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張帆（化名）也曾做過滴滴司機，後來轉崗。誰都沒有想到，幾年後，他會倒在另一個滴滴司機的車下，遭三次致命衝撞後，張帆再也沒能起身。肇事司機名叫高鋒（化名），和張帆一樣也是福建省福州市長樂區人，此前兩人互不相識。2021年3月14日凌晨，通過滴滴平台的一起行程單，將本沒有交集的兩人串聯在了一起。

兩人一會面就發生了口角，張帆指責高鋒電話聯繫驚擾了睡夢中的父親，高鋒則稱到了目的地沒見人，電話聯繫無過錯。隨著言語的爭吵，兩方矛盾進一步加深，張帆表示要向平台舉報，高鋒則表示拒載，要求其下車。

隨著張帆和女友下車，二者衝突似乎要告一段落。然而，半瓶未喝完的綠茶飲料被張帆扔向高鋒車的後備箱處，此舉成了事態失控的導火索。高鋒隨後駕車往前十餘米後突然調轉車頭，徑直沖向張帆，一次、倒車再衝，兩次，倒車再衝，三次……張帆倒下。

撞擊結束，下車後的高鋒感到了後悔，主動撥打了110和120。但為時已晚，最終張帆送醫救治無效死亡。與此同時，高鋒也被警方帶走。

“為什麼要這麼衝動？如今兩個家庭都毀了。”目擊者陳曉表示非常痛惜，“兩個人如果在其中一個環節能有一些理解和退讓，這場悲劇本不會發生。”

　　事發地位於福州市長樂區鶴上鎮的一條公路旁。本文除特殊備註外，圖片均來自澎湃新聞記者王選輝圖

凌晨兩點多的電話

長樂是福建著名的僑鄉，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是福州市下轄縣級市。2017年11月，長樂撤市設區。鶴上鎮離長樂城區不遠，從鎮上到城區中心駕車只需十來分鐘時間。

34歲的張帆是鶴上鎮政府的一名駕駛員，父母經營著一家麵館。3月13日是周五，張帆和女友及幾個朋友相約在好友郭驊（化名）家的糕餅店相聚娛樂。

郭驊的父親向澎湃新聞介紹，張帆是兒子多年的好友，個子很高，估計有一米八多，身體也很壯實，平常兩人會一起打籃球。週末張帆經常來找兒子玩，年輕人聚會打牌也會玩得比較晚些。

糕餅店位於鶴上鎮的鶴梅線道路邊上，旁邊是騰達家具城，此處距離鎮政府約300米。糕餅店斜對面，是一排居民樓，3月14日凌晨的撞擊事件就發生在這排居民樓下。

郭驊父親說，張帆自己有車，平時出行不需要打出租車或滴滴，但是3月13日下午他正好把車子送到洗車店了，晚上店鋪關門已經無法取車，玩到凌晨無車回家，才用了滴滴叫車。

當天晚上10點左右，郭驊先回家照顧孩子睡覺，其他幾個好友繼續在糕餅店中聚會打牌。直到次日凌晨接近3點，郭驊在睡夢中接到了張帆女友的電話：“張帆被撞了，快來！”

短短幾個小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張帆表弟吳鵬事後向張帆女友和警方了解了案件的情況。他向澎湃新聞轉述稱，當天凌晨2點半左右，表哥和女友在朋友家打完牌後準備回家，在滴滴平台預約了一輛快車。

吳鵬說，表哥此前也是滴滴司機，用一個手機號接單、下單，換工作後，這張手機卡便給其父親使用，但滴滴平台上綁定的手機號仍為該號碼。為了不影響父親休息，張帆提前打電話告知司機到了目的地後等就行，不要直接打電話。

接到張帆這個行程單的是正好在附近的高鋒。滴滴平台提供的信息顯示，高鋒2019年4月通過背景審核（無犯罪記錄）後註冊為滴滴司機，並取得網絡預約出租車汽車駕駛員證，駕齡19年，過往無安全類相關投訴。

凌晨2時44分，高鋒到達上車地點附近沒見到人，於是他撥打了平台上預留的用戶電話。這通電話沒有聯繫到張帆，卻吵到了在睡夢中的張帆父親。

吳鵬說，隨後張帆帶女友趕到，上車後張帆了解到司機打電話的情況後就開始有些抱怨，與司機起了爭執。原本素不相識的兩人一見面就有了矛盾。

半瓶綠茶引發三次致命撞擊

事發地對面的騰達家具城監控記錄了事故發生的過程。

吳鵬提供給澎湃新聞的監控畫面顯示，2時45分，高鋒到達上車地點附近一分鐘後，張帆帶著女友開始上車。上車後，車輛並未馬上啟動出發。

2時47分，車子被高鋒開到上車點對面停下。隨後，高鋒下車，接著張帆和女友也陸續下車。

吳鵬說，雙方在車子裡就發生了爭吵。此說法在滴滴公司的通報中獲得佐證：“司機高某某接到一名男乘客和一名女乘客後，男乘客認為司機夜裡打電話影響家人休息，司機認為自己到達訂單起點後聯繫乘客無過錯，雙方因此發生口角，女乘客及時進行了勸阻但未果。”

吳鵬稱，一番不愉快的爭執後，表哥說要向平台舉報，司機則表示拒載，要求兩人下車。張帆和女友下車後，本以為雙方矛盾將告一段落，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張帆下車後仍覺得氣不過，將手中還未喝完的半瓶綠茶飲料瓶一扔，砸到了高鋒車子的後備箱處。

監控畫面顯示，被飲料瓶砸中後，高鋒駕駛車輛往前走了十餘米，然後突然調轉車頭。這時，張帆和女友都站在馬路邊的上沿。只見車子一個加速，對著張帆徑直撞去。

吳鵬說，撞到第一次後，車子又往後倒退，然後再次往前衝撞。第三次同樣是先倒退，後加速沖撞，這次高鋒的車子還衝上了每層高約15厘米的三層台階，將居民樓一樓的瓷磚撞碎。

台階上的瓷磚已被肇事車輛撞碎。

3月15日，澎湃新聞探訪事故現場時注意到，路邊一旁的白色鐵皮房轉角處有明顯的凹陷，被撞的居民樓一樓瓷磚也被撞裂開，露出內部的水泥層。

衝撞聲和張帆女友的叫喊聲驚擾到了居民樓上的陳曉。陳曉向澎湃新聞表示，她和家人迅速下樓，此時衝撞已經結束，張帆女友的包中物件被撞落一地。被撞的張帆斜躺在台階處，沒有看到血跡，意識還算清醒，微弱地喊著“肚子疼”。

“其實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如果你覺得對錶哥丟瓶子有意見，下來吵一架甚至打一架也可以理解，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極端的舉動？多大的冤仇，為什麼要撞人？”對於表哥的遭遇，吳鵬至今仍無法釋懷。

“如果少點衝動，悲劇本可避免”

陳曉說，遇到如此緊急的情況，張帆女友也非常著急，一邊收拾現場一邊打電話給醫院和好友，對著張帆說：“你幹嘛這麼衝動。”女友把衣服脫下蓋在張帆身上，陳曉發現張帆一直在流汗，“他說很熱很熱，還把外套扔掉”。

撞完人的高鋒並未直接離去，在路邊停好車後走過來。陳曉過去了解情況，“司機說他（張帆）罵他，一時氣不過”，導火索是下車後張帆將飲料瓶砸到高鋒的車上。

陳曉說，可以感覺到高鋒對自己衝動的行為也非常後悔，主動報警和聯繫了救護車，電話裡一直在說：“什麼都不要問，你們趕緊過來，人先拉走，救人要緊”。

長樂區醫院急診科主任醫師陳孝偉當天凌晨值班，他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介紹，2點55分，醫院方面陸續接到了高鋒和張帆女友的電話，醫院方面第一時間出車。3點13分，救護車就接到張帆。

陳孝偉說，病人接到時已經生命垂危，在救護車上對其採用吸氧、輸液、按壓等多種方式臨時搶救。到醫院門口準備下車時，病人停止了呼吸和心跳。隨後，張帆被宣布搶救無效死亡。

陳曉說，張帆被救護車帶走後，高鋒在原地等待警察到來。警察見到他時，他沒有反抗和掙扎，說自己“撞了三次”。

在吳鵬提供的高鋒指認現場視頻畫面中，高鋒身材壯碩，圓頭短髮，穿著黑衣黑褲白跑鞋，戴著黑框眼鏡，雙手被銬上手銬，雙腳戴著腳鐐，表情平靜。

犯罪嫌疑人指認現場。視頻截圖

“發生這樣的悲劇，我們深感自責……我們也懇請每一位司機和乘客，遇到糾紛時多一份理性，司乘之間多一份尊重和包容。”滴滴出行安全委員會在事件通報中也發出呼籲。

“（高鋒）看起來還挺年輕的，應該在40歲左右吧，這下全毀了。”陳曉說，大半夜還在開滴滴車賺錢，其實挺不容易的，一時衝動，現在毀了兩個家庭，“如果兩個人都克制點，都少點衝動，多一些理解和體諒，這場悲劇肯定是可以避免的”。

澎湃新聞資深記者王選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