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人們正用VR求神拜佛
今年3月25日,因為新冠疫情,印度開始實施全面的封城措施。而在此之前,各大寺廟已經陸續關閉了。危機期間,組織起來的宗教活動可以起到撫慰人心的作用,但對疫情來說,這可能是溫床。為了控制疫情,節日、朝聖和禮拜都被勒令停止。但對被隔離的印度教徒來說,很幸運,他們還可以在手機上求神拜佛。
Kalpnik在2016年就推出了這款應用程序——VR教徒,但一直到2020這個奇特的年份,這款應用才大顯身手。幾年來,它是個對多個聖地進行流媒體直播的平台,提供大量有關印度教節日的影像,還有朝拜寺廟的虛擬現實體驗服務。但是,宗教朝拜不是開電話會議,打破科技和宗教之間的壁壘將是一項複雜的任務。
“對我們來說,很多事情都在改變。”該公司創始人之一約翰·庫魯維拉說。
新冠疫情大爆發前,要改變9.66億印度教徒根深蒂固的朝拜習慣似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而現在,情況完全變了。
“我們想做一些瘋狂的事。”二月,班加羅爾燦爛的晨光中,庫魯維拉在屋頂上對我說,“不是複制歐洲或美國的成功公司,而是創造一個獨特的印度公司。”他想,在印度,還有什麼比宗教更重要呢?
聲音低沉、祭司一樣的庫魯維拉說得沒錯:印度有超過200萬個印度教寺廟,供奉著多達3.3億神明。這個數字是從《奧義書》——印度教的偉大經文中得出的,也是《奧義書》寫成時,人們認為世界上存在的人類數量。
從本質上說,印度教是由多種地方宗教組合而成的龐雜的傘狀宇宙論。為了實現最大的善業,人們需要在一年中的特定時間朝拜特定的神。由於印度人口眾多,親身參與這些儀式往往特別具有挑戰性。
“很多人並沒有感知到,印度已經有1億到2億人的生活狀態與他們出生時大為不同。”庫魯維拉說。但這並不是他和阿普爾·納哈塔、阿什瓦尼·加格創立VR教徒的原因。
“最初是因為趕上了一個宗教節日,阿什瓦尼不得不取消一個大型會議。”庫魯維拉解釋,“也因為我母親患有高度糖尿病,我必須回喀拉拉邦陪她去廟裡。還有就是,阿普爾的父母已經75歲了,雖然住在離寺廟只有一公里的地方,但是卻爬不動寺廟的樓梯。……我們想,嘿,難道我們不能讓教徒們在家裡就能體驗朝拜嗎?”
阿什瓦尼·加格、阿普爾·納哈塔和約翰·庫魯維拉是Kalpnik的聯合創始人
Kalpnik並不是第一家給教徒和他們敬愛的神牽線搭橋的公司。據說,印度的“精神市場”已經有300億到400億美元的規模。儘管這個數字略顯誇張,但肯定不會太離譜——尤其是考慮到印度還有2億穆斯林和2800萬基督教徒。
ePuja和Shubhpuja這樣的競爭對手正經營著在線市場,賣給教徒祈禱文——就像亞馬遜賣香薰蠟燭一樣,還有一些公司為這些人建立社交網絡。然而,加格、納哈塔和庫魯維拉想要實現一種與神更親密的接觸。
二月,VR教徒的下載量達到80萬,平均每週約1.5萬次。它通過訂閱服務賺錢,迄今為止最成功的案例來自於與新聞網站Daily Hunt的合作,後者提供寺廟直播的精選內容。
從2019年11月開始合作,到2020年2月庫魯維拉加入,該服務已經被訪問了超過9000萬次。數目不小,但考慮到市場的巨大規模,還有很大的增長空間。VR教徒號稱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寺廟影像庫,但它的規模小得可憐,只有13名員工。
隨後,加格加入了。他比庫魯維拉瘦小,說話溫和,略帶神秘。他正拿著這家初創公司的一款硬件:Kalpnik自己研發的VR眼鏡——一個折疊的紙盒,有一個可以放置智能手機的插槽。
帶上這個設備的瞬間,眼前就出現了一座奎師那寺廟,目睹著成千上萬的花瓣像雨點般落在神的身上,被360度渲染的狂歡色彩所包圍。隨著整個場景呈現在眼前,人們得以凝視神像的眼睛,注視祭司的陣列,然後觀看狂喜的人群。
VR DEVOTEE App
這段令人眼花繚亂的視頻循環播放了五分鐘。體驗過後,庫魯維拉確信了一件事:印度教特別適合發展VR事業。
對印度教徒來說,眼見即為手觸。朝聖背後的動機在於,在一個恰當的吉祥時刻注視神的眼睛。這種行為被稱為“達善”,要在聖所觀看這一切,使眼目“迴轉”。
儘管許多宗教都在探索將他們的服務轉移到線上(復活節期間尤為明顯,屆時教堂會對虛擬教眾進行廣播),印度教的儀式並不依賴像聖餐一樣的物質形式,相反,它根植於“意象”。據哈佛大學比較宗教和印度研究教授戴安娜·埃克說,印度教徒去寺廟時不會說“我要去朝拜”,而是說,“我要去看看”。
“當然是這樣。”加格對此回應,“VR教徒給那些無法去寺廟的人提供機會,讓他們可以’看’。”
交談過後,我來到了第一個與VR教徒簽約的寺廟,位於班加羅爾的Sri Raghavendra Swamy Mutt。班加羅爾是印度的科技之都,很多教徒在科技領域工作。和我交談過的人幾乎完全被VR教徒打動了。“我經常沒有時間去寺廟。”一位名叫索爾妮拉的年輕女子對我說,她抱怨這座城市惡劣的交通條件,“但通過VR教徒,我每天醒來都可以看到神的眼睛。”
“所以你認為這和在現場一樣好嗎?”
“哦,是的!”她說。“說實話,寺廟里通常很繁忙,會讓人分心,而且不舒服。VR教徒更好!”
然而,離開印度的科技中心,這款應用更多地受到了懷疑。
晚些時候,我開始了自己的朝聖之旅,目的地是瓦拉納西的濕婆金廟。我希望能在濕婆節——敬奉濕婆的最大節日之前到達那裡。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旅程的感覺著實奇異:充滿了無邊的自由和無憂無慮的歡聚。從班加羅爾到海德拉巴,10個小時的車程,轟鳴一路的發動機和瘋狂的喇叭聲毫不間斷地衝擊著我的耳朵和神經。
接著,從海得拉巴到瓦拉納西還要坐40個小時的火車,擁擠的車廂裡瀰漫著人、咖哩粉和洗滌劑的氣味。這感覺曾讓我很不舒服,但是今天看來,卻別有一番科幻小說的味道。
大多數朝聖者對這款應用保持禮貌的態度,並對虛擬現實功能讚歎不已。但當被問及是否會每天使用時,他們表現得含糊不清。他們說它適合老年人,但又轉而質疑老年人會用嗎。至於他們自己,很明顯,他們更喜歡去寺廟。
在濕婆金廟外面,教徒們排著望不到頭的長龍,這表示,為了肉身的達善,他們寧願忍受各種不便。沿著瓦拉納西塵土飛揚的嘈雜街道,教徒們緊緊擠在綿延數英里的木製柵欄後面,只為在濕婆神像前停留幾秒鐘。
VR DEVOTEE App上的視頻
排隊的時候,我遇到了安努普,一個來自瓦拉納西以外的小企業主,我們聊了好幾個小時。他對VR教徒的看法和我在其他地方聽到的是一樣的:有利於增加崇拜,但不能取代真正的體驗。
“但這不是比排隊容易得多嗎?”此時我們已經等了兩個小時。
“當然。” 他說,“但是去寺廟不僅僅是看神像。是為了整個經歷,為了和大家相聚。”
近五個小時後,我們終於到了門口。但是,我竟然被禁止入內。
“先生,今天只有印度教徒能進。”入口處的警察說。不管我和安努普如何抗議,以及其他警察認為我進去沒毛病,都不能改變這位警察的主意。
被迫分開前,安努普嚴肅地對我說,“其實你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朝拜。你也可以在你的應用上做正確的達善。現在,它們是一樣的。”
於是我走到附近的一個茶攤前,拿出手機,接通了寺廟中心的濕婆林伽。我看著祭酒被澆上神像黑暗的輪廓,看著祭司們,看著蜂擁而至的朝聖者。我做了達善,這是我朝聖之旅一個適當的結束。但我想不明白,如果我只是呆在家裡,我的經歷會有多大的不同。
“人們花在這個應用上的時間真的在飆升。”庫魯維拉在電話中告訴我,“這個數字已經上升了25%到40%,主要是為了看我們的直播。”
對Kalpnik來說,印度封鎖以來的幾周中,人們展現出瘋狂的熱情。和其他人一樣,公司從來沒有預料到迅速改變的新秩序。現在庫魯維拉、納哈塔和加格不得不加班加點,以跟上變化的局面。
如果他們只是著力邀請新的教徒,那就未免太簡單了。庫魯維拉說,最顯著的變化來自寺廟機構。機構被迫關閉後,祭司們開始給VR教徒免費宣傳,告訴教眾們這款應用是現場朝拜的最佳替代。
庫魯維拉說,祭司們沒有停止舉辦儀式,而是轉移到了線上,“寺廟告訴他們的教徒下載我們的應用程序。”他認為,在指導人們實踐宗教的過程中,祭司是最有影響力的。VR教徒與祭司間搭建的這層聯繫將幫助公司度過危機。
我很高興能聽到庫魯維拉在危機中仍然保持積極,但當然,他是從這場危機中受益的一員。
“每個印度人家裡都有神龕,我就在那裡做禮拜。”
為了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場危機期間的線上參拜,我打視頻電話給在北方邦鄉下的朋友安努普。“嘿,兄弟。” 他躺在臥室對我咧嘴一笑。他經營著一家小型紡織連鎖店,以往,他總是每週工作七天,每天12個小時。他說,突然之間發現自己有了這麼多空閒時間,這讓他不知所措。
我問他朝拜習慣有什麼改變。他說:“說實話,我都忘了還有VR教徒了。你知道,每個印度人家裡都有神龕,我就在那裡做禮拜。現在這麼多變化,我不知道是不是時候嘗試一些新東西了。” 實際上,他一直在嘗試一些新方式——參觀尚未建成的印度寺廟。雖然網上有這些聖地的效果圖,但這些聖地的建設一直處於停滯狀態。他給我發送了這些龐大項目的電腦生成圖片,以及對這些建築進行虛擬參觀的鏈接。
這件事給我留下了一個印象:在印度,科技和宗教的關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緊密,教徒們正在參觀甚至不曾真實存在的寺廟。全球範圍內的封鎖還在持續著,網絡生活將更加普及。
或許在未來,VR教徒將不僅僅是通往物理距離上遙遠的寺廟門戶,更是通往虛擬神聖空間的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