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節跳動要硬槓，起訴美國政府了！這是一條讓很多國內網友都感到興奮的新聞。確實，美國政府赤裸裸地威脅封殺TikTok，毫不掩飾地伸手要交易好處費，行事和聲明都讓人驚愕與憤怒。

國內網友當然期待字節跳動憤然反擊，這種情緒完全可以理解。現在字節跳動終於宣布起訴了，或許他們在國內的輿論環境也會稍微好一點。那麼，起訴美國政府之後會怎樣，能否改變TikTok美國業務被迫出售的命運？

宣布起訴美國政府

美國當地時間8月24日週一，TikTok母公司字節跳動在加州中區聯邦地區法庭(設在洛杉磯)起訴美國聯邦政府。他們在聲明中表示，“近一年來，我們懷著真誠的態度，尋求與美國政府溝通，針對他們所提出的顧慮提供解決方案，但美國政府罔顧事實，不遵循正當法律程序，甚至試圖強行介入商業公司談判。……為確保法治不被摒棄，確保公司和用戶獲得公正對待，我們宣布正式通過訴訟維護權益。”

字節跳動還在聲明中稱，這份行政命令並不是基於真實可信的國家安全威脅，獨立的國家安全和信息安全專家都對這份行政命令的政治意圖提出了批評，對所稱的國際安全威脅是否真實可信提出了質疑。白宮忽視了字節跳動一直在積極配合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的調查。

圍繞著TikTok美國業務，特朗普前後發布了兩道封殺字節跳動的行政命令。第一道命令在8月6日宣布禁止美國企業與個人在45天之後和字節跳動有任何交易往來，逼迫出售TikTok美國業務。第二道命令則是在8月14日下令字節跳動在90天內完成TikTok美國業務的出售，並在美國政府監督下銷毀TikTok所有美國用戶數據。兩道命令是遞進的。需要強調的是，字節跳動起訴的對像是8月6日發布的第一道命令，即45天后全球封殺字節跳動的命令。

這兩道命令之間存在著矛盾：既然已經詳細規定字節跳動需要在90天內出售TikTok美國業務，那麼之前那道45天后在全球封殺字節的命令也該隨之撤銷。這或許也表明，美國政府的目的既包括了逼迫字節跳動出售TikTok美國業務，也包括了遏制TikTok在全球其他市場的發展。這符合美國政府全球打壓中國企業的戰略，背後也有美國社交巨頭Facebook的暗箱推動。

特朗普政府向來不按規矩辦事，此前貿易談判就有多次突然變卦的先例。這次打壓TikTok事件也創下諸多先例：不僅直接干預企業出售交易的談判過程，更赤裸裸伸手要求從中收取一大筆“好處費”。這既沒有法律依據，也沒有此前先例。他的理由是“沒有美國政府就沒有這一交易，所以就像是房東和租客一樣，需要繳納一筆Key Money(看房中介費)”。不過急於收購的微軟已經同意支付這筆費用。

美國打壓法律依據

那麼字節跳動起訴美國政府能改變被迫出售的命運嗎？先看看美國是依據什麼法律封殺TikTok和逼迫字節跳動出售。特朗普在兩道行政命令中先後援引的法律依據是1977年的《美國國際緊急經濟權利法》(IEEPA)和《國防生產法》在1988年的Exon-Florio修訂案；這兩項法律授權美國總統宣布緊急狀態，對認為“可能危害美國國家安全”的外資企業採取管制措施。

美國政府曾經多次啟用IEEPA制裁外國政府和相關企業，但此前大多是與恐怖主義、毒品販運以及電腦黑客相關，這還是第一次對一家互聯網公司採取此類措施。而Exon-Florio修訂案則授權美國政府否決任何可能危害美國國家安全的外資活動。雖然美國政府封殺姿態非常霸權，也拿不出字節跳動違規的證據，但這兩項法律確實授予了美國政府極大的製裁權力。而且儘管美國政壇分裂嚴重，但兩黨並沒有在封殺外資的問題上存在分歧。

必須要看到，美國政府這場對字節跳動的圍剿有偶然因素，即特朗普為了提振選情，塑造打壓中國的強硬姿態，連續拿中國企業開刀；也有必然因素，在過去十多年時間，美國政府劃定的戰略敏感行業從來都不允許中國企業涉足，中國企業此前在電信行業和能源行業的諸多併購努力都遭到了否決。

而且美國政府對於“國家安全”涉及的行業領域的規定也越來越寬泛，從一開始的軍工、芯片、能源等關鍵技術和敏感行業不斷擴大到互聯網以及用戶數據領域。2019年的FIRRMA法案明確規定，涉及關鍵技術、關鍵基礎設施和關鍵個人數據(TID)的都屬於外資敏感投資領域，美國政府都有權採取限制措施。過去兩年，中國螞蟻科技收購MoneyGram的交易被否決，崑崙萬維被勒令出售已經收購三年的同性交友網站Grindr。

美國政府打壓TikTok還有競爭對手在背後搞鬼。據美國媒體報導，感受到競爭壓力的紮克伯格以各種方式向美國政府和特朗普本人明示和暗示TikTok存在安全風險，呼籲美國政府對此採取措施。畢竟TikTok的用戶群是Facebook最看重的目標用戶，而Facebook近期毫不掩飾地推出了模仿TikTok的產品Reels，想趁著TikTok平台人心惶惶的機會吸引用戶。

圍剿一年持續抵制

基於上訴諸多因素可以看到，美國政府打壓TikTok是必然的，這並不會因為字節跳動努力配合調查而發生改變。在被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調查之後，字節跳動的確做出了很多努力來挽回命運，設製透明中心，包括提供了源代碼，選擇美國CEO，組建遊說團隊，拒絕政治廣告等等。儘管美國政府根本沒有找到中國政府獲取TikTok用戶資料的任何證據，但當TikTok在美國獲得上億用戶的時候，當美國政府盯上字節跳動的時候，被迫出售的命運就已經註定。

負責打壓字節跳動的CFIUS到底是一個什麼機構？這相當於美國聯邦政府的一個跨部門特別工作組，由美國財政部長擔任工作組組長，下面統領了國防部、國務院、商務部、國土安全部等16個聯邦政府部門。CFIUS的決策過程是保密的，不需要對外公佈外資違規證據。CFIUS得出調查結論之後，提交給美國總統以行政命令解決問題。針對CFIUS的調查處理結果，極少有外資企業會提起上訴，因為那意味著在公開挑戰美國政府。

根據媒體報導，去年年底CFIUS開始調查TikTok之後，字節跳動美國投資人就不斷建議字節跳動拆分TikTok美國業務，出售多數股權和引入戰略夥伴，乃至於建議賣掉TikTok全球業務，但作為字節跳動創始人和股東之一，堅決拒絕了。今年6月，美國政府高層多次表態要封殺TikTok，美國投資人再次督促字節跳動盡快拆分TikTok美國業務，避免遭受美國政府正式製裁。字節跳動這才同意出售TikTok美國部分股權，但還在爭取保留多數股份。8月初，特朗普公開宣布要徹底封殺TikTok，最終迫使字節跳動接受完全出售TikTok美國全部股權。

起訴美國政府並不是一件輕易的決定，這意味著公開對抗白宮。通常只有在完全被封殺，毫無退路的情況下，外資企業才會做出起訴政府的決定。舉例來說，儘管華為在遭受美國政府排擠和打壓十多年後，直到去年美國政府完全將華為驅逐出美國市場，將華為列入實體清單全球封殺之後，華為才宣佈在美國起訴聯邦政府。可以看到，此次字節跳動起訴美國政府，也是承擔著不小的政治風險。

在宣布起訴的同時，字節跳動也做好了美國業務被關停的預案。因為如果字節跳動拒絕出售美國業務，相當於違反了美國政府的行政命令。美國政府可能採取的封殺措施包括：要求蘋果和谷歌應用商店下架TikTok；將字節跳動列入商務部實體清單，禁止美國公司與其進行業務往來；禁止美國廣告主在TikTok投放廣告；凍結字節跳動在美國的資產。而一旦被列入實體清單，要申請取消制裁則是難上加難。這可能會斷送了TikTok全球的業務發展。

起訴改變不了命運

過去十多年來，大量外資企業在美國遭到否決和封殺，選擇起訴的寥寥無幾，起訴成功的更是屈指可數。2012年三一重工美國子公司在美國軍事基地附近修建風力發電場的項目，奧巴馬政府在CFIUS的建議下啟用Exon-Florio修訂案否決這一項目(字節跳動起訴的是IEEPA)。三一重工美國子公司在聯邦上訴法庭贏得了訴訟。不過，儘管上訴法庭判決聯邦政府的處理存在不當之處，也沒有改變風力發電場項目取消的命運。

風力發電場顯然不屬於戰略敏感行業，而且當時的政治大環境和現在不可同日而語，這起判決不能作為參考。華為的兩起起訴或許可以作為字節跳動訴訟的先例。去年美國政府先後製定法律和出台規定，以“國家安全”為由禁止美國運營商採購華為產品和服務，華為先後提起兩起訴訟，但第一起被聯邦地區法院直接否決，理由是美國政府有權制定此類限制；第二起訴訟還在審理過程，也看不到翻轉的可能性。

所以，即便字節跳動在美國起訴美國政府，也不太可能保住美國業務。因為美國總統封殺TikTok雖然不合理，但卻是合法的。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雖然保護美國企業和個人在未經審判下不得被剝奪合法權益，但這並不覆蓋美國總統對外國企業採取緊急措施。而且，從過往先例來看，美國聯邦法院極少會干預政府以“國家安全”為由針對外資的行政封殺手段。

強硬關閉TikTok美國業務並不是一個可行選擇。首先，直接捨棄意味著百億美元級別的巨大損失，無論是字節跳動還是投資人董事會都無法承認，董事會甚至有可能集體施壓；其次，美國上億用戶和明星博主是TikTok全球平台的重要競爭力，美國廣告主是TikTok全球重要合作夥伴，捨棄美國業務會將這些資產拱手讓給虎視眈眈的Facebook，直接危害到TikTok全球平台；再次，TikTok在被強行封殺的情況下，如何處理美國業務的順利交接，也是全球媒體和網絡用戶的關注焦點，這直接關係到字節跳動未來的全​​球化進程。

既然保不住美國業務，那麼起訴美國政府能帶來什麼？起訴政府的重要目的是為了爭取一個合理的出售時間和一個合理的出售價格，完善安排好TikTok美國業務的交接，盡可能挽回字節跳動和投資人的損失。在被CFIUS施壓退出美國市場已成定局的情況下，字節跳動面對的最現實選擇就是爭取以合理價格退出美國，順利完成美國業務的交接，專注運營全球市場。

必須維護企業形象

這或許是字節跳動在起訴中強調“不遵循正當法律程序”的原因。美國去年逼迫崑崙萬維出售Grindr，給了近一年的時間；今年逼迫中長石基出售StayNTouch，給了4個月的時間，而且可以申請延期。現在白宮只給字節跳動90天的交割時間，對於價值幾百億美元的資產來說過於倉促，明顯存在強行壓價的目的。

TikTok美國業務根本不缺少求購者。除了最早的美國基金財團，到談得最深入的微軟，到後來的Twitter和最近曝出的甲骨文，美國網絡巨頭都不想錯過這個逢低買入的好機會。即便是因為反壟斷調查無法收購TikTok美國的谷歌，也希望通過旗下風投機構收購一部分不帶投票權的股份，做一個財務投資者。這也足以證明TikTok在美國的成功。

一方面，字節跳動需要盡可能挽回自己的損失，為投資人爭取利益。另一方面，字節跳動也需要給TikTok美國找到一個合適的接盤者，讓這個平台在美國繼續運營，這也是對TikTok美國用戶和1400多名員工負責。這個接盤者必須有充足的經濟實力持續投入，有強大的技術實力支持平台，必須有良好的政府關係，獲得寬鬆的運營環境，與TikTok全球平台繼續對接。

為什麼字節跳動還要顧及美國用戶、合作夥伴和員工？遭受政府打壓是一回事，企業的責任是另一回事。即便華為在美國被打壓和禁售，他們也在盡力保證美國地區小運營商的網絡維護，直到最終被迫離開。而且，字節跳動還想繼續運營TikTok全球業務，保證TikTok美國平台用戶繼續活躍，繼續產出優質內容，也是保證TikTok在全球市場的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中國企業哪怕進不了美國市場，未來還要在全球其他市場努力擴展，而這需要維持良好的口碑和負責任的形象，不能直接甩手不管。要知道，美國政府的打壓目的，正是在全球市場打壓中國企業，把中國企業壓回中國市場。理性決策，盡一切努力保住自己，做好平台交接和用戶服務或許是其中重要的一步。

起訴美國政府改變不了出售TikTok美國的最終命運，但或許可以盡可能爭取以合理方式出售，從而保存實力繼續運營全球市場。中國企業的全球化之路漫漫，總會遭遇打壓和封殺，但只有經歷困境和挫折，才能真正打造出一家全球化企業。美國政府的封殺也是中國企業實力壯大的另類肯定，或許也是真正全球化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