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投資又熱了?你真以為他們投的是影視嗎
一場中國影視市場的新創投熱潮正在開啟。6月24日,蕉漾影視在寧波象山成立,通過持股關係,王思聰成為這家新影視公司的實際控制人。而就在14天前,象山以西1800公里外,TFBOYS成員王源持股20%的新公司茂月影視於重慶成立。
出品| 虎嗅大商業組
作者| 苗正卿
如果把目光投向海南,你會更清晰地看到這股熱浪:今年以來在海南新成立的影視公司已經超過1700家。
“海南、四川、浙江、北京等地出現了新一輪影視公司註冊潮。”資深影視從業者、為多家影視公司提供財務諮詢服務的前投資人章鵬今年以來,已經幫助五家國內TOP30的影視頭部公司在北京、海南或浙江等地成立了新子公司。
與註冊潮同步升溫的,還有對初創型影視公司的投資興趣。來自啟信寶和天眼查的數據顯示,疫情以來,針對初創型公司的投資相比2019年增量明顯,但這些投資集中於B輪之前。
今年前5個月,上海松江區新引進的影視公司(含工作室)已經超過560家,這些公司大多以初創企業和中腰部企業為主,他們普遍獲得了項目的啟動資金或相應的扶持政策;而在貴州,以秦漢影視城為主的幾個拍攝基地,已經成為了微短劇和短視頻創業型公司的熱土——這些公司在疫情后迅速獲得了項目啟動金,並選擇在這裡開機。來自秦漢影視城的信息顯示,2021年以來,幾乎每天都有在此開機的新項目。
頭部影視公司也重新回到了影視投資領域,今年5月華策影視出資3.95億元成立產業基金,值得注意的是,短視頻、微短劇等新風口成為了華策影視未來投資的方向之一。同樣回歸投資的還有上市公司上海電影,在“歸母淨利潤”連續三年下滑之際,上海電影依然拿出1.05億元用於院線升級以及探索直播、短視頻與線下院線的結合。
值得注意的是,趨熱的影視創投潮,有著不同以往的投資邏輯。
“和2018年之前不同,今天影視圈的投資多為戰略性投資,2018年以前那種基於項目的投資思維已經徹底改變。”投資人羅西表示,2018年之前投資方會先看被投企業有哪些核心項目、IP、藝人資源,但今天這些並不重要。取代這些傳統要素的,是這些新影視公司能否在新風口賽道具備戰略價值。
不過,新一輪熱潮,讓最審慎的影視老人感到擔憂,因為這一幕似曾相識——從院線電影、到網劇、到網大,中國影視市場,總能輕易被因為一兩款爆品迅速“吹大”:會有大量創業者投身其中,而資本又樂於在此時推波助瀾,經過幾年狂奔後,往往留下的只是一片白茫茫大地,以及幾個影視圈老人的酒後吐槽:“在中國,電影(網劇)真不是人幹的!”
由熱轉冷的15年
寧波象山,神鵰俠侶城。
當導演張紀中2003年初到此地尚未破土開工時,方圓10萬平米甚至沒有電線桿。
但中國影視市場最早的熱潮,並沒有繞開這裡。
在一張1.2億元支票的加持下,一部《神鵰俠侶》電視劇和一座神鵰俠侶城開啟了此後的奔騰歲月:15年間,這裡誕生了超過1300部影視作品。
2018年10月的稅收規範工作,給這股熱度,踩下了第一腳剎車。這一年象山開機率同比下降近20%。2020年的疫情則幾乎塞住了象山這輛“影視快車”的油門,在最艱難的時候,象山的影視基地內開工的劇組甚至不到10個。
“疫情前,離開的劇組、關停的公司已經開始增多,疫情后最初一段時間內,很多老闆趕過來催賬然後註銷公司,最終徹底走了。”劉暢曾是像山神鵰俠侶城百餘家道具租賃公司的負責人,她就是2020年“逃離”象山的一員。
不過逃離象山,只是2018年之後中國影視市場的寒冬縮影。來自《中國電視劇網劇產業報告》的數據顯示,2018年至2019年,國內註銷的影視公司超過4700家。
隨之出現的,還有融資寒冬。
來自艾媒諮詢的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影視公司的融資數量下滑明顯。兩個最明顯的特徵是:B輪及之後階段的融資數量上升,以及投資方更樂於投資項目而非公司。
“這兩個趨勢,都意味著投資方變得謹慎。投資項目而非公司也進一步降低了投資方的風險。”投資人羅西分析了項目投資和公司投資,在影視行業的差異。
對於很多影視公司而言,往往一年最具競爭力的是公司內的一兩個頭部項目。公司的創始人不僅會投入更多資源,還會把最為寶貴的人脈“押注”其中——這意味著頭部項目的成功機率,明顯高於同一家公司的普通項目。
在投資風險增大的2019年,投資方開始精明地專注於這些頭部項目。這實際上導致一個畸形邏輯:頭部項目由於傾注了核心資源,往往有更高成功率,投資方通過投資項目,可以更高效地獲得項目分紅。但對於影視公司而言,真正的風險往往來自那些中腰部項目。隨著投資圈對這類項目興趣逐漸降低,影視公司承擔的風險明顯增多。
“不投公司,只投項目,進一步讓大家對於IP、平台資源、明星陣容三個要素重視。因為你不敢嘗試新東西,投資人的邏輯往往是被市場證明過的才是好的。”一位不願具名的導演表示,這種創投邏輯下,同質化的網劇、綜藝開始頻繁出現。
這種現象卻導致市場開始對影視內容感到厭倦。來自第三方的數據顯示,2019年~2020年,短視頻、直播平台的KOL、UP內容,開始對傳統影視公司的長視頻類產品形成明顯挑戰。“形成了明顯的注意力競爭。”羅西的公司曾做過一個市場調研,他們調研了超過8500位Z世代用戶,結果發現在每天1.5小時的觀看時間中,只有35%左右的用戶,依然保持定期收看長視頻類內容的習慣。
“隨著疫情到來,整個圈子都感覺進入了寒冬。”章鵬說。
但也有人聞到了一些不同的味道。3月10日,當賈玲的《你好,李煥英》票房突破51億元時,有一位在國內拿過多個獎項的導演在朋友圈評論:“看吧,這圈子又要來錢了。 ”
而在此之前,2020年下半年,多位已經半失業的影視編劇、導演甚至三四線藝人,開始接到新的邀請——他們認識的一些曾經創業失敗或身處寒冬的小老闆,告訴他們最近融到了點錢。不過讓這些影視人略有尷尬的是,這些“再次”創業者遞過來的項目,總有些“古怪”:寫“劇本殺”劇本、給短視頻掌鏡、或者給一幫穿著“國風洛麗塔”服裝的00後女孩指導B站舞蹈劇……
新時代來臨?
影視領域連續創業者吳偉,從2020年11月至今,陸續見了7位投資人。
他對此略感意外。
原本在疫情前,他一度覺得自己“再也無需寫項目書了,因為融不到錢。”
讓他感到意外的,還有這些投資人的身份:其中三位來自新消費領域,兩位來自直播MCN機構。
一家美妝公司找到了吳偉,希望通過投資他的公司,來定制生產一些基於抖音和快手的國風向短視頻內容:這些內容短則10秒,長則一分鐘,無需植入品牌商品,但是要突出國風+年輕人的元素。
吳偉曾詢問對方,為何不採用訂單模式,而樂於採用投資模式。“排他性”是這家美妝公司看重的焦點——他們試圖盡快搶占具備國風向短視頻製作能力的團隊,並減少競品對手未來的佈局機會。
類似的事情也發生在另一家公司身上:該公司2020年疫情后,開始成為B站、騰訊視頻感興趣的投資對象,而吸引這兩個平台的核心原因是,這家影視公司通過幾款古裝網大和輕網劇,在喜歡國風、漢服的女生中擁有不錯的人氣。而這家公司幾個簽約或深度合作的藝人,又是在國風COS、漢服圈小有名氣的紅人。
“疫情后,這些能夠得到融資機會的公司,往往在新消費、新文娛之中的某個垂類賽道,有獨特的內容製作能力或資源壁壘。”羅西分析了這些投資和2018年流行的項目投資的差異:眼下,投資方對於公司、工作室的興趣,逐漸超越了項目本身。
一個關鍵的變化因素是,今天的影視投資方,不再寄希望於通過某個項目或產品迅速變現——願意投資影視類公司的往往是新消費領域的公司或者騰訊視頻、B站這類平台。這些投資方並非純粹的“單點爆破式投資人”,羅西將之比喻為“棋手型戰略性投資人”:試圖通過投資這種垂類競爭力強的影視公司,來完善“己方陣營”在某個賽道或者風口的競爭力。
值得注意的還有投資階段。和2018~2019年投資方對於B輪及以上階段的強烈興趣不同,來自啟信寶的數據顯示,疫情至今,影視公司融資事件中,A輪及之前佔比較高。
“本質上,疫情后,大家對於影視投資風險的認知改變了。”美股分析師劉彬認為,這樣的事情在北美也正在發生。一個最重要的變化是,疫情導致消費者的觀影、觀劇習慣徹底變化。一個典型的案例是HBO MAX,這幾乎是好萊塢世界正在發生的最“決絕”的轉型:HBO幾乎把所有的核心影視作品,都從傳統渠道,搬上了付費流媒體端。
在劉彬看來,新流量正在影響投資界的風險意識。在中國,抖音、快手和B站,對愛奇藝等長視頻平台的分流效果逐漸明顯,而這些新流量平台實際上讓影視圈上演了一場“流量去中心化”。“今天影視公司融資,不再需要著重介紹自己和優酷、愛奇藝多麼熟悉,但你需要展現自己在新流量端的創作力或核心數據。”
而直播帶貨也在改變影視圈固有的變現通路。2021年初,金靖和李佳琦等人推出了抖音微短劇《做夢吧!晶晶》值得注意的是,在熱播期間,金靖曾多次出現在李佳琦直播間,而部分品牌特意參與這些“劇專場”的直播活動。
微短劇正在成為新影視創投熱潮中的“關鍵”品類
在傳統模式下,影視公司的變現方式往往單一:或者把劇類產品賣給平台或者電視台,這是一種To B模式,買單的是B端大客戶;或者把電影通過院線發行,看似這是To C,但頭部院線其實決定了電影的排片率,某種意義上這依然是一種To B的模式。
“疫情導致抖音、快手、B站等新平台迅速崛起,直播、微短劇、短視頻這些新內容形式更為流行,這意味著影視公司可以跨過B端,直接把內容放到C端面前。”一位曾在春節期間參與了《你好,李煥英》和《唐人街探案3》內容宣發的短視頻公司負責人透露,“今天,對影視公司而言,繞開超級平台,直接依賴C端存活的可能性變大了。”
對於新消費公司而言,他們甚至認為新出現的影視類公司,其實和KOL機構分別不大。某零食公司,在愛奇藝某網劇熱播期間希望“蹭流”推廣。但是相應的費用讓該公司望而卻步,但他們最終找到了該網劇製作公司,並向對方定制內容——該公司用自己旗下的小藝人,專門拍攝了一些和網劇題材相近的搞笑短視頻,而最終轉化率超過了該品牌的預期。
眼下,對這些新出現的影視公司而言,需要仔細思考的是:如何避免類似的命運——在幾年前影視的黃金時代中,過度火熱的市場,吸引了海量資本,但熱錢並沒有形成內容創作和變現的正向循環,反而催化了劣幣驅逐良幣的“畸形生態”,這最終導致了泡沫。
當泡沫破裂時,影視圈的人們都在對過去的歷史問責:在市場剛剛興起時,為什麼我們沒有通過設立更多的規則,讓一切走向更健康的軌道呢?
其實大家或許忘了,在一開始,那隻是一個很小的火苗:
當2003年張紀中剛剛前往象山時,中國電影市場的年度冠軍還是《手機》——一部老牌巨頭華誼的馮小剛作品,那一年《手機》的票房剛剛超過5000萬元。
(應採訪對像要求,部分人物採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