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快遞員,和他們的第一次“雙十一”
“吾聲快遞”是上海的一家聾啞人配送站點,他們努力打破無聲和有聲世界的壁壘,“雙十一”是這家快遞站的一次挑戰。四指垂直併攏,與大拇指呈90度;拇指不動,四指弧形下移,將五指捏合;隨後手掌攤開,掌心向下,在胸口處按壓一下。在手語裡,這表示“晚安”。
晚上九點,幾位快遞員送完快遞回來吃飯,顧忠跟他們打招呼。受訪者供圖
36歲的上海人顧忠時常在深夜對陸續歸來的快遞員們“說”這句話,最後再巡視一遍快遞倉庫,驅車回家。
這是個特殊的快遞站點。從白天到黑夜,穿著紅馬甲的快遞員們只是悶頭分揀、打包著大大小小的快遞包裹,幹起活來迅捷、有力,彷彿周遭的世界都與他們無關。
一張鐵絲網之隔的隔壁站點總是充斥著各種吆喝聲;入夜,隔壁還會傳來動感的音樂。但這一切只有顧忠能聽得見——他所承包的快遞站點有40多位快遞員,都是聾啞人,他把這裡叫作“吾聲快遞”。
聾啞人快遞員們合影 姜野圖
無聲的配送
清晨5點多,24歲的山西小伙尹葉東從睡夢中醒來,甩掉了前一晚的疲乏,等待著他的又是忙碌的一天。
他和同事們從集體宿舍走到廠房只需要5分鐘,早上有熱噴噴的饅頭等待著他們,一人四個,吃完差不多第一輛貨車就要來了。
這座位於上海市普陀區的廠房有數間倉庫,被不同快遞承包商用作於快遞站點。兩個月前,顧忠帶著“吾聲快遞”進駐其中一間倉庫,15米長的傳送帶位於倉庫中央,兩邊的空間被鐵欄杆分隔成不同區塊。
早上6點半,所有快遞員穿上紅色馬甲,掛上工牌,聚集到傳送帶兩邊。滿載著快遞的貨車停在了倉庫門口,車門正對著傳送帶一端,隨後快遞被逐個擺上傳送帶,進行第一次掃碼。
貨車到達準備卸貨。澎湃新聞記者沈文迪圖
就像在旋轉餐廳用餐一樣,兩邊快遞員不停地把自己負責區域的快遞取走放到身後,沒多久就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這是尹葉東每天的第一個任務,整個過程會持續1-2個小時。此後他們將快遞再細分區域進行二次掃碼,接著打包裝袋、裝車配送。
快遞員們在抓緊時間打包。澎湃新聞記者沈文迪圖
流程與健全人的快遞站點相比,並無太大差別,只是他們如此沉寂,需要交流時,一個眼神、一兩句手語便能心領神會。
大概兩個月前,“吾聲快遞”每天的配送量在4000件左右,但隨著“雙十一”臨近,一萬件是家常便飯。此後一段時間,每天的數量預計將達到一萬八千件,隨時有“爆倉”的可能。(注:爆倉指收件太多以至於來不及配送,快遞堆滿倉庫)
可尹葉東好像並不擔心,他飛快地打著手語,告訴來人,自己每天能送300-400件快遞,每件快遞掙一元錢。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下額微微抬起,透著自信。
顧忠說,他的業務量能排進站點前三,比很多健全人還要強。
尹葉東腦子裡有張地圖,10月5日入職之後,他花了兩三天時間走遍了自己負責的街道和小區。起初他跟著老快遞員跑,邊學邊揣著手機地圖記,尤其是把複雜的門牌號記得牢牢的。
尹葉東打手語向大家問好。前三張圖依次表示,“大家好”、“我”、“尹葉東”。李美瑩鄒佳雯圖
“快遞”這個詞在手語中由“快速”和“遞上”組合表達。作為快遞員,不僅要求送達及時,更是要送達準確。
尹葉東需要找對門牌號,控制好力度敲門,有人開門的話,他會朝著客戶點點頭,指指手上的快遞,遞過去後再點點頭、揮手離開;如果過了十多秒無人開門,他就掏出手機,蹲下身開始編輯短信,詢問客戶如何放置。
如果客戶同意,他可以把快遞放到門口、快遞櫃、保安室;如果無人回應,站點配備的兩名健全人客服會幫他致電詢問。
就這樣,這個染著黃發的瘦小伙從早跑到晚,快遞袋空了又滿,帶著渾身酸痛,每晚九、十點回到宿舍,一頭倒在床上。
手語的語義不夠豐富,但談起自己的工作,尹葉東還是“說”出了這幾個詞:幸運、辛苦、充實、希望。
送出快遞後,尹葉東揮手告別。視頻截圖
聾啞人的孩子
給予尹葉東希望的,正是顧忠。
這個戴著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高個兒“80後”出生在一個聾啞人家庭(父母都是聾啞人),他記憶裡的童年是寂靜的,更是苦澀的。
困苦不僅來自經濟上的拮据,親戚的疏離、外人的歧視更是讓他在孤僻中長大。曾經有鄰居當他和父母的面辱罵聾啞人都是小偷,他們一家都是犯罪分子,他忍不住衝上去打了一架。
聾啞人的圈子也是錯綜複雜。早年不少聾啞人會收留外地的聾啞人到家裡暫住幾天,但誰也不知道來人是不是乾非法勾當的,有沒有在吸毒。
顧忠說,成長在無聲的家庭,來自父母的教育很有限,但他們堅守住了底線。顧忠七八歲時就熟練掌握了手語,曾經有聾啞人團伙看中了他,想花幾萬塊把他買走,帶著他流竄偷盜,一旦被抓,他就負責溝通“撈人”。
顧忠的父母有意遠離這樣的人,並給予他力所能及的愛。“每天我媽媽給我做飯,只要桌上有肉,都會留給我。”顧忠說起,早年有不少聾啞人父母不顧孩子,只管自己四處“蹭吃蹭喝”。
儘管如此,顧忠也曾一度迷茫。既無法融入健全人的世界,也不屬於盲人的世界。青春期時,他跟父母走在街上,甚至都不願意打手語,覺得丟臉。
自卑到極點時,就觸底反彈了。顧忠初中畢業後,做過搬運工,也在餐廳劈過柴,他深知讀書的重要。於是,他報名了“三校生”(中等職業教育)準備高考。
那時,他白天上課,晚上去餐廳打工,一直幹到凌晨,每天只睡幾個小時。等到大專報導的那天,他差點因為無法貸款而放棄學業。
畢業後顧忠進入靜安區殘聯工作,每月1500元。憑著高水平的手語能力,他還去到電視台兼職做手語翻譯,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
“像我這樣的孩子,十個有八個會誤入歧途。”顧忠說,家裡拿不出安裝天然氣的5000塊錢,不得不寫字條求親戚借錢。
他見過太多貧困而無力的聾啞人。他們大多去往工廠的流水線上、飯店的洗碗間,盤剝和工傷普遍存在。即使在發達地區的勞務市場,聾啞人包吃住“做六休一”,每天工作12小時,一個月才3000多元,用工單位還不交金。
“聾啞人是孤島上的孤島。”顧忠說,因為無法交流,聾啞人的觀念和思維方式與健全人不同,矛盾由此滋生,並進一步加深認知鴻溝。
這也是他成立公益組織創業的原因,想通過承接政府項目幫助殘疾人融入社會。2017年,他在上海虹口區開了間慈善超市,今年碰上疫情,超市生意慘淡,他從3月開始送貨上門,後來發展為快遞服務。
“不希望聾啞人的小孩像我一樣。”顧忠想,如果能讓他們的父母自力更生,也許孩子未來會過得好一點。
心軟的“狠人”
做聾人快遞,顧忠費了不少心思。
除了兩個小區設置驛站統一投放,“吾聲快遞”要求快遞員送貨上門。事實上,驛站投放可以讓快遞員輕鬆些,並且客戶投訴率能少一點,給公司省不少錢。但顧忠情願讓快遞員多掙點錢,哪怕公司多擔幾個投訴。
“吾聲快遞”承包的是圓通快遞在真如街道的配送業務,公司對站點的投訴指標在萬分之一點五,也就是送兩萬個快遞只允許出現3次投訴,否則就要罰款。
但“吾聲快遞”的投訴率遠遠要超過這個標準,最多時一萬件有25個投訴,投訴最多的就是打電話不接。
“連打到公司去查件也算投訴。”顧忠說,健全人快遞員也是同樣的機制,但對於聾啞人來說,非常吃虧。
僅10月份,“吾聲快遞”的罰款高達4萬,而公司承擔了3萬7。
做出這個決定的是38歲的總管姜野,他來自遼寧,在快遞業摸爬滾打了多年。姜野挺著大肚腩,頂著油亮的光頭,看上去有點兇。
顧忠在虹口區時認識了姜野,他當時是一家快遞站點的小領導,管理快遞員。“我以前在虹口可狠了,沒人敢在我面前玩陰的,幹不好就罰款,不想乾就滾蛋。”姜野說,快遞行業很殘酷,多的是人來掙錢,但誰犯了錯就會拖累整個站點的績效,所以用工非常苛刻。
“但遇到他們之後,我心軟了。”說到這,姜野臉上緊繃的肉連同語氣一同鬆弛了下來。
顧忠說,自己起初空有熱血卻又不懂業務,為此他把薑野請了過來負責管理。
晚上十點多,姜野(坐)和顧忠還在商量事情。澎湃新聞記者沈文迪圖
姜野從前在虹口,眼見聾人快遞員犯差錯、吃暗虧,心有不忍,有時候晚上睡不著替他們擔心,“也算是一種補償和幫助吧,我就來了”。
每當姜野一改暴躁脾氣,溫柔地替聾啞人鳴不平時,顧忠總是笑嘻嘻地看著他,調侃他過來後笑容都變多了。
顧忠說,為罰款的事兩人還爭論過。公司到現在一直在虧本,姜野又提出公司承擔罰款,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但姜野認為,如果讓聾啞人承擔罰款,他們無法理解也難以負擔。象徵性地罰一點,既能讓他們長記性,又能照顧到他們的收入。
顧忠提到,在尋常快遞站,買一把掃帚的費用都要平攤到快遞員身上;有的地方連傳送帶都沒有,就靠人跑。
而在“吾聲快遞”,所有的消耗品、傳送帶、淨水器,都由公司出錢。顧忠也有點煩惱,有些快遞員用起來“不心疼”,“一卷新的膠帶一眨眼就沒了”。
吾聲快遞白板上的規章制度 澎湃新聞記者沈文迪圖
他算過一筆賬,自己已經投入七八十萬,用來買設備、電動車、貨車,承擔員工的工資和吃住,但因為各種預料之外的支出,後期投入可能會增加到百萬以上。
“雙十一”的這幾天,他不時地問姜野,“11月能不能回一次本啊?”“就讓我賺一次吧,虧了這麼久。”姜野手揣在兜里,“不好說,這不好說。”
賺錢是不確定的,但姜野可以確定是,他不後悔加入這個團隊。“開弓沒有回頭箭,要幫就幫到底” ,他說。
兩個世界的鴻溝
姜野從前是個“追求利益的狠人”。讓他心軟下來的,是聾啞人和健全人的溝通障礙和難以言說的苦。
用顧忠的話說,手語比不出什麼是“絢麗”,如何是“璀璨”,只能表達“好看”。因此許多聾啞人的思維方式就是簡單、直接的。
比如說請假,健全人知道要提前請假,但聾啞人可能看到今天下雨,他就請假不來了;再比如有一次分發早飯時,因為第一批饅頭分完了,一位聾啞人只拿到一個饅頭,他氣得要辭職,姜野跟他解釋第二批馬上就來,他還是不理解,覺得自己被歧視了,大吵大鬧。等到饅頭真的送到他手上,他才平靜下來。
因為這些,姜野沒少發過脾氣,但他發現發火罵人是徒勞的,“他們也聽不見,七八個人拿著手機圍著我給我打字,我也吵不過來,還不如跟他們好好說。”
比如教他們送快遞,有些聾啞人一開始不懂歸納,拿一個送一個,曾經同一棟樓來回送三趟。顧忠告訴他,可以同一地點的幾個快遞一起拿上,就只需要跑一趟,他這才明白。
顧忠和姜野感觸很深:聾啞人要付出比健全人多得多的努力,才能勝任這份工作。他們還要學習健全人的思維方式,以及如何與健全人溝通,才能融入社會。
而作為快遞站少數的健全人,顧忠要面面俱到:他每天在快遞站點待12個小時左右,卸貨時脫了衣服親自上,時不時還要做客服溝通,人手不夠時他就騎著車出門配送。
分揀時,顧忠親自上陣。澎湃新聞記者沈文迪圖
更多時候,他扮演的是“傾聽者”,快遞員們也願意向他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
曾經有不在家的老人讓快遞員等待一下,快遞員就在烈日下的小區門口等了半個小時,老人回來後感激萬分,硬是塞給了快遞員100元作為感謝。
也有客戶說好把快遞放在門口的鞋櫃,結果投訴說沒有。快遞員返回查看,發現快遞就在鞋櫃裡,客戶才說沒注意到。等過幾天又如此投訴一遍,快遞員忍無可忍,在短信裡罵了一句,結果被罰款2000。
臨近“雙十一”,快遞員們的配送任務加重,很多人凌晨1、2點還在奔波。有的快遞員敲門,客戶投訴說擾民;後來不敲門了,客戶又投訴說不通知就簽收;還有投訴說,不相信凌晨還有人在送快遞。
說到這些,顧忠很無奈。他只能拍拍他們的肩膀,用手語盡量開導。
顧忠用手語解答快遞員的困惑。澎湃新聞記者沈文迪圖
有些問題幾乎是難以避免的:比如快遞員敲門後,客戶詢問是誰,他們聽不到,也無法回應。客戶難免起疑心,甚至受到驚嚇,進而投訴,甚至質問:我花了錢,為什麼要讓聾啞人給我送快遞?
“假如你有個親人是聾啞人,你能這樣對他們嗎?” 姜野很希望客戶可以多一些體諒。
而顧忠則在想辦法用技術手段解決問題,他在站點配備了手語翻譯,並且與寧夏回族自治區殘聯合作,聘用肢體殘疾人客服,將聾啞人快遞員的電話呼叫轉移,解決溝通障礙。
“如果一個站點裡只有一個兩個聾啞人那還好辦,但我們這全是聾啞人,壓力就大了”,顧忠還是有點犯愁。
手語翻譯老師指導快遞員們工作。澎湃新聞記者沈文迪圖
最美的時光
這是“吾聲快遞”的第一次“雙十一”。
10日晚,顧忠把所有聾啞人叫到一起,進行手語動員。而姜野早就擬定好了獎勵方案,獎金豐厚。
雙十一前夕,顧忠給大家進行動員。受訪者供圖
雙十一的獎勵政策 澎湃新聞記者沈文迪圖
為了增加人手,這幾天站點每天都有新人拎著行李過來,他們大多通過手機了解到“吾聲快遞”,也想來試試。
來自山東的王勇(化名)今年32歲,此前在車間流水線上乾了幾個月,每個月4000多元工資。當他走進站點時,快遞員們正在分揀,王勇填好了報名表站在一旁看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放棄。
他覺得這項工作太辛苦,擔心自己堅持不了。
顧忠告訴記者,“吾聲快遞”是帶有公益性質的企業,但它仍然要參與商業競爭,並不養“閒人”。
“如果是同情的話,不必了。”快遞員尹葉東說,“我知道(送快遞)很累很苦,而且(注:此處應為’但是’)我不怕苦,我能幹。”
尹葉東正在小區裡派送快遞。視頻截圖
尹葉東的父母生了三個孩子,他是家中老二,也是家裡唯一的殘疾人。幸運的是,他從小受到了爺爺奶奶和父母的更多關愛,兄弟姐妹之間也毫無嫌隙,為了他還專門去學了手語。因為山西老家沒有特殊學校,父母花了不少錢送他去北京上學。
手語翻譯姜老師介紹說,在愛的環境中長大的聾啞孩子,長大後性格會更開朗,心理也更健康;相反如果從小得不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聾啞孩子就會很受傷。
儘管家人給了很多的愛,但尹葉東一路走來,還是不免遭遇外人的歧視和排擠。小時候他常常苦惱:為什麼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為什么生下來就什麼都聽不到,而別人卻可以開心地說話交流。
他在自卑中變得要強。上完初中後尹葉東決定外出打工,給家裡減輕負擔。
這三年來,他在兩家快遞公司幹過,第一家公司,他只爭取到實習機會,每天早上5點卸貨,晚上9點下班,下班後還要掃地。
整個公司只有他一個聾啞人,他看到有人臉上帶著嘲諷和譏笑,嘴裡說著什麼。有時候還有人欺負他,他只是隱忍著。他知道自己天生殘缺,不能與人計較。直到半年後他辭職。
第二家公司的經歷也不愉快,他生病了,向老闆請假。老闆回說,你請假了,誰來送貨?
他只能帶病幹活。
直到今年9月,爺爺病危,他想請假回家,老闆仍然不放。他終於決定辭職,回家陪爺爺走完最後的人生。
“健全人也好,聾啞人也好,我們都是平等的。希望大家好好相處,希望所有人都相互尊重。” 尹葉東對記者說。
一位老人對尹葉東印象深刻:起初他送丟過一個快遞,老伴說不值幾個錢算了,但小伙子第二天還是找到給送了過來。
老人回憶,尹葉東曾經用手機打著字告訴他,“你們年紀大了,如果你們有什麼困難了,我會來幫你們的。”
這讓他很感動。
熟悉尹葉東的客戶告訴他快遞放電箱即可。視頻截圖
尹葉東也從客戶那獲得尊重和價值感。夏天常有人請他喝水,他鞠躬感謝,心裡暖洋洋的。
今年是他第一次遇上“雙十一”。下班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躺倒在床上休息。但與家人視頻聊天時,他會收起疲憊的面容,告訴他們上海如何美好,工作如何順利,自己今天又掙了多少錢。
每週他有一天的假期,他會躺著玩手機,哪也不去。發工資時,他會把一大半寄回老家,讓父母存起來。
尹葉東說,將來他也想開一間快遞站,幫助更多的聾啞人。
一位客戶向尹葉東豎起了大拇指。視頻截圖
父母並不關心他掙了多少錢,他們只是用笨拙的手語告訴他,多注意身體,要吃飽穿暖。尹葉東伸出兩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表示“知道了”。
這是他一天裡最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