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平台聯合藝人抵制短視頻專家認為版權保護的同時應防止壟斷
近年來,隨著短視頻市場的異軍突起,網絡上關於短視頻版權的討論也日益激烈。在世界讀書日的當天(4月23日),各大視頻平台聯合藝人發表聲明,要求整治短視頻市場的侵權行為,引發了全網對於短視頻版權的大討論。
4月28日,國家電影局發佈公告,表示要加強電影版權的保護,依法打擊短視頻侵權和盜版行為,並點名“xx分鐘看電影”等短視頻侵權問題。至此,短視頻版權問題從網絡討論上升到法律保護的高度。
與版權問題相對應的是,短視頻市場的蓬勃發展。數據顯示,2018年後,我國短視頻行業迎來集中爆發期,2020年新註冊企業1720家,同比增長143%,今年一季度新註冊企業303家,同比增長42%。在短視頻市場持續繁榮的趨勢下,如何處理好短視頻版權問題,成為當前短視頻市場的癥結和難點。
日前,來自全國各地的十多名專家學者就短視頻的版權問題展開了研討,與會者既有高校教授,又有版權專家,也有網絡媒體人,他們從各自的角度出發,分享了對於短視頻版權問題的觀點和思考。
短視頻版權爭議的實質
版權之爭,從根本上講,是短視頻內容創作者、短視頻聚集平台與版權方之間的利益分配問題。
中國科學院大學網絡經濟和知識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呂本富認為:“矛盾的焦點可能是版權方沒有拿到該有的收益。”版權方對於短視頻帶來的收益可以有所主張,但如何進行利益分配,目前來說還處於灰色地帶。
短視頻內容創作者通過對原作品的二次創作,吸引用戶關注,點贊、打賞,進而給電商、直播等導流,以達到商業變現的目的,而短視頻聚集平台則通過廣告、電商等方式賺取利潤。在這個過程中,短視頻內容創作者和聚集平台作為受益方,卻沒有向版權方支付收益,這種無利潤分成模式勢必引起後者的不滿。
北京郵電大學互聯網治理與法律研究中心主任謝永江表示,版權方發表聲明抵制短視頻,原因在於自身權利受損。他說,網絡改變了版權生態,互聯網平台上,作品一經上傳,會觸及相當多的用戶,版權方實際上面臨如何維權的難題。
中國傳媒大學劉文傑教授也表示:“短視頻平台可能會拿走或者會擠占長視頻的平台的流量,在這個意義上,它確實可能會影響到長期平台的利益”。
艾瑞諮詢的數據顯示,短視頻行業從2018年開始迎來爆發期,2019年市場規模突破千億元,2021年預計突破2000億元。在整個短視頻市場蛋糕越來越大的趨勢下,版權方下場“抗議”現有的分配機制,是一種必然。
在整個短視頻市場閉環中,用戶與平台之間的關係要依托短視頻內容來維持。平台為了流量變現,需要培養短視頻創作者,以提供優質內容,增強用戶粘性。視頻創作者則需要從原作品中提取素材,進行二次創作。比如“xx分鐘看電影系列”,創作者的素材大部分都來源於電影作品。
可以說,版權方在這個閉環中扮演著提供素材的供應商的角色,卻沒有參與利益分配,這是版權方認為短視頻侵權並抵制部分短視頻的根本原因。
短視頻引用原作品內容算侵權嗎
短視頻引用原作品內容是否侵權,在沒有告知著作權人的情況下,根據現行《著作權法》,主要取決於所引用內容是否為“合理使用”。
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劉文傑認為:“為了評論某一作品而引用作品本身,這個規定是為了保證市場上的公眾或者社會上的意見自由,在這個意義上,所有的公眾都有權利,不管是組織還是個人,都有權利對作品表達意見和看法。”
《著作權法》第22條第2款規定:為介紹、評論某一作品或者說明某一問題,在作品中適當引用他人已經發表的作品。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並不支付報酬,但要註明作者姓名及其他信息,且不得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
但他同時指出,如果只是簡單的搬運,或是將原視頻切割,化整為零,來達到傳播的目的,而沒有加入任何智力成果,這並不能算作二次創作,已經違反《著作權法》,屬於侵權。
事實上,以長視頻內容為底本,通過視頻剪輯、增加特效、配音等方式製作的短視頻在各大聚集平台上進行傳播已經成為普遍現象。以嗶哩嗶哩為例,UP主通過收集素材,整理之後加入特效、字幕、BGM等元素,將長視頻“濃縮”成短視頻,從而具備更高的觀賞性。這樣的作品,根據《著作權法》,如果UP主事先沒有取得授權,即便該作品具有一定的獨創性,UP主也付出了勞動成本,仍然構成侵權。
問題的癥結在於,“合理使用”目前沒有一條明確的標準。比如,是以內容的時長還是以畫面的多少來確定“合理使用”的限度。
互聯網專家胡延平表示,法律條款和司法解釋要更具體的一些規定,版權保護才能變得有據可依。他說,最早的短視頻,用戶在上傳的時候只有十秒,或者十幾秒,後來變成了幾分鐘甚至十幾分鐘,這種變化是導致版權爭議的直接原因。
互聯網學者劉興亮也認為,視頻時代,侵權糾紛時有發生,原因之一就是很難界定“合理使用”的限度。在具體處理知識產權案件時,因為缺乏具體標準,法官也不容易鑑定一些東西是否真正侵權。
“我們應當鼓勵大家進行合法的二次創作,但也應該對版權進行保護”劉興亮表示,“在創作的時候,我們應該規定一些具體的一些元素點,也不能讓大家進行無限制的使用”。
如何解決短視頻版權問題?
短視頻和原作品之間不只有權利關係,還是一個共生的關係。北京大學互聯網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田麗表示,“從某種程度上說,二次創作是幫助原作品實現擴圈的一種手段”,不能因為只保護原作品利益而改變當前互聯網生態中已經形成的文化作品的創作方式。
比如,有些無人問津的原作品,通過短視頻的方式實現二次傳播,並且取得不錯的成績,引導用戶去觀看原作品,實現對原作品“引流”的目的。
對於如何解決短視頻版權的問題,她認為應該“探索合理的版權利潤分配機制”,讓二次創作的短視頻,從經濟上反哺到原作品,從而達到雙贏。
華東政法大學知識產權學院副教授陳紹玲也認為,目前雙方爭論的焦點在於,短視頻平台和創作者沒有就短視頻的製作取得原著作權人的授權,會對原著作權人在短視頻市場上帶來不好的影響。他表示,應該思考如何平衡短視頻平台、創作者與著作權人之間的利益問題,構建利益分享機制。
北京師範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學術委員會主任喻國明表示,如今版權的價值創造是在多元協同之下完成的,需要在考慮價值創造的多元協同這樣的一個基礎之上來考慮版權收益的規則。如果每使用一次版權,都要用傳統的方式來獲得版權方的許可,那麼短視頻傳播的流動性就會受到巨大的限制。
他認為應該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考慮版權問題,一是微版權,也就是“人們在購買某一個版權的時候,用比較低的代價來獲得它所需要的某一些元素、某一些片段、某些環境”;二是優化版權回報的模式,用其他非貨幣的形式,比如說流量回報的方式等來“反哺”原作品。
中國傳媒大學教授李丹林表示:“或許可以藉鑑知識共享協議這種方式,即著作權人事先聲明第三方平台或個人是否可以引用原作品,以及可以引用原作品的哪些內容。也可以探討構建集中許可的這種方式。”
北京郵電大學互聯網治理與法律研究中心主任謝永江認為,在現有技術條件下,可以通過別的方式,比如說建立素材庫,來解決授權問題。
版權保護應當防止壟斷
“版權保護的根本目的是促進社會文化藝術的進步”,中華全國律師協會信息網絡與高新技術專業委員會秘書長委員陳際紅表示,“如果保護不能促進文化藝術的進步的話,那麼保護本身就跟知識產權法的這種制定的基本目的衝突了”。
互聯網專家夏立剛也認為:“對於知識產權顯然是要保護,同時要保護激勵創新,要兼顧公共利益”。
中國傳媒大學王四新教授也表示:“版權作品起著繁榮社會主義文化、豐富網絡文化、滿足普通人精神需求的作用,不能僅僅為了版權方的利益或者說製作方的利益,就疏忽群眾的創作慾望,或者說給群眾的創作添堵。”
“具體而言,我們要區分逐利和參與性創作”,北京大學互聯網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田麗說道,對於以短視頻來逐利的方式,在現有法律體係不變的情況下,在授權的時候可進行多平台授權。如果可以開放給公眾參與,那麼在具體授權方面需要更細緻的劃分。
田麗認為,如果版權和流量捆綁在一起,將可能造成壟斷,“這對於互聯網的發展將是一種損害”。
事實上,社會公眾對於視頻網站聯合藝人抵制短視頻的討論,也主要集中在版權保護會不會變質,從而導致壟斷這一問題上。如果版權過於集中,掌控在少數互聯網公司手中,那麼短視頻創作者和用戶將可能喪失議價權。擁有版權的互聯網公司,可以通過多種方式來影響輿論,從而牟取更多利益。
北京郵電大學互聯網治理與法律研究中心主任謝永江也表示憂慮,他說:“獨占性授權將帶來壟斷的可能性,那麼最終會影響到普通大眾的實際利益,也不利於文化產業的發展。 ”
寫在最後
要解決短視頻版權問題,核心是建立起合理的利益分配機制,既要讓版權方參與到利益分配環節,又要防止版權方形成壟斷,以免對公眾利益帶來損害,這就需要社會共同來推動《著作權法》的完善和與時俱進。無規矩不成方圓,只有建立起一套比較完整的版權保護製度,社會各方的合理利益才能得到平衡和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