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業低價競爭何時了?幹多賺少的快遞員如何有明天?
今年的雙十一也許跟往常相比,動靜沒那麼大,但抻的時間是足夠長,雙十一變成了七個1,也就是從11月1號一直到11月11號,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多的需求,最最忙碌的人一定是快遞小哥。為了防止快遞爆倉,更快的送給用戶,今年雙十一前,各大公司就已經緊鑼密鼓地招人,僅臨時用工人員就增加了49萬人,超過了全國400萬郵政快遞從業人員的10%。
這些大比例的臨時用工,來自哪兒?收入行嗎?整體的快遞小哥的生存狀況又如何?《新聞周刊》本週視點關注:雙十一背景下的快遞小哥。
全國各大快遞公司新增近49萬臨時用工
這裡是申通快遞位於合肥的轉運中心。所有從安徽發出或要發往安徽的快遞,都要先在這裡進行分揀,才能轉運到下一個站點。已經是深夜12點,廠房裡卻仍然燈火通明,每條履帶也在高速運轉。為應對此次超長版“雙十一”帶來的龐大貨物,工作人員已經24小時連軸轉,忙了半個多月。
申通快遞合肥轉運中心經理王偉:我們今天早上6點半到晚上6點半,我們總共卸了70台車。目前的話我們已經從上個星期(每天)30萬的操作量,已經漲到了現在的大概(每天)57萬的操作量,峰值的話應該是在57萬到60萬之間,流水線前貨量變大之後,我們的自有員工是離不開這個線體的,所以只能把擺貨、碼貨的這個工作交給臨時的人員來做。
小沈今年19歲,在合肥讀大專二年級。今年“雙十一”,申通快遞經第三方公司將他招來做臨時工。每小時工資17塊,從晚上6點工作到第二天早晨6點,一共12小時,中間可以休息50分鐘。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一直盯著履帶上的快遞單號,迅速把發往自己負責區域的快件挑出來。
申通快遞合肥轉運中心臨時用工沈同學:比如說今天,我就負責(發往)浙江的,浙江的單號上面前三位都是320到399這中間的,如果看到快遞上的單號前三位是我的,我就把它拿下來,放在下一個履帶上面,然後到這邊有人會負責把它放在車上面,老是看一個東西,怎麼說呢,有感覺很無聊,今天我跟同學,我們就換著搞,他負責江蘇這一塊,我負責浙江這一塊。
在這間廠房,小沈這樣的臨時工,夜班大約有五六十位,而正式職工也不過百人。這裡的工作並不輕鬆,經常熬一晚下來,會覺得腿酸、手疼。小沈的學校不近,每次過來要坐一個多小時公交車,如果第二天課程比較多,他會選擇休息一天。現在,他每晚能拿到210到230元,一共賺了一千多塊錢。問起這份工作是否上了保險,他說並不知情,也沒有簽過合同。
申通快遞合肥轉運中心臨時用工沈同學:我媽是當服務員的,每個月工資也不多,然後我爸是做電焊的,也是挺累的,我平時就是利用自己的課餘時間過來出來做兼職,掙點生活費,也就不想管父母要錢,給他們帶來生活的壓力,不想讓他們知道,也怕他們心疼,雙11到了,買了點衣服,花了六七百。
國家郵政局統計數據顯示,今年“雙十一”前,全國各大快遞公司大約新增了近49萬類似小沈這樣的臨時用工。他們涉及了客服、倉庫分揀員、快遞員、司機等快遞鏈條上的各個工種。如果按全國近400萬固定快遞從業人員來計算,臨時用工已經超過了10%。
本週五早9點,記者見到了正準備派件的29歲快遞員曹雲雷,他也是一名臨時用工。本月初,剛剛與網點簽訂了2個月的勞務協議,“雙十一”之後,還要幫忙做完下個月的“雙十二”和元旦新年。考慮他是新人,網點制定了3200元的固定底薪。按照每件1元計算,派送超過3200件後,其餘的都計入獎金。曹雲雷原本在商貿公司做物流,很快適應了節奏,平均每天能派送兩三百件,這段經歷也被他看作未來轉型的一次試水。
快遞員曹雲雷:還想接觸這塊,多做做,但是還是有很多細節,不太了解,因為他這個快遞有很多考核罰款,特別嚴重,客戶投訴一下,你可能一天兩百塊就沒了,幹快遞沒有幾個沒被罰的。我還是不是特別了解這裡面一些考核,所以我也是想先在了解了解內部細則。
如今,像曹雲雷這種對快遞業飽含熱情與憧憬的年輕人,已然並不多見。為備戰“雙十一”,今年8月,許多公司就已經多次拋出誘人機制招兵買馬,結果卻響應寥寥。超10%的臨時用工也再次折射了屢屢成為話題的“快遞業招工難”。在電商、網購日益成為經濟內循環重要組成部分的今天,作為基礎支撐的物流快遞,發生了什麼問題,又該如何紓困?
申通快遞安徽省公司總經理李果:我們這個行業,它特別是在基層這一塊,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感覺到勞動強度比較大,還有我們之前的大多主力軍應該是70後,80後,現在90後都已經30歲了,就是說現在大多年輕人他可能吃不了這個苦。風刮日曬,每年365天全年無休,中國的快遞,數據我們早就已經做到了全球第一,我們現在是大而不強。
白岩松:雙十一到來,招聘臨時的快遞小哥是解一時之需,但長期把送快遞當工作的小哥們才是真正行業的主力,我們可能很多人都能感覺得到,他們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路上闖紅燈不遵守交通規則幾乎成了常態,怎麼管效果好像都不那麼好。這背後就是他們這個工作計件收費,多拉快跑這個特點所決定的。但其實他們多快地跑,收入可能都不像大家想像的那麼高,一線快遞員月收入超過一萬元的不到1%,七成以上的快遞員月收入是在五千元以下,無論是收入還是保障又或者是尊嚴,還能多提高一些嗎?
快遞小哥幹多賺“少”
每天早午兩次,這個位於瀋陽某居民區附近的快遞站點,都會迎來一批需要派送的快遞。卸下從上級站點拉來的快遞,再掃描分裝到派件車上,快遞小哥們開始了忙碌的工作,他們將帶著一份份快遞,走完送達前的最後一公里路。
雙十一來臨,快遞小哥潘越的派件任務相應增加,每天五點,他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和我國300多萬快遞員一樣,他每個月的收入取決於當月的收派件數量,潘越如果要想多賺錢,就意味著要多拉、快跑、多派件。
京東快遞瀋陽河畔營業部快遞員潘越:一個件完成之後,這個件能掙到一塊五毛錢。如果說客戶要買礦泉水、牛奶、啤酒什麼東西的,越沉的東西可能就提高點。如果說越輕鬆點的,像發票的就幾毛錢。少的時候,每月工資可能是三四千塊錢,就是這樣。多的時候可能過萬了,這也是為了自己生活,然後靠自己努力所得。
為了每月能按時拿到辛苦賺來的工資,入行四年的潘越選擇在這家直營站點工作,在這裡,他們能直接和快遞公司簽訂勞動合同。而目前的快遞行業內,大多數站點採用加盟方式運作,也就是由加盟的經營者,承包下快遞公司的基層站點,再自主僱傭快遞員、自主經營。今年雙十一前夕,一家加盟制的快遞站點,就因為經營不善悄然關門。
該站點快遞員:我在這家快遞公司已經乾三年了,三年中間換過四次經營者,換這四回吧,換一回就欠我們點錢,但欠的不多,幾百元或者千八百元,既然經營者不干了,我們也不要了,就這回欠的太多,這次欠我一萬一千多。
△加盟站點人去樓空
加盟站點的經營效益,與該站點快遞員的收入息息相關。因此,在經營不善的加盟站點工作、且沒有簽訂勞動合同的快遞員,就容易產生勞動糾紛。事實上,大眾所熟悉的“三通一達”等快遞公司的基層快遞站點,都採用加盟制,近年來,在站點推廣加盟制的快遞企業也越來越多。
中國物流與採購聯合會研究室副主任楊達卿:直營式快遞企業,就是人是我(快遞企業)的,我來管理,我來統一包辦他的包括這個社保等等這個收入待遇。過多的人力對企業確實帶來一定的成本壓力,大家可能更多希望通過技術平台這種方式,來疏解自己在人力成本的更多壓力,加盟模式他是依託於信息平台,來吸引這種社會的零工。把這個加盟制用進來,考量的是,我們能夠把一些成本壓力得到疏解。
加盟制引入基層站點,給快遞行業的末梢帶來了競爭,淘汰缺乏競爭力的站點,又能相應地節省人力成本。但並不意味著,快遞員的勞動權益不受保障。
中國物流與採購聯合會研究室副主任楊達卿:我們需要這個行業,就是逐步的建立和完善這種工會體系,因為工會體係是我們在僱傭關係進行矛盾調和一個很重要的抓手,尤其我們的快遞從業人員的加盟模式,他們是流動員工,這種模式下他既需要權益的保護,同時要在守法的範圍之內。我們傳統的法律法規面臨新的服務場景,新的業態,新的技術帶來關係的變革,他還是需要與時俱進地調整。
在南通做了十年的快遞員,毛軍在行業競爭激烈的江浙滬承包下了一個快遞站點,作為站點負責人的他,終於不再擔心自己成為勞動糾紛中的弱勢方,但毛軍還在一線送快遞,雙十一來臨,多拉快跑成了他的工作常態。
南通海安快遞供配中心快遞員毛軍:平時一個人的話送兩百票左右,雙十一期間這個就是幾倍的量,我們平時一般是八點鐘上班,現在雙十一,六點多就到公司上班。雙十一現在雖然單價是比平時少一毛錢,現在畢竟量比較大,我們收入是按照自己的派件和攬收的量。因為畢竟量是平時的三倍,所以收入也比較可觀。
雙十一期間,雖然毛軍派送單件的收入少了,但由於派送量大,他對自己的整體收入還相對滿意。以他十年的派件經驗來看,過去派件量較少,但每單賺的錢也相對多;近年來派件量大了,派件單價也降低了。根據國家郵政系統,最新的《全國快遞從業人員職業調查報告》顯示,七成以上的快遞從業人員,月收入在五千元以下。
南通海安快遞供配中心快遞員毛軍:這幾年送件,以前是量比較少,現在量多了,一個件就少了幾毛錢。
中國物流與採購聯合會研究室副主任楊達卿:我們說全國的快遞從業人員就是大多數的工資月薪可能三千、四千,這是主體,我們也看到說這個快遞從業人員有的月薪可能達到一萬,但這種收入規模能夠達到1%就不錯了,所以說快遞從業人員總體還是收入偏低的。
白岩松:人們常說買的沒有賣的精,其實打工者更是沒有經營者精明,假如你以為多送貨快點送貨就可以收入更高,現實情況可能就會打我們的臉。近年來,國內快遞企業為了搶奪市場展開的價格戰愈演愈烈,每單快遞的派送費被越壓越低,於是你看到幾家主要快遞公司的業務量都在上升,但是今年截止到九月,快遞公司單票收入卻已經連續七個月同比下降。簡單地說,對不少地方的快遞小哥來說,就是派的單子更多了,每單的收入卻在下降,幹得更累了,賺的錢卻沒變多,甚至有的拖欠工資、發不出工資,接下來怎麼辦才好呢?
快遞業低價競爭何時了
浙江義烏韻達快遞員湯一凡:最近雙十一,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時間,有的時候一天就吃一頓飯,基本上要從早上7點鐘上班晚上要忙到十一二點左右,每天收件也比平時多了兩三倍。我基本上負責北下朱村這邊的區域,負責收個十幾家客戶,基本上差不多有一萬單左右。
一天要上門取走一萬件快遞,快遞員湯一凡的“雙十一”可以說累并快樂著。他所在的北下朱村是個電商村,他的主要工作,是到電商商戶那裡上門收件。今年上半年,快遞企業價格戰引發快遞費大幅下跌,而在在雙十一之前,快遞費已經恢復到每件2元左右的正常水平,每收一件快遞的提成也跟著恢復,這個月他預計能收入1萬塊左右。
浙江義烏韻達快遞員湯一凡:每個單件,就是說我們提成收一個件現在差不多可以拿到一毛錢左右,下半年打價格戰我們就拿到五分錢一單。快遞收一個件一塊多都可以收的,然後那時候價格低,我們的收入就少一點。
義烏是全國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地,今年更是超過廣州,成為快遞量全國第一的城市。具有價格風向標意義的義烏,歷來是快遞企業的必爭之地,而今年價格戰的慘烈程度實屬罕見。快遞費一降再降,最低的時候,商戶們八九毛錢就可以寄一件快遞。
浙江義烏電子商務經營者周東亮:最便宜的時間可能是九毛一塊左右,他們會講,如果跟我們合作的話,肯定我們的運費成本,整個這個產品成本會降下來。
韻達快遞義烏分撥中心負責人楊繼根:按照常理來講,一個派送運力的成本,我們一票件不收到三塊以上是沒有利潤的,就是要搶占市場份額。
義烏市郵政管理局市場監管處副處長王東昇:各個快遞公司的競爭都已經是白熱化的,非常激烈。總部無非就是,各個總部都拿降派費來把這筆錢放到競爭裡面去,就是把派費用降低下來打市場去。市場競爭我們是歡迎的,但是無序的競爭,它會導致整個行業裡面存在重大的一些問題吧,包括我們前端時間也有很多報導,就是很多網點倒閉的,業務員生存不下去的。
由於快遞的運輸、分揀等成本短時間內很難降低,降低人力成本也就是工錢就成了價格戰的主要手段。在湯一凡的網點,不僅取件攬件的提成當時降低了一半,派送快遞的提成更是從1元錢降到了一毛錢。有的快遞網點老闆為了留住員工,沒降快遞員的工錢,因此只能虧本經營。
義烏市郵政管理局市場監管處副處長王東昇:我們也看到這個之後,行業協會和我們遊管部門共同和快遞企業,就是要求快遞企業不得隨意扣派費,不得隨意下降派費,不得隨意扣款,來保障一線網點和基層的權利,來倒推快遞企業不要去惡意競爭,七月份因為各個總部自己也看到了,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的過程,各個總部自己自發的開始,就是調整增加派費。
本週,在義烏各大快遞公司的物流倉內,快遞小哥收攬的“雙十一”快件通過智能設備進行分揀。智能分揀設備不僅效率高,也將成本大大降低。專家認為,未來快遞業的價格之爭就應該是全流程、全鏈條的競爭,不應該再以犧牲快遞小哥的利益為競爭手段。
中國物流與採購聯合會研究室副主任楊達卿:價格戰是不可避免的,在將來我覺得還會存在。是價格戰應該回歸的一個理性區間,這個區間是基於我們的快遞企業,你能夠做到整個全流程的成本優化,因為你的成本優化了之後,你就可以打價格戰,因為你一定從其他方面把你的價格成本壓力疏解了,緩解了。
我國快遞服務業正處在提質升級的關鍵期,快遞服務的體驗好與壞,“最後一公里”末端網點的服務能力至關重要,快遞小哥隊伍的穩定至關重要。快遞企業要想真正奪下市場、贏得口碑,快遞小哥或許是最該被重視的群體。
中國物流與採購聯合會研究室副主任楊達卿:尤其今年疫情以來,我們知道很多快遞在疫情區還堅持派送,實際他們確實對這個社會的貢獻非常大。如果說我們這個行業能夠去尊重這些快遞從業人員,同時企業能夠保證他們的收益,能夠得到改善,那這個行業會進入到良性循環,同時這些快遞人員也會更加保證服務品質的提升。
白岩松:人們常說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其實快遞小哥是整個中國快遞業快速發展的基礎,也是每個人期待的快的基礎,過去五年,中國快遞業務量年均增速超過30%,一直是世界第一,但面對幾百萬快遞小哥這個群體,我們需要改進和提升的地方還有太多,靠他們這個行業本身的工會可能很難解決問題,我們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應該用關注、用推動去成為他們最靠得住的一個工會,小哥們才會更有保障更有尊嚴,也能增加更多的安全,而這和我們每個人有關,和未來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