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驛站事件:一場沒有贏家的股市投機
最近,美國股票市場上游戲驛站公司(Game Stop Corporation,代碼GME)的股價暴動,引起了廣泛關注。而這個堪稱經典的投資案例,也許會在多年以後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人們:做空交易與投機做多這兩種交易方法,都不是長期盈利的正途。
遊戲驛站股票暴動
先讓我們來看看,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暴動是怎麼一回事。
遊戲驛站公司是一家美國遊戲零售公司,在全世界範圍內經營著數千家遊戲零售店鋪,公司股票在美國上市。
從基本面來說,這家公司平平無奇,街邊遊戲零售店在當今的互聯網世界裡,是一個比較過時的遊戲銷售方式。但是,遊戲驛站公司也沒有走到太糟糕的境地,仍然在勉強支持。關於公司的基本面,美國香櫞研究公司認為,每股價值大概最多不會超過20美元。在之前的多年時間裡,這家公司的股價也都在幾美元到十幾美元之間波動。
但是,正是這樣一家並沒有什麼想像力、也沒有什麼嚴重醜聞的、平凡無奇的公司,它的股價卻在2021年初突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以個人投資者為主的一些美國投資者,開始突擊買入這家公司股票,公司股票價格開始出現超越基本面的上升。到2021年1月21日,遊戲驛站公司股票價格已經上漲到43美元。
隨著股價上漲,越來越多投資者開始在論壇上討論這家公司股票。在美國幾個社交論壇上,人們無比關注這家公司情況:儘管公司發表公告稱,基本面並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改變。
瘋狂的市場熱度,造成遊戲驛站公司股票價格進一步上漲,2021年1月22日(週五),股票價格收於65美元。經過一個週末的熱烈討論,25日(週一)收於77美元,26日(週二)收於148美元。
在股價上漲的同時,做空的投資者也開始出現。由於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價格已經遠遠高於公司本身的內在價值,因此對於經常通過做空公司股票的投資者來說,這是一個不可以忽略的做空標的。一些美國知名機構投資者,尤其是一些以交易手段多樣化著稱的對沖基金,開始在做空遊戲驛站公司的頭寸上下注。
但是,做空交易顯然沒有擋住遊戲驛站公司股價進一步飆升,而論壇上熱烈的討論,甚至把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價格上漲,上升到了一個對美國金融制度進行反思的高度。一些做多的投資者宣稱,他們並不是在單純地做投資,而是在對做空遊戲驛站公司的那些華爾街金融機構宣戰。
在這裡需要交代的一個背景是,在美國,尤其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導致許多人失業、生活水平下降以後,華爾街和它的金融投資機構們,在之後的許多年裡,在美國社會的聲譽有所下降。不少影視片都以嘲諷、甚至譴責這些金融機構為題材,許多人也對金融機構有所不滿:2013年上映的《入侵華爾街》(Assault on Wall Street)就是其中一個典型。
於是,一個原本簡單的股票投資,由此在社交網絡上衍生成了一個“正義”對抗“邪惡”的運動。或者說,更像是一個金錢的遊戲。在“對抗華爾街金融壞人”的口號下,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變成了情緒的宣洩點,其股價也開始飆升:有什麼比又有股票上漲帶來的利益,又能讓人感到自己在“履行正義”更有意義的事情呢?
在26日收盤於148美元之後,遊戲驛站公司股票價格繼續飛漲,27日收盤價達到了347.5美元,28日盤中最高價格達到了483美元。要知道,遊戲驛站公司基本面最多只值20美元,而28日的最高價居然達到了基本面的數十倍之多。
基本面做空者的錯誤
在遊戲驛站公司這個經典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兩種投資者,一種是不顧基本面因素追入的投資者,我們可以把他們稱為“投機做多者”;而另一種則是在遊戲驛站公司股票價格上漲到幾倍於公司基本面價值之後,衝入場內做空的投資者,這裡將他們稱為“基本面做空者”。
遺憾的是,在這樣一個“投機做多者”與“基本面做空者”的大碰撞中,沒有一邊的投資者會成為這場賭局的贏家。而這與許多價值投資大師長期以來的諄諄教誨不謀而合:在證券市場上,既不要投機炒作,也不要以做空牟利。
這是為什麼呢?讓我們來一一分析。
首先,讓我們來看看“基本面做空者”錯在哪裡。查理·芒格曾經在公開場合不止一次地反對投資者做空,理由有兩點:第一,做空交易盈利的時候,最多只能賺100%,但是虧損的比例卻可以是無限大;第二,做空標的保持非理性的時間,可以比做空者保持不破產的時間要長,甚至長得多。
第一個問題很容易理解,在遊戲驛站公司的例子中,如果我們假設遊戲驛站公司的內在價值是10美元,那麼在30美元借入股票做空的投資者,當股票價格跌到10美元的時候,不計算手續費、借入利息等費用,也只能盈利20美元,也就是開始做空價格的66%。而即使股票價格跌到0,盈利幅度也只有100%。但是,當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最高上漲到483美元的時候,做空者的虧損卻是453美元(還不計算各種費用),是30美元投入價格的15.1倍。
做空交易糟糕的性價比,和以做多為主的價值投資完全不同。當投資者以10元的價格買入一家公司股票時,他最多虧損就是10元,也就是100%,而最多的盈利卻可能是無數倍。
對於查理·芒格所說的第二點,當某個標的的交易價格已經高於其基本面價值時,一定有某些非理性的因素在起作用。而對於非理性因素來說,基本面的價值是多少往往並不重要,因為非理性的交易者根本沒有把基本面價值計算在內(否則他們就不會出一個高價去買入)。
在遊戲驛站公司的例子中,如果我們假設公司的價值是10美元,那麼當一個投資者願意以30美元的價格買入10美元的東西時,他一定沒有意識到買到的價值只有10美元(否則他根本不會出30美元)。而既然他不知道自己30美元的出價是錯誤的,他的心中既然根本沒有10美元的價值這個“錨”,那麼他為什麼不能出100美元,甚至300美元呢?
所以,對於遊戲驛站案例中的“基本面做空者”來說,他們對基本面的判斷也許是正確的,但是卻陷入了一個糟糕的金融交易結構中。這個結構讓他們可能在短期蒙受巨量的損失,而即使公司股票價格最終回到他們預判的位置,這些投資者也會因為無法扛過投資過程中追加保證金的要求,而不得不半途退出。
在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交易事件中,美國一些著名的對沖基金,就在巨額虧損壓力下,最終放棄了遊戲驛站公司股票的空頭倉位,認虧出局:這與查理·芒格多年前對做空交易可能帶來風險的描述完全一致。
投機做多者的錯誤
其實,在金融領域,這種“看對了基本面,但是因為其他原因無法熬到最後”的金融現象,並不只出在做空交易這一個領域。在價值投資領域,以及許多商業領域,如果沒有足夠雄厚的資本、能夠忍耐足夠長久的時間,那麼哪怕投資者看對了事情,也不一定能熬到最後。
說完了“基本面做空者”所犯下的錯誤,我們再來看遊戲驛站事件中,“投機做多者”又犯下了什麼錯誤。
截至這篇文章發稿為止,遊戲驛站公司股票的投機做多者似乎沒有犯下什麼錯誤。在“打倒華爾街邪惡金融機構”的口號之下,一些以美國個人投資者為主體的投資者在社交網絡上團結起來,奮不顧身地買入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即使他們的買入價格已經高於公司內在價值許多許多倍,但是上漲的股票價格似乎告訴大家:你們做的對。
但是,世界上沒有不需要添加燃料就能永遠運轉下去的永動機,一個力氣再大的人也不可能拽著自己的頭髮,就能把自己從地上提起來。如果利用資金優勢買入股票,如此交易就能獲利的話,那麼投資這件事情也就太簡單了。
記得以前曾經有個故事,和遊戲驛站事件中,“投機做多者”們的交易行為如出一轍。
在香港股票市場上,不少小公司的股票成交量非常小,每天只有幾萬幾十萬港元成交額,和內地A股市場動輒幾千萬上億元的日成交量不可同日而語。有一次,有個不明此道的內地老闆,拿了幾億元去香港,讓證券公司的交易員替他去買一個自己看好的股票。
下單以後,老闆就看見那隻股票每天都在上漲,心中甚是歡喜,覺得自己判斷非常正確,週末就請交易員喝酒。交易員欲言又止了許多次以後,終於忍不住對老闆說:“這隻股票上漲的唯一原因就是你在讓我買入,而現在你想賣掉它兌現,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了:一切都只是紙上財富而已。”
在遊戲驛站公司股票的暴動中,事情也是一樣。遊戲驛站公司股票價格上漲的唯一原因,是“投機做多者”在買入。作為一個整體,他們不可能在賣出的時候,賺到錢。
與此同時,遊戲驛站公司原來的股東正在樂此不疲地把多年沒賺錢的股票清倉大吉,高頻率的交易也讓“投機做多者”不斷損失手續費和各種稅費,情緒化、不計成本的交易也讓以捕捉交易漏洞為生的高頻交易機構能夠從中漁利。
可以預見的是,當“投機做多者”最終從遊戲驛站公司的股票上撤出的時候,作為一個整體,他們一定損失慘重。
有人也許會說,在遊戲驛站公司的案例中,“投機做多者”的數量成千上萬,哪怕這些投資者整體虧了錢,但是一定有人會從這場金融遊戲中賺錢吧?
話說得沒錯,這就像買彩票的人們雖然從整體上虧了錢,但總有幾個幸運兒中了千萬億元的大獎一樣。問題是,既然如此,這樣的投資又和買彩票有什麼區別?
要知道,投資之道的魅力並不在於賭博,而是在於能讓真正掌握它的人,以確定的概率盈利,過上更好的生活。而如果以買彩票的心態看待投資,那還不如直接去買彩票,來得更加直接,也更加痛快與刺激。
在遊戲驛站公司的案例中,“基本面做空者”和“投機做多者”之間劇烈對抗,成為資本市場上一時無兩的話題。可惜的是,這兩種投資方式,都有其內在的缺陷,會讓投資者在長期遭到不可預知的風險。而同時承載了這兩種投資方式的遊戲驛站公司股票,也將會隨著暴漲暴跌的股票價格一起,成為金融史上一個經典的案例,供將來的人們學習與思考。
作者:陳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