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將所有垃圾都清理乾淨嗎?
人終有一死,死後屍身會逐漸腐爛分解,但我們產生的大部分垃圾卻會年復一年地留存下去。你曾祖父的骸骨也許早已化作了土壤中的有機質,但他80年前丟棄的包裝紙卻可能依舊完好。垃圾填埋場就像一座座管理不善的博物館,不停地接受外界“捐贈”,面積也在持續擴張。有些如今已被垃圾填滿,不再接受新的垃圾。假如我們能找到某種能阻止垃圾繼續產生的方法,那這些都不是問題,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問題在於,這些新產生的垃圾該如何處置才好呢?我們能否設法將舊垃圾清空、給新垃圾騰出空間來呢?
簡•A•扎拉西維奇
英國萊斯特大學古生物學榮譽教授
我們的垃圾填埋場佔地面積巨大,並且還在迅速擴張。如果垃圾中有足夠的金屬等有用材料,有些填埋場未來或許可以變為資源。但無論是出於利益、還是為地球考慮,我們能清理掉的垃圾終究只佔一小部分,剩下的只能靠大自然來處理。這些垃圾在遙遠的未來或許可以變成寶貴的化石燃料,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它們始終是個大麻煩。
垃圾填埋場最終的結局有兩種。第一種:其中的垃圾會一直埋於地下,一直埋上成百上千萬年。這種情況可能會出現在三角洲或海邊平原上,比如密西西比平原。垃圾填埋場會在沉積物的壓力下越埋越深,最終可深達地下數公里。這些垃圾會被壓縮、受熱、還可能受到地殼運動的揉搓。鋁罐、雞骨頭、塑料袋、廢棄手機……這些人類文明的殘留物都會被轉化為“科技化石燃料”。在地殼運動的作用下,假如這些垃圾填埋場有機會重見天日,一定會使未來的古人類學家感到驚異不已。這類“岩石”雖然古怪,但大體上是無害的,因為其中的毒素早已被分解殆盡,塑料也轉化成了類似煤的物質。
還有一種天然“清理”過程,發生的速度更快,但危害也更大。如果垃圾填埋場沒有在地質作用下埋入地底,那麼遲早會受到風的“侵蝕”,尤其是在海岸附近。隨著海平面上升,海浪和潮汐便會將垃圾捲走。下層垃圾隨之暴露出來,再被海浪帶走,然後沿著洋流漂到遙遠的海域、或是深深的海底,對人類和其它生物都造成了威脅。這種情況在全球多處都已有發生,已經變成了造成人類與地球進一步割裂的一大因素,並且還在不斷惡化。
朱迪絲•恩克
非營利組織Beyond Plastics主席、前美國國家環保局區域主管
美國人產生的固體廢棄物數量極其龐大,對環境和氣候變化造成了嚴重影響。其根本問題在於,美國的消費模式是不可持續的。美國人口僅佔全球4%,卻使用了全球17%的能源和24%的自然資源,並且創造了全球12%的固體廢棄物。
在城市垃圾中,將近一半都是包裝物,因此我們需要大力減少包裝浪費。塑料包裝的問題尤其嚴重,因為塑料在垃圾填埋場中無法由生物降解,在垃圾焚燒廠中又會產生有毒的空氣污染物。然而,塑料的產量仍在迅速增加。有人提出了一種名叫“填埋場採礦”的方法,也就是在垃圾填埋場中發掘可用材料。但我對此並不看好。如果能找出一些金屬和玻璃,那的確有點價值。但問題是,將垃圾挖開會釋放出大量甲烷。這些垃圾堆里肯定含有大量正在降解的紙板和廢紙,更別提城市垃圾中的大量有害物質了。“填埋場採礦”的概念大概是15年前提出的,當時還是種很新奇有趣的設想,但始終未得到大範圍採用。我個人認為這是件好事。
與此到垃圾填埋場裡“挖礦”,我更提倡企業將產品包裝重新設計成可以重複灌注和反複使用的形式。如果做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選用可循環材料。不過,塑料回收利用一直是一大難題,在美國的回收率僅有8.5%。
另外,不要忘了堆肥這個妙招。美國產生的垃圾中,有40%都屬於廚餘和庭院垃圾。對待這類垃圾,最好的辦法就是聽爸媽的話:不要留剩飯,把不吃的食物捐給流浪者之家和社會服務機構,然後把剩菜剩飯拿去做成堆肥。只要確保用於堆肥的物質僅限於廚餘和庭院垃圾,堆肥過程就會很順利。此外,大多數美國社區都不會將廚餘和庭院垃圾與其它垃圾嚴格分開,但垃圾填埋場恰恰不應該接收這兩類垃圾,因為它們在生物降解過程中會產生溫室氣體——甲烷。
戴維•C•威爾遜
英國帝國理工學院資源與廢棄物管理訪問教授、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全球廢棄物管理展望》主要作者
地球如今的確面臨著一場城市固體廢棄物危機。全球約40%的人口產生的垃圾都沒有專業回收途徑,只能通過丟到野外或露天焚燒來自行處理。就算有人收垃圾,大多數垃圾最終也不會通過受控方式進行處置。因此,我們的第一要務就是對垃圾進行管控,擴大垃圾收集範圍,以受控的垃圾處理方式取代隨意堆棄和露天焚燒。這不僅對公共健康和當地環境大有裨益,還能使每年進入海洋的1千萬噸垃圾減少近半,並且可以使全球溫室氣體排放減少約5%(因為既可以減少垃圾堆置產生的甲烷、又可以減少露天焚燒產生的二氧化碳)。
我們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在垃圾受控處理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採取更具可持續性的管理方式。首先要從避免廢棄物產生做起。例如,我們可以對產品和包裝進行重新設計,延長它們的使用壽命、增加重新利用次數、以及降低迴收難度。其次,我們要通過改變自身行為來減少可避免的食物浪費。我們還要大力推行垃圾分類,盡可能將乾垃圾與有機垃圾分開,提高二者的回收利用率。最後,我們還要思考如何將垃圾轉化為能源。在許多發展中國家,私營垃圾回收產業已經開始蓬勃發展,或可降低對廢棄物進行受控管理的成本。
在各國政府和商業組織的大力支持下,我們完全可以期待有朝一日、能夠將全世界的垃圾清除一空。但據估計,目前未經妥善管理的垃圾約多達100億噸(佔全球垃圾總量的一半)。如果我們不能真正管理好這些垃圾,那麼花再多精力在清空垃圾填埋場上也沒有意義。
傑克•卡拉瓦諾斯
紐約大學環境公共衛生科學臨床教授
我認為清理陳舊的垃圾填埋場風險太大了,讓它們維持現狀也許才是上選之策。垃圾一旦埋入地下,再將其挖出、進行分類就會變成一項艱鉅的挑戰,對公共衛生也會造成嚴重威脅。這些東西已經在地下埋了多年,有些已經腐爛,有些變得潮濕、甚至發了黴。問題還不止這些。以紐約的拉瓜迪亞和肯尼迪機場為例,這兩座機場都建在垃圾填埋場上,因此將它們挖開是不可能的。我認為關鍵在於,我們應該避免將可以徹底回收利用的廢棄物丟到填埋場。現在的垃圾填埋場中就有大量塑料,而它們本應發揮更大的作用。
話雖如此,但情況比起過去已經有了一定改善。近年來,由於回收利用率大大提高,新建的垃圾填埋場已經越來越少了。不過,最終總會有麥片或披薩紙盒這類東西被送到填埋場。我們倒是可以試著把紙盒剪碎、用於堆肥,但這樣的材料太多了,而且一般垃圾桶裡的大多數東西都無法用來堆肥。
因此,這些過去的垃圾填埋場也許會一直保留下去。但願在若干年之後,它們可以變成美麗的公園或綠地。如果放置不管,這些填埋場並不會造成什麼破壞。但我擔心的是,如果將它們挖開、把垃圾清走,結果可能反而弊大於利。
還有一點值得一提:在一些較為貧窮的國家,垃圾填埋場可以提供大量工作崗位。人們會有條有理地對垃圾進行挑揀和分類:有人負責收集玻璃,有人負責收集鋁,有人負責收集其它金屬。在塞內加爾的姆貝貝斯(Mbeubeuss),有一座巨大的、頗有一定年頭的垃圾填埋場,供養了數万名垃圾清理工人。但有些垃圾填埋場規模過於龐大,結果發生了垮塌,造成了傷亡事件。這真是個兩難的局面:我們不想讓工人失業,畢竟他們對垃圾進行回收利用,也是在為地球行好事;但他們面臨的垃圾垮塌與化學物質暴露的風險又很嚴重、不容小覷。
喬什•勒帕斯基
紐芬蘭與拉布拉多紀念大學地理學教授
如果這裡所說的“清理乾淨”是指讓垃圾“消失”或者“無害化”,那我們恐怕只能幻想一下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所有垃圾填埋場遲早都會外溢。我們可以將垃圾暫時看管起來,將它們從一處挪到另一處,但不可能讓所有垃圾徹底清空。
除了已經關閉的填埋場之外,如今新建的垃圾填埋場並沒有規定垃圾存量的上限,而是會不斷擴張。要想將這些垃圾清理乾淨,清理速度必須比新垃圾的產生速度更快才行。但從現實來看,這與力爭持續增長的經濟模式是相違背的。
清理垃圾的難度不僅在於垃圾的數量。很多人容易將垃圾想像為經久不衰的核廢料,但垃圾填埋場中的許多物質其實壽命比核廢料還要長,塑料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填埋場中的垃圾可謂五花八門,除了任其自然降解之外,幾乎無法通過技術途徑對它們進行回收利用。
也許未來我們會發明某種技術,能夠對垃圾填埋場中的物質進行挖掘和再利用。但以我們目前了解的物理學知識來看,就算我們能做到這一點,也要耗費大量的物質和能量。就算這些物質和能量可以由垃圾填埋場自身提供,我們也得確保這種轉化過程完全無害才行。所以,將垃圾“清理一空”大概只有在科幻作品中才能實現了。
我們雖然不可能清除地球上的所有垃圾,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該束手旁觀、不去設法緩解垃圾問題。但要想將垃圾全部清除,還需要我們從垃圾產生之初、就施加系統性干預才行。(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