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宇航員”逝世,邁克爾·柯林斯談太空探索的過去和未來
當地時間4月28日,曾參加首次載人登月任務的美國前宇航員邁克爾·柯林斯因病在佛羅里達州去世,享年90歲。就在兩年前,為了紀念人類登月50週年,美國《史密森尼雜誌》(Smithsonian Magazine)採訪了這位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的前館長,就太空探索的過去和未來進行了探討。
“鷹”號登月艙載著尼爾·阿姆斯特朗和巴茲·奧爾德林返回“哥倫比亞”號指令艙,與與邁克爾·柯林斯會合
1969年7月28日,在阿波羅11號的指令艙濺落太平洋4天之後,著名飛行員兼探險家、曾在1927年首次成功完成單人不著陸飛行橫跨大西洋的查爾斯·林德伯格給邁克爾·柯林斯寫了一封信。“我觀看了出艙行走的每一分鐘,毫無疑問,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樂趣,”他寫道,“但在我看來,在某種意義上,你的經歷似乎更加深刻— —你獨自繞著月球轉了好幾個小時,有更多的時間沉思。獨自俯視另一個天體,就像一個太空之神,那該是多麼奇妙的經歷啊!”
當宇航員尼爾·阿姆斯特朗和巴茲·奧爾德林在月球表面行走時,柯林斯駕駛著“哥倫比亞”號指令艙在距月表約111公里的軌道上飛行了28小時,等待登月艙返回。然而,他在太空探索史上的遺產並不僅僅是他在阿波羅11號任務中的角色。1971年,柯林斯成為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隸屬於史密森尼學會)的館長,這是向公眾普及太空飛行和航空知識的關鍵機構。1974年,他出版了自傳《傳播火種:一個宇航員的旅程》(Carrying the Fire: An Astronaut’s Journeys),這被廣泛認為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宇航員自傳。
登月期間,柯林斯並不能像大多數美國人一樣,在電視上觀看同伴的一舉一動。在搭載阿姆斯特朗和奧爾德林的“鷹”號登月艙與“哥倫比亞”號指令艙分離後,柯林斯開始了近28個小時的單獨繞月飛行。他通過任務控制中心與鷹號之間的通訊來監控這次任務,但是,每當哥倫比亞號飛到月球背面時,都會與地球中斷無線電通訊48分鐘。鷹號著陸後,柯林斯繼續在哥倫比亞號上做一些雜事,比如嘗試用六分儀確定鷹號的位置(但未成功),排放燃料電池產生的多餘水分,處理飛船冷卻劑的問題,以及修正指令艙的軌道等,為阿姆斯特朗和奧爾德林的返回做準備。
在著陸後6個半小時多一點,阿姆斯特朗爬下登月艙外的梯子,邁出了進入另一個星球的第一步。“就是這樣,”柯林斯回憶起那一刻,“尼爾會怎麼說?’一小……’等下,我在慣性平台上偏離了3度,所以就別管尼爾在下面說什麼了。”
尼爾·阿姆斯特朗、邁克爾·科林斯和巴茲·奧爾德林
我們銘記著登月的第一步,月面上的腳印也永久鐫刻在我們的腦海裡,但阿波羅任務本身的故事要比任何一步都更重要。人類第一次飛向月球,來到距離地球大約38.6萬公里(之前的記錄是雙子座11號的1370公里)的地方,這幾乎可以視為比登月更偉大的成就。事實上,如果是一個人獨自完成的話,的確可能如此。柯林斯在《傳播火種》一書中寫道:“目睹阿波羅8號歷史上第一次載人離開地球的場景,在很多方面都比登月更令人敬畏。”
其他令人敬畏的事蹟還包括,尤金·塞爾南和哈里森·“傑克”·施密特在阿波羅17號任務期間在月表行走了75小時;尼爾·阿姆斯特朗和巴茲·奧爾德林在月表行走了約兩個半小時;一些宇航員(阿波羅15、16和17號的登月者)還在月球上駕駛過漫遊車。
在月球物質回收和回歸宇航員檢疫實驗所接受了詳細檢查後,邁克爾·柯林斯坐在阿波羅11號指揮艙的艙口
人類首次走出地球的港灣,進入遙遠的虛空和荒涼之地,這是一個充滿多重視角和無盡思考的故事。如果說阿波羅任務沒有改變人類的歷史,很難想像還有其他什麼事件具有這樣的資格。
阿波羅11號任務期間,柯林斯身處哥倫比亞號指令艙的高度,因而擁有了獨特的視角,也更能理解月球探索的重要性。加上他本身擅長講故事,因此可能比任何人都適合分享這項壯舉。
“這可能是一個遺憾,我雙眼所見的,已經超出了我的大腦能夠吸收或評價的範疇,但就像德魯伊人的巨石陣,我試圖將我所觀察到的一切梳理出來,即使我沒有完全理解,”柯林斯在《傳播火種》中寫道,“可惜的是,我的感情並不能通過石柱的巧妙佈置來表達。我注定了必須使用語言。”
自尼爾·阿姆斯特朗、巴茲·奧爾德林和邁克爾·柯林斯駕駛阿波羅11號飛船於1969年7月造訪月球之後,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但這一事件依然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奇蹟;無論在技術層面還是精神層面,人類踏上月球依然是最偉大的歷史事件之一。
哈勃太空望遠鏡在2001年發布的火星圖像
阿波羅計劃或許有些超前於時代。1961年5月25日,肯尼迪在國會發表演講,他宣稱:“這個國家應該致力於在這個十年結束之前實現一個目標,即讓人類登陸月球並安全返回地球。”僅僅20天前,艾倫·謝波德成為第一個在太空飛行的美國人——這次飛行持續了15分鐘多一點,並達到了187公里的最高高度。
登月的決定做出時,能夠載人前往月球的火箭還沒有被設計出來(儘管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馬歇爾太空飛行中心的工程師們已經有這個想法)。當時的醫生還不知道人體能否微重力狀態下堅持登月任務所需的8天時間(一些醫生認為人體將無法正常消化食物,或者心臟和肺不能正常工作);甚至行星科學家都不知道月球表面能否著陸(有人推測月球被一層厚厚的塵埃顆粒覆蓋著,載人宇宙飛船在著陸時會陷入這些塵埃當中)。
地緣政治意志,加上罕有而純粹的遠見,以及技術上的突破,共同推動了阿波羅計劃。正如許多人所指出的那樣,在阿波羅計劃結束之後,由於高昂的成本和缺乏實際的好處,人類至今仍未重返月球。
和許多參與過阿波羅計劃的人一樣,柯林斯認為人類應該前往火星。與1962年人們不知如何登陸月球一樣,今天的我們也不知道登陸火星意味著什麼。我們不知道人類是否能在往返火星的飛行中,忍受兩到三年的宇宙輻射和微重力;我們也不知道宇航員能否忍受與世隔絕;再具體一些,我們還沒有發展出能夠在火星上著陸的載人航天器。
柯林斯將阿波羅計劃描述為一個事件“菊花鏈”,可能會出現各種錯誤——對接失敗、著陸失敗、月球起飛引擎點火失敗等等。任何一個錯誤都可能造成災難,使宇航員無法踏上月球或返回地球。在他眼中,火星任務也是如此,但他相信通過解開事件鏈條,將所有組成部分考慮在內,這些挑戰都是可以克服的。
“你可以把菊花鏈拆解開來,一個接一個地檢查,但我不認為這些微小的環節是菊花鏈的問題所在,我認為,問題是整體性的,”柯林斯說,“有哪些東西我們自以為理解了,但實際上並不理解?這些東西使得火星之旅非常,非常危險。”
問題一直懸而未決:我們為什麼要去?為什麼是現在?
“我無法確定我們是否有能力前往遙遠的地方。我想,你必須去接觸那些無形的東西,”柯林斯說,“我單純地認為,人類有一種向外拓展並繼續旅行的本能慾望。”
飛往其他星球所需的技術正不斷改進,未來的火星任務可能會更安全、更經濟。如果沉浸在空想和主觀臆斷中,我們就很難理解這項任務將帶來的益處。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並不完美,但如果拒絕向外冒險,我們是否就能確保地球家園的美好與進步?某一領域的發展是否會阻礙另一領域的發展,還是可以共同發展?
“我們不能在一個貧窮、歧視或動蕩的基礎上發射行星探測器;但我們也不能坐等地球上的每一個問題都得到解決,”柯林斯在1969年9月16日的國會聯席會議上說,“人類總是會前往他能去的地方。就是這麼簡單。他將繼續推進他的邊界,無論這會將他帶離故鄉多遠。”
半個世紀之前,人類第一次離開了自己的家園。阿波羅計劃除了帶來新的天文學和地質學知識,還帶來了一個可以通過影像和故事與世界分享的新視角。人類選擇了登上月球,從而也對自身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我想很多人都不願意生活在封閉的環境中,”柯林斯說,“他們想要移開那個蓋子,想要看到天空深處,想看那些他們不理解的事物。他們想更好地了解它們,甚至親自去到那裡,去檢查,去看,去聞,去摸,去感受——在我看來,這就是去火星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