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地曝長租公寓平台“跑路” 涉及上萬套房源
幾乎一夜之間,國內多地的互聯網長租公寓平台上的租戶和房東發現自己被騙了。據第一財經1℃記者調查,目前至少有包括適享、海瑪等在內的多家房屋租賃企業的創始人或主要負責人失聯,波及四川、浙江、華南、華東等省份和地區,涉及了上萬套房源背後的房東和租客。
作者| 第一財經吳綿強
業內人士介紹,長租公寓平台的“爆雷”早在2019年就已出現,平台以“高收低租”的模式迅速搶占市場,但也面臨著資金鍊斷裂之後的兌付風險,因此在業內一直飽受爭議,甚至被稱為是假借租房之名的龐氏騙局。
新龐氏騙局?
8月31日,剛下班的吳女士,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家與房東電話“周旋”了近一個小時。
今年5月2日,在杭州工作的吳女士通過杭州適享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適享”),租下了濱江區的一套小公寓。
“這一地段同戶型的市場價月租金在2000多元,中介說如果’盡快定’,且’年付租金’,租金可以降至1600元/月。算下來租金比市場價便宜三成,確實挺誘人。”吳女士回憶。於是她湊足了一年的租金19200元一次性付給了適享。沒想到住了還不足3個月,就出事了。
“我是前兩天刷微博的時候,看到成都出現長租公寓’跑路’的事情,就趕緊聯繫房東核實,之後才知道中介出事了。”吳女士說。
原來,適享在幾個月前就已經以月租金2500元租下了房東的房子,這一價格比市場價高了約三成。通過網上查找以及聯繫QQ維權群,吳女士才知道,“高進低出”是不少長租公寓平台慣用的套路。
綜合天眼查以及全國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的工商資料,適享的法定代表人為陳挺,歷史法定代表人為黃大坤。據適享公司內部人士對1℃記者透露,“我們也問過了,陳挺實為’替罪羊’,聽說是花幾十萬請來擔任法定代表人料理後事的,其實真正的負責人還是黃大坤。”天眼查工商變更記錄顯示,今年8月24日,適享發生法定代表人變更,黃大坤退出,陳挺進入。
同樣掉入長租公寓陷阱的還有林先生。
今年4月,林先生將自家位於餘杭區的一間88平方米的房子委託給杭州巢客遇家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巢客遇家”)出租。合同顯示,雙方約定月租金為3100元。最初幾個月,巢客遇家都會定期支付租金,可是從8月份開始,林先生就未收到該公司的租金,“最近我才得知,巢客遇家跑路了。”
從工商資料來看,適享和巢客遇家是同一家公司不同時期的不同名稱。
天眼查顯示,適享成立於2018年10月,註冊資本1000萬元,成立不足2年,就多次更名。該公司前身為杭州巢客房地產代理有限公司,在2019年7月更名為巢客遇家,直至2020年3月更為適享。
也就是說,在今年4月巢客遇家與林先生簽訂合同之前,這家公司就已更名為適享。然而業務員卻還是沿用過去的舊合同,簽約對象的名稱依然為巢客遇家。
另據杭州的租戶汪先生反映,他的房屋中介杭州海瑪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海瑪”)也可能“跑路了”。
合同顯示,汪先生於8月初與海瑪簽訂合同,約定3500元/月的租金承租了位於杭州蕭山區的一套房子,“房屋地段較好,租金便宜。”在海瑪要求下,汪先生付了一年的租金和押金,共計45500元。沒想到住了不足一個月,中介卻失聯了。
目前,多位海瑪的租戶已組建維權微信群,以期實現信息共享。
據海瑪的租戶發給1℃記者的聊天記錄截圖顯示,海瑪業務員稱,“公司已被查封,老闆失聯,極大可能已倒閉。”該業務員指,王曉宇為公司總經理,並附有其電話號碼。1℃記者反复撥打該電話,顯示已關機。
上述海瑪科技的業務員稱,如果有任何人去收房,溝通不了,建議直接報警。9月1日,汪先生已向海瑪科技公司註冊地所在轄區的彭埠派出所報警。
彭埠派出所相關值班人員向1℃記者證實,“目前海瑪科技公司老闆已經跑路,公安機關前往該公司辦公地進行了查封,具體情況正在調查。目前事關長租公寓的報案人員較多,建議直接通過網絡平台上報材料。”
事實上,不只是杭州,深圳、廣州、成都等地也相繼曝出長租公寓平台失聯、關閉的消息。一位廣州的租戶表示,他在長租公寓平台預付了一年的房租後,剛剛入住,中介突然就關門了。
最近在深圳,一群與深圳寓意物業管理有限公司(下稱“深圳寓意”)簽訂房租租賃合同的租客亦是十分著急,他們支付了一年的租金,如今深圳寓意卻倒閉了,面臨租金難討回,以及房屋被業主收回的風險。目前,這群租戶已自發組建了名為“寓意維權”的微信群。1℃記者從中了解到,這群租戶至少涉及上百人,他們大多向深圳寓意支付了少則2萬元,多則達9萬元的年租金、押金。
8月21日,成都市住建局發布《關於對巢客遇家等四家企業違規行為的通報》稱:經查,巢客遇家(成都)科技有限公司等公司未向住建行政主管部門報送開業信息,游離在監管之外,未按合同約定向房東支付租金。
8月24日,一家名為友客的長租公寓平台已被成都市錦江區人民法院立案。
據一位業內人士介紹,這些平台多數採用“高進低出”的模式,即以高於市價的租金從房東手中拿到房源,然後又以低於市價的租金發租給租客,但對房東採取月付或者季付的方式支付房租,而誘導租客一次性支付一年或至少半年的租金及押金,以此套取巨量現金流。之所以採取這種模式,有的公司最初是為了以低價搶奪客源,有的則從一開始就是想套取現金流,屬於典型的龐氏騙局手法。
“異動”的平台
1℃記者通過梳理公開信息發現,在“爆雷”之前,一些平台就已出現了一系列“不同尋常”的舉動,但各地仍不斷有房東和租客掉入陷阱。
9月1日,杭州市公安分局江乾分局一名接待人員告訴匿名諮詢的1℃記者,最近來報案的房東和租客較多,大多涉及到巢客(遇家、適享)、友客這兩大平台。
今年6月5日,杭州市住房租賃監管服務平台上就有人發帖稱,“巢客在網上有很多投訴和糾紛,負面信息很多,擔心出問題。”對此,6月8日,該平台回复的“處理意見”稱,目前適享公司並未設立資金專戶,且未在專戶存繳風險防控金,“建議租客向企業支付租金不超過3個月為宜。如需退返定金,需自行與企業協商,協商不成,建議通過司法途徑維護自身權益。”
在杭州長租公寓市場上,杭州友客房地產代理有限公司(下稱“友客”)算是一名新兵。天眼查顯示,友客成立於2019年6月,註冊資本1000萬元。今年4月20日,友客寧波分公司成立;接著,6月份,友客成都分公司成立;7月份,友客拱墅分公司、濱江分公司、餘杭分公司成立。
在百度“寧波貼吧”內,一個名為“友客公寓租房”的用戶曾在7月15日發帖稱,友客公司屬於國企控股,想在寧波長租房子,期限2年,並許諾“只要房子合適,價格不是問題,可以加到你滿意為止”,還反復強調:“我們不是騙子,不是騙子!”
天眼查顯示,目前友客的股東為浙江中藍實業發展有限公司(持股70%)和陳菊華(持股30%)。
也是在7月份,友客出現了原管理人員的“大撤退”。天眼查顯示,友客原股東、財務負責人、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曾螢在此期間退出,取而代之的是陳菊華等人。
8月份,友客寧波第三分公司、寧波第二分公司、寧波海曙分公司、廣州分公司相繼成立。
8月28日,杭州市江乾區市場監督局以“通過登記的住所或者經營場所無法聯繫”為由,將友客列入經營異常名錄。
1℃記者發現,除了巢客、友客等平台,目前杭州本地還有一些小規模的長租公寓平台如海瑪等亦不同程度出現爆雷狀態。
天眼查顯示,海瑪的現股東為浙江中聯盟城鎮發展規劃有限公司(持股70%,下稱“浙江中聯盟”)、王曉宇(公司監事)持股30%。
據1℃記者查證,海瑪與友客曾有淵源。天眼查顯示,友客的歷史股東為海瑪公司,變更記錄顯示,2020年5月25日,海瑪曾出現在友客股東名單中,可是卻在幾天后的6月4日退出。
最近,一些適享和巢客遇家的租戶查到了黃大坤的個人信息,但始終沒有人能聯繫到這位29歲的年輕人。
“有人去黃大坤宿州老家找他,卻並未找到。”一位適享公司內部人士告訴1℃記者,公司的財務資金一直由黃大坤掌握,此次他卻突然失聯了,不知所踪。
天眼查顯示,黃大坤在深圳、鄭州、徐州等全國多地註冊有多家主營房屋租憑等相關業務的企業,並擔任法定代表人,如同樣出現在此次“爆雷”名單中的深圳寓意等。
據多位租戶提供的信息,深圳寓意公司總部辦公室已被公安機關查封。現場照片顯示,該公司玻璃大門緊閉,已貼上“深圳市公安局橫崗派出所封條”。
1℃記者反复撥打多位租戶發來的黃大坤的電話,卻始終無法接通。
租客有家難回
連日來,林先生以及吳女士和李女士多番聯繫,終於加上了巢客、適享科技維權的QQ群和微信群,“聯繫上這些維權組織,大家集體抱團取暖,信息共享。”
1℃記者發現,QQ群名為“巢客遇家維權”的500人群已加滿,而另一名QQ群名為“巢客維權”的1000人群,成員已接近上限,即將加滿。網上這樣的維權群數量不少,比如一個名為“廣州友客業務員租客業主維權群1”的微信群內,群成員已經有接近500人上限,“這裡面全是租客、業主(房東)。”
目前尚難摸清全國各地到底有多少長租公寓平台“爆雷”,受損失的租戶和房東數量更是未知數。僅1℃記者從某一個租戶維權群中獲得的一份房源信息統計表,其中就詳細登記了上萬套房源信息,基本都是在租狀態,其上有合同編號、所在城市、物業地址,合同簽約日以及房東手機號等信息。
近日,上述李女士和林先生分別到了當地公安機關報案,他們前去報案的當天,從民警口中得知,連日來,每天有數百名房東和租客前去報案。
“(到派出所報案的人)情況跟我類似,估摸著有幾百人,大多被騙了幾萬塊不等。”李女士介紹道。
許多房東以及租戶開始著急。房東擔憂的是,如果房子遲遲收不回來,將無法獲得後續租金。而被騙一年租金和押金的租戶,在平台公司跑路的情況下,則面臨討要租金無門甚至有家難回的尷尬。
“我現在被關在門外。”9月1日晚間,杭州的劉女士告訴1℃記者,她正尷尬地站在自己租住的房子外,等待有關部門的“救援”,“今天房東竟然直接把鎖給換了,導致我無法回家。警察來過了,當我面打電話給房東,房東拒絕協商,也拒絕給我開門。”
最終,轄區街道的工作人員在當晚到達現場,經過電話溝通,房東才開門讓劉女士進入了她花錢租住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