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雙11 放大快手主播、機構與家族的明爭暗鬥
儘管有濾鏡打底,但11月11日快手一哥辛巴出現在直播間裡時,面色略微發黑,嘴唇泛紫。十多分鐘裡,辛巴不斷調試轉椅位置,開關後排燈光,臉色終於白了一度。11月初,直播間出現辛巴吸氧甚至嘔吐的鏡頭。長時間高壓、失眠,辛巴免疫力下降,全身出疹,但他還是不定時出現在直播間中。
一位接近辛巴人士告訴《IT時報》記者,雙11期間,即便身體不適,辛巴還是行程滿滿地見客戶和政府官員,看病時間一拖再拖。“公司還有三千人要養!”辛巴常說。
“過了11天,(疹子)微微消下去了。”直播時,辛巴如是回复《IT時報》記者的留言。憔悴和拼,是直播間互動區不時出現的詞語。
這個雙11,辛巴家族同樣很拼。23歲的女徒弟蛋蛋原計劃從11月10日晚間9點一直播到12日凌晨12點。但持續13個小時後,蛋蛋在直播間裡直言胃疼、站不穩,語速明顯放慢,眼神開始恍惚,肉眼可見的疲憊。她決定下播休息一個小時。
數據顯示,今年雙11辛巴家族實際銷售額破88億元,其中辛巴、蛋蛋、漂亮分別貢獻32.93億元、13.07億元和10.78億元。
故事似乎有些熟悉。去年淘寶直播一哥李佳琦也曾犧牲社交時間,逼著自己一直播下去,他害怕某天停播了,粉絲會流失。如今快手的大主播們也是。不同的是,經歷了疫情的培養期,直播賣貨進入千家萬戶,有越來越多新人和機構湧入,競爭更加激烈。
直播市場中,淘抖快三足鼎立,快手以獨特的“老鐵”文化自成一派。高亢的東北腔搭配脫口秀般的語速,加上戲劇化的直播間表演,令其貼上“土味”標籤,打入下沉用戶圈層。
今年,快手要出圈。通過簽約周杰倫、謝娜等明星,購買音樂會版權等形式,試圖吸引更多圈外的年輕人。挑戰還是機遇,分別對應原先的家族系主播和新入場的主播及機構。圈住存量、尋找增量,兩者各據一方,但壓力和焦慮開始顯現。
這是快手正式啟動的第一屆雙11,“血拼”圍繞在主播、機構、供應鏈端。在這個血拼的江湖中,有著對流量和銷量的籌謀,也有著試探和轉型的掙扎。積累在數據高光下的,是一場場廝殺和突圍。
01
主播篇
情緒波動的年輕人
“終於解脫了!”11月11日晚上9點多,蛋蛋出現在辛巴男徒弟時大漂亮(下稱“漂亮”)直播間時,不禁喊道。她和漂亮互相擁抱,大笑之後,眼淚突然奪眶。
這一天,辛巴家族主播被分為四組在四個不同時段PK賣貨,每場銷量最低的團隊會接受冰桶挑戰等懲罰。不過,由於主播趙夢澈不計成本送貨,比賽進行至第三場時被辛巴臨時叫停。隨即直播間裡出現辛巴訓斥徒弟們“沒有長進”的畫面。
辛巴訓斥徒弟們圖源/網絡
老鐵們願意看到這樣的“真性情”。但更多時候,主播們的情緒外放是一種競爭壓力下的綜合表現。
一位接近辛巴家族的人士表示,雖然辛巴家族主播同為辛巴徒弟,同門主播也會在直播間互動,看上去關係緊密,但實際上還是存在一定的競爭關係。
漂亮心態崩過。出道起點高,4月8日直播賣貨首秀達5.2億銷售額,高出了蛋蛋、貓妹妹創下的4.8億和3.5億的戰績。但第二場直播時,因為銷量增長速度沒有第一場高,整場下來銷售額不到2億,很多時候漂亮神色凝重。即便如今,漂亮也會自嘲情緒管控能力差,容易甩臉。
直播江湖以業績為導向。網紅第一股如涵如今佈局快手,曾有兩位主播同時售賣同款美妝產品,但後者銷量不如前者,於是如涵調整了策略,前者主攻美妝,後者則做零食達人,平價產品。
更多的紛擾和情緒波動,來自直播間。小婉是如涵旗下的快手主播,評論區不時地“網暴”令這個20歲出頭的姑娘難以釋懷,也曾試過“硬剛”,卻往往不了了之。累積的負面情緒讓她在鏡頭背後變得沉默,只有上播時才會精神亢奮,而很多快手主播都有類似的狀態。
對此,一位MCN機構人士並不意外。直播時主播們需要保持長時間高度亢奮狀態,也正是精神高度緊繃狀態下,互動區裡的一句評論,直播間裡的一次意外,都有可能成為激發主播們情緒的催化劑,“快手用戶素質相對更低一些,也更可能會發生主播情緒失控的狀況”。Fastdata數據顯示,87.8%快手用戶學歷在本科以下。
目前快手不少主播多為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學歷普遍不高,儘管早早踏入社會,但個性棱角仍未被磨平。面對種種始料未及,主播們畢竟不是機器人,他們能做的除了偶爾一兩次的情緒失控,只有默默調整心態播下去。
雙11前一天,在掛滿金色大麥(諧音大賣)的如涵大樓裡,《IT時報》記者沒能等到小婉。
不進則退的“拼命三郎”們
“拼”是做主播的最基本素質,快手江湖尤甚。蛋蛋是個宅女,甚少社交的她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空出時間她都在了解、試用直播產品、背台詞等直播準備中度過,近期她還自學珠寶知識,增一技傍身。雙11活動期間,工作量劇增,她曾連續40多個小時未合眼。
雙11期間,辛巴家族需要上播12個小時,一周2-3次的頻率。蛋蛋更是創下連續上播21個小時的紀錄。
“這簡直難以想像!”一位播音專業畢業的淘系主播告訴《IT時報》記者,雖然她會省力的發聲技巧,但連續說上半天話,她還是會覺得吃力。與其他平台不同的是,為了調動起下沉用戶的購買慾望,快手主播講話語調更高,語速更快,在上鍊接前後幾乎以喊的形式活躍氣氛,也更費嗓子。
下播時她的嗓子因為過度消耗,已變得沙啞,不時面對嗓子發炎,是不少快手主播的日常。
家族系之外的主播們更拼。
小婉曾拒絕在直播間卸妝,她害怕暴露臉上的痘痘,介紹面膜時,她只敷在手上展示。但直播江湖中,不進則退,主播們曾經的心理障礙不得不被清除。
從草根轉戰機構,中下游的紅人們面對的是一套新的規則,來自品牌、平台、團隊內部的掣肘。“一開始紅人在提到合作簽約時都很抗拒,他們大多都是自由又佛系的。”如涵快手項目負責人蟲蟲告訴記者。一場直播是否成功往往最先表現為主播們下播後的狀態。GMV是主播們最看重的指標,寫滿好看戰績的一場直播是主播們後續招商的名片。
為了在一眾美顏濾鏡深厚的主播中脫穎而出,小婉和另一個快手主播西梅主打無美顏直播。不久前,為了直播展示卸妝水的效果,小婉曾在鏡頭前連續上妝、卸妝不下5次。
一些專場直播中,小婉和西梅也有著百萬級銷售額的光輝史。雖然無法與辛巴家族成員過億的成績相提並論,但他們仍選擇拼下去。
為什麼要這麼拼?當蛋蛋哭訴不容易時,辛巴夫人初瑞雪勸說:“你們比其他人都賺得多,還有什麼好說辛苦的呢?”這或許是一種答案。
但更多時候,“拼”所對應的是一種無奈。東北人瑩瑩也是一名快手主播,從2018年10月入場,如今積累了50多萬粉絲。每天她都會在廣州萬佳服裝批發市場直播賣衣服。每場在線流量在4-5萬人,平均同時在線用戶400多人,一次能賣500-1000件。雙11期間,她一天能賣出3000件。
她還記得剛剛起步的日子。沒有流量、沒有銷量,在這個不到10個人的直播間裡,她迷茫過。除了貨款,每月還有四千多元的房租壓在身上。
生存艱難,她學著其他主播拍短視頻段子吸粉,一天要上傳15條。拍攝、剪輯、上傳……每一步她都需要經手,她只想自己被更多人看到,賣出更多的衣服。好在她堅持了下來。
小婉也經歷過沉寂期。儘管她已經有了100萬粉絲,加入如涵前直播賣微商產品的大半年間,沒有增長過一個粉絲。
有時候數字是虛妄的。取得的成績是否會流失?如何抓住這部分粉絲?他們不知道答案。唯一能做的,只有獲得更多人的點贊,獲得平台更多流量扶持,從而被更多人“看見”。拼是種執念。
02
機構篇
家族爭奪存量VS機構開拓增量
家族式直播、高粉絲黏性是快手平台的一大特點。目前快手日活6億,其中六大家族佔據了大半流量。而貢獻給這五大家族業績的,大部分是他們的鐵粉。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IT時報》記者,快手剛推出直播時,粉絲需要進入主播個人主頁才能關注,篩除了部分隨機進入的用戶。
為了提升粉絲活躍度和參與度,家族系主播們往往會互相導流。流量源頭,正是粉絲數破7000萬的辛巴。
辛巴家族的主播多來自於東北一帶,傳承東北文化中的師徒制。辛巴領進門,導流是第一步,父權象徵也令不少徒弟直呼他為“爸爸”。除了直播間號召粉絲關注家族主播外,情侶檔直播也能使同家族主播間的粉絲融合。
另一方面,新機構、新主播入場快手,如何能快速獲得關注?蟲蟲給出的答案是宣布戀情。雙11活動前,小婉公佈戀情。這之後的第一場直播,小婉直播間比平時多了上千名觀眾。
購買流量依舊是新人不得不選擇的一條路。“如今,控制單粉成本已經不是最大的障礙了,平均單粉成本大約是1.5元,頭部主播甚至不會超過1元。”蟲蟲告訴《IT時報》記者。
事實上,粉絲黏性強意味著相比淘系,快手主播的營銷成本更低。
如涵也走過彎路。2018年雙11,如涵網紅張大奕創下淘寶店半小時帶貨1億的成績,外界期待如涵的下一個“張大奕”。只是原先孵化張大奕模式在快手上水土不服,如涵也曾選擇和快手頭部網紅合作,承包出場費。但當時快手頭部主播賣不動貨,連虧多場後如涵的快手業務在去年3月被叫停。
如涵2017-2019年財報顯示,張大奕的店鋪營收佔據總收入比重分別為50.8%、52.4%、53.5%,頭部效應呈現逐年上漲的趨勢。如何再造一個張大奕,如涵始終需要思考,於是今年快手業務重啟。
與此同時,快手也在嘗試轉型。去年年底,快手推出直播公會體系,重點鼓勵公會簽約和運營粉絲在1萬至50萬之間的中腰部主播。因此,今年3月如涵快手業務重啟,後將目標瞄向簽約中腰部網紅。西梅、小婉便是如涵早期簽約的主播,目前如涵旗下有20多位快手主播。
事實上,快手主播和如涵在業務基調性上並不一致。早期在快手帶貨的中腰部主播主要售賣微商產品,但粉絲轉化率不高。如涵想避開家族系主播對應的追求性價比用戶群體,開拓新市場。
這一次,如涵賭贏了。通過網紅營銷、內容輸出培訓加之品牌方合作,加之疫情帶熱直播帶貨行業,快手主播開始挖到金礦。做微商代理時,西梅一個月能入賬10萬元,而如今平均一個月8場GMV100萬的直播為她帶來的收入遠遠超出10萬。
蟲蟲還記得,經過漫長溝通,歐萊雅最終同意與他們合作。第一場直播,如涵預計銷售額在10萬元左右,最終賣出了20-30萬元。一切漸入佳境。
此後,毛戈平美妝、復活草面膜等美妝產品相繼出現在如涵快手網紅直播間中。梳理粉絲用戶數據後,蟲蟲發現,直播間主要消費群體是18~25歲的女性,大部分來自南方各省。
曾經,南抖音、北快手是兩大平台的格局,如今用戶群體破壁。另一方面,中信建投研報指出,今年1月份快手三線及以下城市用戶群體佔比為60.83%,明顯高於抖音的45.37%。而根據去年12月至今年5月數據,快手直播各品類單品價格大多在50元以下。新的市場正被發掘。
機構在家族系主播圍堵下突圍,家族係也在變化。如今歐萊雅、後天氣丹等美妝產品相繼出現在漂亮直播間,專攻美妝、個護、服飾品類的他對應五環內用戶。
快手江湖中存量、增量用戶間的“血拼”爭奪仍在,機構與家族間的博弈還在持續。
家族和基地,快手要兩條腿走路
成為快手主播前,辛巴曾有多次創業經歷,倒賣日本花王紙尿褲的經歷是濃墨重彩的一筆。追求更低的進價,尋求更大的利潤空間,這一商業邏輯延續至今。
辛巴的野望是做辛選品牌,並形成供應鍊和直播業務相結合的直播基地,目前首個辛選基地已在廣州運營。
事實上,通過辛選供貨,家族成員賣貨,從而實現快速清庫存變現,形成商業閉環。這正契合快手這個具有“大賣場”特色的平台。
自建供應鏈的不止辛巴一家。淘寶一姐薇婭也做了相同的動作。更令人尋味的,這是快手在9月25日成立大灣區泛家居直播中心。這是廣東數個產業帶直播中心,落成一個月內,已有100多位園區裡的設計師已入駐快手。
此前,快手在佛山順德產業帶發布了一個計劃:幫助10萬多泛家居主播在快手實現收入,重點培養1萬個頭部泛家居主播。
這似乎是快手為了掙脫家族系主播而下的一步棋,難免令人遐想。儘管2019年辛巴家族貢獻了快手1/3左右的直播GMV,被業內認為快手無法短期內擺脫六大家族。但扶持新主播,建立供應鏈,加上一再強調破圈,似乎暗示著原本的江湖秩序正在被重塑。
另一方面,辛選產品在性價比外,背後的品控能力,產品質量也需要市場的考驗。
“今年直播帶貨量很大,但不敢保證未來的行業變化。”蟲蟲稱。
一位品牌方面人士告訴記者,他推斷直播帶貨的紅利期也就這一兩年。
此前《IT時報》曾報導,當直播形態變得大眾化,隨著更多主播和機構湧入,市場終會飽和,一切創新又將重回原點。
在很多辛巴粉絲看來,家族主播如同隔壁鄰居,能用輕鬆通俗的方式講解產品,快速獲得他們的信任感。而產品低價配合主播們“虧錢、賠錢”的吆喝,又讓產品多了一份親和力。
辛巴似乎仍是焦慮的,雙11直播間急著訓斥徒弟沒有進步,或許是例證。
但快手何嘗不在焦慮。11月5日晚,快手正式向港交所提交上市申請文件。招股書顯示,今年上半年快手營收253億元,其中直播是收入大頭,佔比68.37%。但今年上半年快手還是淨虧損63億元。支出方面,除了新建直播基地外,今年上半年快手花費137.1億元做營銷及推廣、廣告,似乎效果甚微。招股書顯示,截至今年上半年快手App+小程序平均日活3.02億,與今年2月宣布的日活數據3億元相差不大。
另一方面,江湖中虎視眈眈的還有抖音。10月底,市場傳出抖音將被分拆上市。目前抖音日活突破6億。
爭鋒上市,這是在主播之間、機構與家族系之外的另一場“血拼”。
作者/IT時報記者孫鵬飛徐曉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