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燈火通明的上海臨港區特斯拉超級工廠即將迎來一天最熱鬧的時刻：一輛輛重型卡車緩緩從工廠大門駛出，載滿剛下線的各種顏色特斯拉轎車駛向國內倉庫。很快，這些轎車會在新主人期待的目光中，開啟“車生”的高光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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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丹琦

圖源：IT時報

儘管酷炫的汽車出自遠處廠房的一線工人們之手，但熱鬧並不屬於他們。工人們在電池、電機、電控、動力、車身、焊裝、塗裝、總裝產線上忙得熱火朝天，為大洋彼岸特斯拉創始人馬斯克的商業帝國添磚加瓦。

然而，貌似繁華的背後，特斯拉正面臨一場信任危機。過去短短一年時間，國內發生多起特斯拉疑似“失控”事件。江西、浙江、廣東、天津、北京、四川等地均出現汽車失控案例，輕則刮傷車輛，重則車主身受重傷、汽車自燃，造成巨大損失。

全球範圍內，美國、韓國也出現類似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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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眾多汽車“失控”事件，特斯拉通常表示，事故原因是駕駛員操作不當。

北京、天津、成都、深圳、上海……近一個月調查中，《IT時報》記者採訪全國各地近20位車主，由於“黑匣子”數據不對外公開，這些案例還未有被雙方都認同的結果，但顯然，隨著315臨近，相關的投訴越來越多，“失控門”正在失控。

01 突然加速，狂奔8公里車主被指一直在踩加速踏板

回想起7個月前那場事故，浙江溫州特斯拉車主齊明（化名）依然感到後怕和失望。

齊明回憶，2020年8月12日晚上，他駕駛著5個月前剛買的特斯拉Model 3行駛在回家路上。當距離停車場大約有100米左右時，Model 3 突然加速，不受控制地向前衝去，“我有十幾年的駕齡，這是我的第三輛車，汽車失控後前方還有行人，我第一時間踩了剎車，但剎車竟然失靈了”。

一段監控視頻記錄了齊明汽車失控的畫面，《IT時報》記者看到，一輛深色小轎車以超快的速度突然衝進停車場，撞飛了停車場的收費處欄杆，車子騰空數米，翻轉360度砸向地面。期間飛馳的汽車還撞到了多輛汽車。

齊明本人也身受重傷，經過7個多小時搶救，腹部手術創口超20公分，輸血5000cc，才保住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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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交警確認，當時該車輛的撞擊時速高達120km/h，齊明不是酒駕也不是毒駕。作為擁護特斯拉的一名車主，齊明內心並不擔心，當時他自信地以為特斯拉會對這件事進行賠償，卻在接到特斯拉客服電話後傻了眼。

“他們告訴我，特斯拉系統裡可以看到我的數據，系統檢測到車子一切正常。原因是我沒有踩剎車，踩了油門。”齊明說道。

齊明發生事故後的特斯拉Model 3 圖源：受訪者提供

“我所在的小區道路狹窄，是老小區，所以開車的速度很慢。”齊明說道：“特斯拉不承認是汽車質量問題，被撞的汽車車主找上門來向我索賠。為了盡快走車輛的保險賠償流程，我只得重新去交警大隊錄口供，承認是自己造成的事故，但特斯拉失控的確真實存在。”但想到當晚，齊明內心只感到幸運，“事發當晚，我愛人打電話讓我去接她，我最後讓她打車回來了，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否則後果不敢想像。”

目前，齊明的生活已經能夠自理，但事故導致腰部受損，依舊無法正常工作。

無獨有偶，江西南昌的陳先生與齊明有著相同的遭遇。據陳先生回憶，2020年6月16日當天，他送兒子上學，返程途中經過紅谷灘新區贛江南大道時，駕駛的特斯拉原裝進口Model 3突然加速，自動提速至127km/h。踩下剎車無效後，陳先生為了避開行人，一路闖過10多個紅綠燈，狂飆8公里直到新市區盡頭。為了讓汽車停下來，他撞向農田裡的土堆。

回想起如同拍電影一樣驚心動魄的經歷，陳先生依舊心有餘悸。“還好這個事故沒有發生在學校門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陳先​​生說道：“車子停下之前，在空中翻了好幾個跟斗，玻璃全被撞碎，安全氣囊也沒有彈出，汽車落地後開始冒煙，我趕緊從車窗裡爬了出來，沒多久汽車就著火了。”事後，陳先生被診斷腹部有積血，並做了截腸手術，醫療花費近10萬元。

事發當天陳先生立即與特斯拉進行聯繫，負責溝通此事的特斯拉工作人員後續給出的結果跟齊明一致，認定是陳先生持續踩了加速踏板，並未踩下剎車踏板所致。

陳先生對該結果並不認可：“汽車狂奔8公里一直不踩剎車？誰能相信？車禍當時我的腦子非常清醒，一心想著不能撞到路人，一路上避開了50多輛車。當時我沒有開輔助駕駛，只有方向盤可以使用。”

直至現在，特斯拉沒有對陳先生進行賠付，陳先生的汽車也未進行處理。

齊明和陳先生的故事並非個案。在記者採訪案例中，還有很多類似情況。今年春節期間，鄭州張女士一家四口去小南海風景區遊玩，張女士告訴記者，返程途中，在車輛減速剎車時發現剎車失靈，連續追尾兩輛汽車，只能通過撞擊防護欄才迫使車輛停下來，事故造成父母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一歲多的寶寶受到極大驚嚇；北京張先生也向記者投訴稱，3月1日，母親在下班途中遇到特斯拉突然加速至100km/h 、剎車失靈的情況，最終其母親被撞至輕微腦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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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神秘消失”的數據：事故發生，行車信息卻被清零

面對車主的質疑，特斯拉有選擇性地公佈了事故的調查結果。記者對比特斯拉發布的申明後發現，對於汽車突然加速、剎車失靈的案例，特斯拉通常對外宣稱是駕駛員踩下加速踏板期間並未踩下剎車踏板所致，屬於司機誤操作，絕口不提汽車質量問題。

2020年9月5日，四川南充一輛Model X失控後連撞多車，特斯拉發微博表示，“根據對車輛數據分析顯示，車輛沒有發生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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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公開信息顯示，2020年12月18日15時33分左右，一輛藍色的特斯拉Model S在正常行駛過程中，突然加速將前方出租車撞至路邊，隨後繼續前行又撞上貨車，最終被貨車截停。特斯拉Model S的車頭受損嚴重，並且出租車和貨車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一位自稱是車主的網友公開投訴稱，事發時車輛處於失控狀態，方向盤打不動並且剎車也失靈。3天后，特斯拉官方發微博稱，經過調查分析，駕駛員在事發時持續深度地踩下了加速踏板，期間並未踩下剎車踏板。

3月10日，出事的鄭州張女士坐在特斯拉車頂公開維權，視頻在短視頻平台傳播後，引發多方關注。當天下午，特斯拉官方微博給出回應：2月21日當晚，交警方面出具事故責任認定書，認定張先生（張女士父親）違反了相關法律關於安全駕駛和牽扯保持安全距離的規定，對事故應承擔全部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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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斯拉方面表示，車輛在踩下制動踏板前車速為118.5km/h，制動期間ABS正常工作，前撞預警以及自動緊急制動功能啟動並發揮了作用，未見車輛制動系統異常。張女士對特斯拉的結論並不認可，目前雙方正在進一步協商。

齊明告訴記者，特斯拉有三項數據記錄車主的行車信息，“首先是時時更新的數據，會隨時傳到特斯拉的後台系統；其次是類似黑匣子的數據，記錄發生事故的數據，但該數據是加密的；最後是行車記錄儀的數據。”

在公開調查結果時，特斯拉並未提供相關數據進行佐證，還有部分車主反映，發生事故後，他們的行車數據無故消失。

齊明對特斯拉給出的結果提出異議後，事故發生的第二天，他讓家人把車內行車記錄儀的U盤取下給交警部門，後來得知U盤的數據全部為零， “直到後來參加浙江電台的節目被問到這段經歷，接到很多特斯拉車主的熱線我才知道，很多發生過事故的特斯拉車輛數據會被清空。”

根據媒體公開報導顯示，包括齊明和陳先生在內，2020年特斯拉疑似發生了11起失控事件。分別是5月21日杭州Model 3、7月17日北京Model 3、8月9日上海Model 3、9月5日四川南充Model X、10月9日北京Model 3、12月12日北京Model S 、12月18日深圳Model S、12月30日浙江Model 3、上海Model 3。

截至目前，特斯拉方面尚未對陳先生、齊明兩人的事件進行說明。針對如此頻繁的交通事故，特斯拉並未提及自身汽車質量的問題，只是有選擇地對其中一些事件給出回應。

住院期間，在當地媒體多次提醒下，特斯拉工作人員前往醫院看望了齊明一次，“他們沒有帶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解釋。我的生活陷入困境，家裡有一個6歲孩子，還得自付醫藥費，我問他們有沒有一點人道主義的補償，沒想到對方兩天后回复我說，如果我需要買車，可以給我優惠。”

陳先生對此事深有同感。“事故發生後住院期間，特斯拉的負責人也沒有給過我任何說法。”在與特斯拉華南大區經理交流過程中，對方表示賠償問題公司尚未下發文件，但如果陳先生買車，可以給他一定優惠。“特斯拉出現這麼多問題，現在送我，我也不敢開。”陳先生說道。

03 國外車主集體投訴“巧合”越多信任危機越重

國內曝出多起特斯拉汽車突然加速、剎車失靈事件後，有媒體稱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已經介入，但目前尚未披露相關進展。2月8日，特斯拉因異常加速、電池起火、車輛遠程升級(OTA)等問題被市場監管總局、中央網信辦、工業與信息化部、交通運輸部以及應急管理部救援局五個部門約談。

《IT時報》記者註意到，特斯拉汽車失控案不僅僅發生在國內。2020年12月，韓國發生一起Model X失控案，造成車主本人死亡，2人受傷。事後，代駕司機向調查此事的警方表示，車輛在撞牆前就已經失去了控制。目前韓國警方正在進行調查，以確定事故原因。

另外，早在2016年9月，韓國就曝出過特斯拉失控的案例。據公開信息顯示，特斯拉當時對外宣稱，相關數據表明事故原因是因為車主一直拼命踩加速踏板，這個原因與國內的案例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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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汽車失控，2020年美國有上百位消費者向NHTSA(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提交了一份訴訟，涉及123輛特斯拉汽車，導致52人受傷。不過，經過調查後，NHTSA最終以“目前沒有相關信息能夠證明，特斯拉相關車輛所謂’突然意外加速’，與車輛缺陷有關”為由，駁回了相關召回請願書。特斯拉也於2020年1月21日表示，特斯拉車輛不存在“意外加速”情況，表示請願書是做空者對特斯拉的抹黑。

然而，越來越多出現的“巧合”，讓特斯拉越來越難以說服出事的車主，而且事故發生後，不對車主公開的黑匣子和“神秘消失的數據”，進一步加深了特斯拉的信任危機。英國《衛報》曾報導，特斯拉在一些車輛事故後，為了維護自己在無人駕駛汽車領域至高無上的權威，不將車輛行駛關鍵數據透露給車主，還會對關鍵數據的發布採取有針對性的措施，在對自己有利的情況下“適時”將數據透露給媒體。

3月11日，記者向特斯拉公關郵箱、官方微博以及車主推薦的特斯拉工作人員發去採訪要求，但截至12日中午發稿，並沒有收到回复。

04 硬軟安全是汽車“生命線” 智能網聯汽車標準有待完善

“汽車系統非常複雜，造成汽車失控的原因很多，”一位新能源汽車業內人士表示，“突然加速、剎車失靈很明顯是驅動錯亂的表現。”一般來說，一款嚴謹可靠的產品不會出現這樣嚴重的失誤。製造過程不嚴謹，車輛物料質量差，甚至軟件未成熟而直接使用，都可能造成行車失控。

2016年8月9日，美國佛羅里達州一輛Model S在停車場內緩慢調頭，突然加速，撞破了幕牆玻璃，衝入一家健身房內，所幸當時無人。圖源：網絡

一位新能源汽車檢測中心相關人士表示，汽車產生問題的變量因素非常多，無法輕易確認到底是硬件還是軟件層面的問題，但基本都屬於車輛功能安全和預期功能安全的範疇。

據了解，目前新能源汽車控制器軟件測試方面並沒有相關標準，而計算機行業的相關標準又無法完全套用到汽車控制器軟件測試中，也無法指導汽車行業工程師全面開展軟件測試工作。

“智能網聯技術是跨產業融合和傳統汽車產業發展變革的新興技術，技術迭代快速，對管理提出了較高要求，為加緊智能網聯汽車的相關管控，在國家汽標委的牽頭下，現階段正緊鑼密鼓展開大規模智能網聯汽車安全標準制定工作。”上述人士說道。

在極棒實驗室安全研究員宋宇昊看來，現在汽車的智能化程度日益提升，智能係統越來越多地參與到行車控制中，這帶來兩方面隱患：一方面智能係統的可靠性會影響行車安全；另一方面，對於智能係統的惡意攻擊也會影響行車安全。

根據Upstream報告數據顯示，公開報導的針對智能網聯車網絡安全攻擊事件，由2018年的80起激增到2019年的155起，2020年整車企業、車聯網信息服務提供商等相關企業和平台的惡意攻擊已達到280餘萬次。

“不僅僅是硬件安全，軟件安全也將成為智能網聯車行業的’新安全基座’。”奇安信總裁、中電車聯董事長吳雲坤表示，“要為智能車輛構建起縱深防禦的安全框架體系，汽車企業將與信息安全企業共同探索融合創新的智能汽車安全解決方案，共建車聯網安全技術生態，這其中包括智能網聯車網絡安全技術中心、汽車行業工業互聯網安全大數據運營中心等。”

在近期召開的兩會上，越來越多的代表、委員開始關注起新能源網聯汽車的“系統安全”問題。

全國政協委員，360集團創始人周鴻禕提議，國家應當盡快制定措施，將智能汽車的聯網安全防護體系納入車輛生產、銷售和服務體系中，“逐步形成強制性要求，像汽車安全帶一樣，列為汽車安全的標配”。

目前，對於特斯拉“失控”事件的調查，還沒有令人信服的結論，車主對特斯拉“失控”的控訴也沒有最終結果。特斯拉被國家五部門約談後，曾發布聲明表示，“誠懇接受政府部門的指導，並深刻反思公司在經營過程中存在的不足，全面加強自檢自查。對於消費者在集中反應的問題，將系統排查，切實落實消費者權益保護工作。”

希望在一年一度的315之際，關於特斯拉“失控”的羅生門，能在政府部門、車企、第三方監督管理機構、車主等各方面合力調查後，最終得出唯一正確的結論。

畢竟，安全是汽車的“生命線”，而汽車安全是人的生命線，一絲一毫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