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選後,100萬美國人離開了Twitter
轟轟烈烈不少天,十天前各大媒體已紛紛稱拜登為“當選總統”,且拜登已於本週開始專注於組建白宮團隊的時候,特朗普依舊在推特上演著“他贏了,我沒輸,法庭上見”的糾纏戲碼。(倒是侃爺,淡定翻篇,宣布參加2024年總統競選,比起那兩位老爺子,真是光風霽月。)
文/王王
來源/矽兔賽跑
特朗普:“他只是在fake news媒體那裡贏了!我絕不退讓!”
矽谷的科技公司,尤其是社交平台在大選季更是如履薄冰。一邊忙著應付平台上的fake news,一邊又因為站隊或不站隊而飽受爭議,可謂是左右為難。不過,一個此前名不見經傳的社交App Parler倒是藉機崛起,收穫了一波流量。
創辦於2018年的Parler,今年11月3日到8日(選舉週期間)下載量激增98萬,在iOS App Store和Google Play上都衝到排名第一。這近100萬人中,絕大多數人有一個相同的身份標籤:保守黨支持者。
Stop the Steal
湧進Parler的是一群相信自己被區別對待了的人。
皮尤調研中心今年的一項民調顯示,73%的美國人認為社交平台會故意審查他們不支持的政治觀點,其中共和黨成員或傾向共和黨的支持者尤甚:他們中有90%認為社交平台會審查政治觀點,並且有69%的人相信大科技公司更偏向於民主黨。
也就是說,大多數的保守主義者相信,科技巨頭正在利用他們的權力掩蓋保守主義者的聲音——儘管事實可能並不一定如此。
這種觀點在近幾年愈演愈烈,終於在2020年大選期間把小公司Parler推上了風口浪尖。其中最烈的一把火是Stop The Steal運動。
Stop The Steal運動興起於Facebook上的一個群組,以響應特朗普在大選計票期間“Stop the Count”的號召。Facebook判定這個群組是“圍繞選舉進程的非法化建立起來的”,並有煽動暴力的傾向,在11月5日迅速把它封禁了。
30多萬名Stop The Steal成員痛失陣地,轉頭再看看Twitter上的特朗普本人,也是被平台無情限流。在悲憤之中,大批用戶一邊控訴Facebook、Twitter等社交媒體巨頭不公平對待,一邊跟隨保守主義意見領袖的號召,卸載Twitter、出走Parler。
大選期間,特朗普多條推特被平台標記,限制轉發和評論
目前,Parler上已經有超過800萬用戶,絕大多數都來自保守主義陣營。
臉書用戶發起“退臉書,進Parler”的活動
活躍在其上的KOL包括特朗普競選團隊官方賬號,共和黨參議員Ted Cruz,政治評論員Sean Hannity(因為特朗普被限流呼籲網民離開Twitter去Parler)、脫口秀主持人Mark Levin(因為“多次分享假新聞”被Facebook封號)、網紅主播Diamond and Silk(因為“分享危險內容”被Facebook限流)等。
而據說Parler也有意在特朗普離開白宮後邀請他本人入駐平台。
現在Parler基本上成了保守主義者的桃花源。在Twitter和Facebook上被封禁、限流的內容和賬號,通常不久之後都會在Parler上復活,當然Stop The Steal運動也在其中。
1月15日,保守黨陣營重要人物Rebekah Mercer表示,她參與了Parler的早期投資;Rebekah是劍橋分析公司聯合創始人Robert Mercer之女。
世界沒有安寧的小鎮廣場
從外觀上看,Parler跟Twitter的功能沒有什麼本質不同。通過官網上的描述,還是能看出不少端倪。
Parler給自己的定位是“世界的鎮廣場”。在這裡,用戶可以自由、公開地發表觀點,而無需擔心被“去平台化”;無論種族、性別、性取向、年齡、宗教,所有用戶都被平台一視同仁地對待,可以盡情“做自己”。
同時,Parler還承諾,身份認證流程可以防止機器人殭屍號橫行(其實就是上傳真實照片、駕照之類的),並且保證用戶隱私,不會將用戶信息出售給第三方。
當然,最值得一提的還是“不刪帖不屏蔽”和“沒有算法推送”這兩大特點。Parler在社區指南里提到,平台方將會把刪帖和屏蔽最小化,把做判斷的權利還給用戶個人;平台也不會干擾用戶的信息流——“而且不會假裝自己有能力這樣做”——而是提供一系列的輔助工具,讓用戶自己決定看哪些內容、不看哪些內容。
稍微一想就知道,Parler的出發點就是針對Twitter、Facebook等主流社交媒體。
Parler沒有特意說明,但是從其遣詞造句和圖片的選擇來看,確實是更傾向傳統的保守主義人群。
近年來,人們越來越不信任社交媒體,或者說,不信任觸手無所不在的科技公司。
最直觀的感受是隱私無所遁形。不光是社交媒體,搜索引擎、聊天工具甚至地圖App、拍照App、輸入法App,都是追踪你動向的探針。只要輸入過或者口頭說過關鍵詞,十有八九,你很快就能發現社交平台開始頻繁給你推送相關的廣告,購物網站也立刻貼心地猜到了你喜歡的商品。
更無奈的是,即便是關上攝像頭、麥克風、通訊錄等權限,也難以杜絕這樣的事發生。
今年7月,抖音一用戶將抖音起訴至北京互聯網法院,他發現,用手機號註冊抖音後,儘管自己的手機通訊錄裡只有本人的信息,還是被推薦了大量“可能認識的人”,甚至包括多年未聯繫的老友。
無獨有偶,9月,一名新澤西州的Instagram用戶起訴Instagram的母公司Facebook,在未主動啟動iPhone攝像頭的情況下,Instagram仍在偷偷使用相機功能。
兩家企業分別做出了解釋,是否選擇相信就見仁見智吧。
就算你能睜一眼閉一眼,放過隱私話題,充斥社交平台的虛假廣告、垃圾信息和引戰言論,也能讓你煩得想放下手機。社交平台處理這類信息的算法和標準神秘莫測。營銷號、機器人遍地走,平台彷彿視而不見,用戶隨手發一條日常動態,卻經常匪夷所思地發現自己又被賣片的盯上了,又好氣又好笑。
用戶對社交巨頭的失望給了小公司機會。近年來湧現的一批所謂推特替代品,幾乎都是主打“真正的自由言論”。
不過歷史告訴我們,和諧友愛的文化總是非常脆弱,尤其是當用戶體量變得越來越大的時候。相比其他競品,突然破圈的Parler先走到了這一步。
林子大了,各種各樣的鳥也就來了。比如看中了言論自由而來放飛自我的,比如專門“出征”來嘲諷和謾罵保守派的,比如故意製造假新聞騙流量騙錢的。
大選季以來,Parler的小團隊不得不加班加點處理數量猛增的惡意信息和仇恨言論,但效果不盡人意。體驗過Parler的記者Jim Salter就說,Parler就像一個時光機器,每個話題下面都是一大堆最粗糙的低成本垃圾信息。
因為不輕易刪帖的承諾,當假新聞造謠到Parler自己身上的時候,Parler創始人也只是出面發了一條闢謠推文,同時任由假新聞繼續在Parler上傳播,然後根據言論自由的原則, “由用戶自己判斷真偽”。也不知道創始人自己是否尷尬。
造謠Parler被金融大鱷喬治·索羅斯收購的消息在Parler上傳得有鼻子有眼
這幾個月來,27歲的Parler創始人John Matze應該最能體會到,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流量沒到。
Parler創始人John Matze接受福克斯新聞採訪
6月,在自己的賬號上發了一條聲明,表示平台鼓勵言論自由,但也有不可觸犯的底線。只不過,他和團隊顯然低估了守衛底線的難度。
當他們真正面對百萬級別的自由發言時,五六條社區守則是遠遠不夠用的,不得不逼著自己思考大量特別具體的問題,光是定義敏感詞就有不小的工作量。
在一次媒體採訪中,當被問到如何判定N-word是否違規,John Matze顯然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思索過後給出了一個並不簡單的答案——如果打算執行這條規則,Parler的審核團隊可有得忙了。
浪漫的小鎮廣場只存在於理想中,真實世界的運行規則從來都是複雜的。真到了那一步,還是得面對Twitter們曾經和正在面對的問題。
於是打臉雖遲但到。一些用戶發現,特朗普競選團隊的官方賬號似乎在使用機器人,大約每30分鐘就發一遍競選廣告,並且在很多素人用戶的評論裡複製同樣的文案。
有用戶向官方投訴,沒有收到回复。另外,很多左翼傾向者試圖在Parler上發表支持民主黨、反對共和黨的內容,很快就被刪帖封號了。總之不管有意還是無意,Parler自由民主無偏見的招牌基本上已經摔成了渣渣。
一場事先張揚的賽博逃亡
關於大选和Parler出圈,評論家們往往更關注美國社會左右立場的分裂和社交媒體上的輿論極化。在這個事件中,還有一件事值得我們注意,那就是為什麼多年來自稱“言論自由黨、言論自由派”的矽谷科技巨頭,被不少人認為不再自由了?
大約十年前,是我們與社交媒體的蜜月期。人們發現社交媒體不僅是去中心化的互聯網絡,還是公共議題的重要推動力量。但近些年,來自官方和民間的非議甚囂塵上。
只要稍加留意就會發現,無論是在英文還是在中文互聯網,都流傳著一個神秘的詞語:資本。
“資本”可以助推一個人爆紅,也可以打壓一個人直到他社會性死亡;“資本”既能無情操縱傀儡人,也能潛移默化地影響普通人的選擇。可以說,在許多網民的認知裡,這個指向不甚明確的詞基本就相當於一個手眼通天的幕後boss。
社交媒體和大資本深度綁定這件事,可以說是公開的秘密了。甚至大型社交平臺本身,因為掌握數據和算法,也成了新興的資本勢力。如果說無孔不入的個性化廣告還可以忍受,那劍橋分析事件就是真真正正地犯了眾怒。
資本和精英結成攻守同盟,“無微不至”地關懷和影響普通人的生老病死,普通人對此卻無能為力——這種狀況,無論持哪種立場的普通網民都是極其厭惡的。這幾年,卸載社交媒體、抗議科技巨頭壟斷的運動屢見不鮮。
在大選這樣一個敏感、緊張的特殊時節裡,民眾對社交媒體的不信任被再次點燃了。雖然說這次“逃亡”的主力人群是保守主義者,出發點帶有誤解和偏見的因素,但某種程度上確實表達了民眾對脫離巨頭掌控的嚮往。
Parler不夠好,卻是一個短暫的避風港。
此次在大選中獲利,有巧合成分,也有公司刻意經營。不過這個早期App因為技術不夠強而展現出來的粗糲、原始,對一些人來說,本身就是加分項了。就像城市打工人忍不住去邊陲小鎮淨化心靈,在科技巨頭的恢恢天網裡待久了,總想找個寧靜的小角落透透氣。
即便如此,也不意味著Parler們就比Twitter、Facebook更“正義”。
Parler現在所展現出來的無拘無束主要是因為平台夠小。隨著用戶規模擴大、影響力增加,如果還想在主流市場混,Parler要不要承擔社會責任、接受公眾的監督?這是矽谷大公司們近十年努力權衡的問題,也是圍繞修訂《通信規範法》230免責條款正在爭執的問題。
況且,從輿論生態來看,去算法化也解決不了信息繭房和過濾氣泡的問題。簡單說,在社交媒體出現之前,難道我們就會讀遍所有報紙來掌握一個事件的全貌,時刻追求不偏不倚公正客觀嗎?
Eli Pariser 2010年在《別讓算法控制你》提出Filter Bubble(過濾氣泡),指的是針對個人化搜索而提供篩選後結果的推薦算法
Facebook今年16歲了,Twitter也有14歲,它們幾乎塑造了當代互聯網的形象。隨著它們身軀越來越龐大,屠龍少年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有了惡龍的模樣。
時光輪轉,新的屠龍少年又出現了。單就Parler這個公司本身,未來是不是真能和Twitter分庭抗禮開啟新的社交時代,還不好說。
不過這場小小的波瀾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了複雜多面的社會現實。這場事先張揚的賽博逃亡或許只是開始,反思技術、反抗資本的活動將久久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