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江蘇弘萃”)、保利民爆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保利民爆”),以及前文提及的分別掛在某大型國有銀行第六、第七層孫公司的中宏正益、中宏瑞達。
國瑞科技風險金額2.65億元,下游客戶為富申實業、南京長江電子。
風險出現後,儘管相關上市公司皆表示,已經起訴或將起訴相關違約方,以討回款項。但從該等上市公司公告的措辭表達來看,這些風險可能產生全額損失,討回款項前景不容樂觀。
隱蔽的融資性貿易網路
圍繞這個龐大的上下游交易網路,如果業務是真實的,則有太多有違商業邏輯、常理無法解釋的地方;如果業務是虛假的,則編織這張大網的隋田力及其所在陣營的運籌能力著實驚人。
從8家公司風險提示公告披露的資訊來看,其專網通信業務所涉及的風險有個共同特點:或者預付款項出現風險,或者應收賬款出現逾期,或者存貨存在減值風險。每家至少佔據其二,甚至三項全占。
把這些公告翻譯得通俗一點就是:上市公司預付了大筆的採購款,但供應商不供貨了,預付款收不回來;已經交付給下游客戶的產品,應收賬款也逾期收不回來;而還沒交付給客戶的產品存貨,客戶也不準備提貨了(因而有存貨減值風險)。
換句話說,似乎整個產業鏈的上游供應商和下游客戶,都不約而同與上市公司出現交易中斷,因而大面積產生合同逾期。逾期的上游供應商中,上海星地通、新一代專網、重慶博琨、海高通信等,自然核心指向了隋田力;而逾期的下游客戶中,航太神禾也是隋田力實際控制的。
這至少意味著,隋田力的一部分關聯公司是該等上市公司的上游供應商,另一部分關聯公司又成了上市公司的下游客戶。
進一步追問,其他逾期的下游客戶是否會與隋田力產生關聯?比如,上電通訊的下游逾期客戶——環球景行、南京長江電子、富申實業、首創貿易、哈工投資,其再下游又是誰?下游客戶的銷售去向會否為隋田力的關聯方?
6月下旬的一個下午,證券時報記者實地走訪上電通訊,並按要求向公司發送了採訪提綱。公司回復稱,目前沒有除公告以外的進一步資訊可以提供。
不過,有接近案情核心的知情人士向證券時報記者透露,上電通訊下游客戶的銷售去向包括兩家母子公司——浙江鑫網及其全資子公司浙江鑫覽電子科技有限公司。而浙江鑫網也在數家上市公司的供應商中現身。知情人士進一步稱,這二者購入產品後又銷往了新一代專網。而新一代專網同樣是前述諸多上市公司的上游供應商之一,隋田力曾是其股東。
該知情人士稱,上電通訊銷往的下游都是隋田力指定的,而下游再銷往的下游也是隋田力指定的。他進一步透露,貨物從上電通訊發出後,被直接運往了隋田力旗下公司江蘇航太神禾在南京以及寧波的某倉庫。而產品的最終去向無人知曉,產品的最終使用者在哪也無人知曉。他說:“凡是我接觸過的這個貿易鏈條裡的所有主體,其實都搞不清楚他們在買賣些啥,以及他們賣的東西到底能起到啥作用,最終用戶是誰。”
該知情者說,作為上電通訊直接下游的中間參與方,並未接觸過貨物,實際只是在賬務及資金流水上過了一道手,滾大了營業規模。首創貿易工作人員也在電話中向記者確認,公司僅為上電通訊貿易鏈條上的一環,相關事件涉及公司較多,但不方便透露更多資訊。
此外,還有其他一些跡象,也旁證了上市公司的直接下游或為過帳公司。
比如,*ST華訊的審計機構在審計其2019年年報的過程中發現,該公司下游客戶富申實業及天利航空(前述提及的沒有上層股東的“無主企業”)所填寫的收貨驗收單據,兩家的字跡完全相同。為此,接受審計訪談者稱,該等單據為上海星地通公司人員所填寫(基於此,審計機構質疑其業務的真實性,並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的審計報告)。
另據國瑞科技的公告,其所起訴的2家下游逾期客戶——富申實業、南京長江電子,上海星地通已簽署協定,對二者的付款違約金承擔連帶責任。
同出現應收賬款逾期風險及存貨減值風險的宏達新材,在7月16日發佈的年報問詢函回復中,進一步披露了其專網通信業務的下游客戶,除了前述4家——江蘇弘萃、保利民爆、中宏正益、中宏瑞達之外,還包括上海星地通、江蘇星地通、新一代專網。這幾張熟悉的面孔,皆為前述諸多上市公司的上游供應商(或供應商子公司),即隋田力的關聯方。
不僅如此,問詢函回復中還披露,宏達新材的直接下游江蘇弘萃,將產品銷往了寧波新一代專網通信技術有限公司(下稱“寧波新一代”)。寧波新一代正是新一代專網的全資子公司。
這再次證明,隋田力的一部分關聯公司是該等上市公司的上游供應商,同樣這批公司又成了上市公司的間接下游客戶。
由此,資金閉環也形成:上市公司資金以預付貨款的方式流向供應商,若干時間之後,供應商或其關聯方,將資金通過一層或多層下游客戶,以銷售回款的方式回流上市公司。業內人士分析,這屬於融資性貿易的典型表現。
上市公司付出了資金被佔用的代價,卻也通過該等交易做大了營業規模,“創造”了業績,至於這是否涉嫌虛增收入、業績造假,有待監管部門進一步調查認定。
這個累計金額超900億元的龐大貿易網路,最終指向了隋田力及其陣營。
這個隋田力精心編織的、捲入13家上市公司的龐大融資性貿易網路,過往多年低調潛行,鮮有人知。如今,隨著一眾上市公司密集披露應收賬款或預付款項大規模逾期,風險陸續暴露,這個神秘的網路終於浮出水面。隨著相關部門調查的深入,相信更多的真相也將大白於天下。
(證券時報記者田牧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