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廠”,真有那麼香?
這是三位程序員的故事,他們有的在中國大廠駐美分部工作(TikTok),有在美國大廠駐華分部工作(英偉達),有的則就職於美國本土大廠臉書(Facebook)。在他們看來,雖然賺錢是勞動的第一目標,但公司能否留住他們,最重要的因素還是“我能不能獲得成長”。
追求
疫情令諸多企業主發現了遠程辦公的好處,尤其是IT行業,既可以節省物業租賃、用電等辦公成本,工作進度亦不會受到較大影響。就職於TikTok矽谷分公司的小於和臉書西雅圖總部的張小木,正在夏威夷邊休假邊辦公。用他們的話說,由於回到辦公室辦公遙遙無期,目前全美國幾乎一半的人都湧進了夏威夷。“作為新時代有覺悟的’碼農’,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寫優秀代碼、做驚艷產品。只要能寫得開心,在海邊、在家中、在工位都沒什麼不同”。
他們自嘲“打工者”,得到這一職位的最基礎的入場券只是一張名校CS(Computer Science,計算機科學)學位證書。TikTok於2019年在美國矽谷成立新公司,1997年出生的小於趕上了這趟車,目前她就職於TikTok矽谷分部。小於本科畢業於某大學少年班的基礎數學專業,因為堅信“學數學通向成功的時間成本太大”,她早早放棄了讀博的想法,讀研時成功轉型,獲得卡內基梅隆大學CS專業的碩士學位。
“數學這個專業不是只有讀博才會成功,只要讀了CS的碩士,工作3年後就可能會升職、加薪。能力、視野、人脈、回報都會比讀5年博要好得多。我的選擇就是在美國發展,因為CS專業好,日後回國也方便。”小於向記者聊起了自己的職業規劃。
小於在找工作時列了份清單:Google太老了,平台大,但進去之後只是一顆螺絲釘;蘋果是一家硬件公司,“碼農”並不參與核心業務;亞馬遜則太忙;領英薪水倒是不錯,但在自己眼裡不是那麼“有潛力”;TikTok則“很特別,很有生命力”。
於是,在號稱最難的2020年畢業季,小於果斷拿下了TikTok的offer。她對一家中國公司會怎樣走向國際化非常感興趣,並期待能和TikTok共同成長。如今,小於在TikTok遠程上班已有一年時間。
和小於不同,張小木在2013年高考時選擇了國內某985大學的計算機專業,後來又去匹茨堡大學攻讀碩士。2019年時,她通過正常的校招進入臉書,因為之前有實習經歷,整個入職過程非常“絲滑”。按照張小木的說法,入職臉書是因為薪水高,還沒有亞馬遜累,從自身發展的角度來講,臉書是不錯的選擇。
渴望
8年前,Google的財務主管帕特里克·皮切特(Patrick Pichette)在被問及希望Google有多少員工遠程辦公時,他的回答是:盡可能少。
從矽谷、華爾街、巴黎的拉德芳斯,再到中國的香港中環和上海陸家嘴,世界級的中心商務區(CBD)每天承載著數以百萬計的工作人員。企業的管理層們認為,一起辦公會提升生產力、增進同事之間的感情,上司也更加方便管理員工,只有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才會選擇居家辦公。然而,這一觀念因疫情發生了180度的轉變。
在英偉達(上海)工作的徐阿明目前還是居家寫代碼的狀態,他告訴記者,目前英偉達的管理層鼓勵大家在家上班,此外,公司還有一半的人被強制要求遠程辦公。
“以前在辦公室吼一聲就能解決的問題,瞄一眼就能看到的屏幕,現在得通過(線上)開會來溝通,很不方便。”徐阿明說。
由於不強制要求固定的辦公地點,美國灣區不少“碼農”已經從市區公寓搬到了郊區住宅,他們獲得了更好的辦公環境和生活品質。但張小木發現,自由有時也是一種束縛。
她對記者直言,一開始居家辦公的時候自己還挺開心,因為不用化妝不用通勤,很省事兒。後來發現,長時間待在家裡很容易陷入“划水模式”,和團隊溝通起來效率不高。雖然不少人鼓吹居家辦公的好處,但張小木還是很期待能夠在今年10月回到公司上班。
瓶頸
在IT公司上班卻上出了養老的節奏,但一切真有那麼美好嗎?
正如張小木所說,自己喜歡臉書的企業文化——年輕。“就是很年輕,在這裡根本看不到年齡大的人,好像都是剛畢業的學生,溝通起來非常方便”。此外,臉書沒有亞馬遜累,工資也比亞馬遜同崗位高出10%左右。
但這既是優勢也是瓶頸。正如全天下的“碼農”都會面臨的一個現實是:“年齡瓶頸”。臉書創始人扎克伯格曾公開表明自己的態度,更願意僱用年輕人,因為他認為年輕人更聰明。
但年輕人總有變老的一天,他們將何去何從?張小木給出的答案是,和國內“碼農”一樣,大家的理想都是實現財富自由,再另謀他路。她稱,在美國大廠入職之後,員工通常有一個“五年之癢”。每位“碼農”都會分到一定股票,一般每隔五年“發放”一次,新入職的員工會享受到這筆股票紅利,但當資源逐漸釋放完後,離職的意願就會變強。
“如果要在大廠打工,股票是一個很重要的考量部分。我覺得一開始給一萬美金的股票就已經算是少了。”張小木說,這種心態也導致一些應屆生在擇業時把股票紅利作為一個考量因素,期待搭上財富的順風車。
除了年齡問題以外,種族也是不容忽視的一個問題。一年前,黑人員工Oscar Veneszee起訴臉書。其23歲從軍隊退伍後,通過臉書內部的“多元化計劃”得到工作機會,但他聲稱,臉書並沒有為黑人提供平等的職業機會。這種多元化計劃就像是公司為了符合某種政治期待而專門設立的。
Veneszee並不是第一個批評臉書的黑人員工。Facebook的4.8萬名員工主要由白人和亞洲人組成,就像大多數矽谷同行一樣,臉書的員工只有4%是黑人。在領導層中,這一比例只有3%。
在臉書,張小木雖然沒有直接感受到歧視,但她隱秘感受到了種族的標籤化所帶來的影響。臉書興的是多族裔辦公。張小木所在大組將近20個人,除了一個韓國人和一個越南人之外,剩下的都是華人,同事相處起來沒有文化隔閡,大家還會一起去吃火鍋。而放眼其他組,還有加拿大、美國、新加坡的畢業生參與其中,張小木發現還是亞裔佔比最高,她推測這大概是因為在科技公司工作符合“華裔父母對孩子的設想”。
此外,張小木表示,和其他工作小組比起來,華裔組明顯比較低調,只管悶頭做事,但老闆並不知道他們有多努力,所以最後晉升都花落別家。有的族裔還很能抱團,他們在矽谷和西雅圖都發展出了組織,但華裔還沒有形成相應的團體,年輕人幾乎是單打獨鬥的狀態。
未來
王旭目前在Google擔任工程師,上世紀90年代,他在國內某所大學的少年班學習,是人們口中的“天之驕子”。面對記者的採訪,他顯得非常謙遜。他表示,自己的經歷與大部分美國IT民工一樣,平淡無奇。此後,便不願意多說。
王旭的經歷是許多熟齡“碼農”的縮影,從小成績優秀,趕上了上世紀90年代的出國熱,畢業後有一份不錯的薪水,吃、穿、住都不用發愁。但如果想要再往上走一步,就要費勁許多。
“世界上沒有輕鬆的工作,美國大廠更是和經濟利益息息相關。”定居灣區的王蘭對記者說。王蘭的家屬就在當地某IT大廠擔任高管,前一陣子因為芯片短缺,公司很多項目都停了下來。很多人認為美國大廠福利好、不加班,王蘭卻看見了殘酷的一面,她能明顯感受到,當公司閒下來的時候,大家都會繃緊神經,如果中年時不能晉升中高層,純靠敲代碼,這條路一眼就能望到頭。
小於告訴記者,一些美國大廠之所以會成為應屆生的心目中的最佳選項,原因是“平台高,能學東西”。薪酬當然也很重要,但名校畢業的學生,一般不會把起步薪資看作是最重要的追求,因為“碼農”本身吃的就是青春飯,工資相差幅度也不會出奇的大。
年輕人真正在乎的是,進了這家公司以後,能夠接觸到怎樣的信息,能夠和什麼樣的人共事,能夠做出什麼樣的產品,在這個過程中,自己能夠得到怎樣的成長。小於舉例,對世界來說,亞馬遜絕對是一家好公司,它養活了很多小企業主,還帶動了物流產業發展,儘管貝索斯偷稅的新聞也曾鬧得沸沸揚揚,但亞馬遜“納稅大戶”的名頭是不會少半分。
不過,對於員工來說,亞馬遜就是名副其實的“血汗工廠”,性價比不高,許多計算機專業的人在上學時就打了預防針,找工作時會刻意迴避亞馬遜這樣的公司。
和亞馬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Google。作為一家享受過黃金時代紅利的巨頭,Google因為清閒,工資相對較高而被碼農奉為“養老大廠”。在Google工作的朋友曾告訴張小木,自己每天有效的工作時間“也就是兩三個小時吧”,新冠暴發後,Google還給全球每位員工提供了1000美元的辦公家具,並為員工定制健身和美食的付費課程。
儘管Google這樣的資深大廠福利豐厚,但依舊無法吸引到年輕的“碼農”。張小木和小於都覺得“Google太老了”。張小木曾聽一位Google的朋友說,雖然在Google工作可以生活得不錯,但圈內人知道,這行門檻不高,其實自己沒有多少真才實學,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張小木坦言,新一代“碼農”之所以生活得“還行”,完全是因為沾上了互聯網的紅利,但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勞動價值正在不斷貶值:敲一個小時的代碼,可能還沒有技術工人一小時作業賺得多。她常捫心自問,如果時代紅利沒了呢?蛋糕不會變大,大家只會陷入更激烈的競爭中。
“很多人都做著財富自由的美夢,但我覺得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如果有選擇的話,他們肯定是會選擇自認有前途的公司。也許哪一天我發現自己成長到足夠強大的時候,我一定會選擇回國工作!”張小木的話,也許代表了大多數留美“碼農”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