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的製造業征途
“自1988年富士康在大陸設廠以來,已經走過了勞動密集型的傳統代工製造、高精度零部件的精密製造與導入自動化設備的智能製造三個階段。富士康抓住了每一次時代變革的機遇,時代也造就了富士康。”8月份,在接受經濟觀察報專訪時,富士康工業互聯網股份有限公司(601138.SH,工業富聯)董事長李軍旗如是表達。
1988年,也是深圳經濟特區成立的第8個年頭,富士康搭乘著改革開放、“三來一補”的東風,從台灣地區漂洋過海到深圳,成為首批進入大陸的台資企業之一。或許32年前,來深圳考察投資環境時面對一片黃土地的富士康創始人郭台銘都沒預料到,富士康的製造業征途會如此熠熠輝煌:2002年,富士康首次躍居中國內地企業出口200強榜首,並把此殊榮保持了十多年;2004年,富士康首次成為全球最大的3C代工廠;2005年,富士康首次入選世界五百強企業;8月10日,2020年世界五百強企業榜單出爐,鴻海精密(富士康)排在第26位。
外界對富士康的印象標籤是“全球代工巨頭”,實際上,它正朝著智能製造、科技服務的方向進發。2018年,鴻海精密體系內的通信網絡設備、雲服務設備、精密工具和工業機器人業務及相關資產被騰挪到2015年才成立的工業富聯公司主體中衝刺上市,工業富聯創下了36天閃電過會的記錄,以超3900億元的市值登上A股。
在李軍旗看來,工業富聯是富士康轉型升級的排頭兵、核心載體。那麼,走過傳統代工製造、精密製造歲月的富士康,將會譜寫怎樣的智能製造故事?
崢嶸歲月
富士康,可以說是跟深圳一起成長起來的。
2018年,富士康在深圳舉辦30週年慶典活動時,創始人郭台銘還回憶起,1987年他來深圳考察時,不光廠址是一片黃土地,富士康要自己承擔裝水管、電管等基建工作,甚至整個深圳都沒幾條水泥路,一下雨道路就泥濘不堪。
1988年,富士康在大陸的第一個生產基地——位於深圳寶安西鄉的電腦接插件廠開幕,接下來的數年裡,又相繼開幕了黃田廠、寶田廠、英泰廠。1995年,郭台銘為富士康在深圳最重要的基地——龍華科技園選址,1996年龍華科技園開工建設,當年就入駐首家企業。
龍華科技園被外媒喻為富士康的“紫禁城”。從富士康官網上保留下來的媒體報導,可以一窺龍華科技園當年的風貌,它儼然是一座有序運轉的小城:2009年前後,深圳龍華區的人口是40萬人左右,龍華科技園裡的富士康員工達到30萬人;園區的中央大廚房一天要消耗大米40噸、麵粉10噸、肉20噸、油500桶(22L/桶),這還沒包括園區內小餐廳的食材耗量;園區內不光有產線、員工宿舍、辦公室,還有商超、美食街、咖啡館、網吧、遊藝室、游泳館、桌球室、乒乓球室、銀行、社康中心等配套設施,社康中心由富士康興建,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派駐醫護人員;為滿足富士康旺盛的出關需求,深圳市政府乾脆將保稅區建到龍華科技園,園區的朝陽門就是為富士康專設的關口,經過朝陽門的貨車所載的產品相當於是出關的外貿產品,高峰時,一天經過朝陽門的貨車達到2000車次。
郭台銘曾跟媒體回憶起富士康早年的時光,為了讓員工有個好體魄,他一開始要求至少要讓大家一天吃一個雞蛋,後來又要求讓所有員工吃上雞腿,但是一隻雞隻有2個腿,富士康的員工是萬人級別的,怎麼辦?採購就跟菜市場約好,週一到週五都買雞腿,買到了就冰凍著,週六的時候加餐,保證一人有一個雞腿。那時,有員工過來問郭台銘,能不能不吃雞腿,把雞腿的錢折算成現金加到工資裡,因為他們寧願吃得差一點,也想多攢點錢寄回老家。
那是物質和財富都極度貧乏的年代,1988年時,富士康一名普通員工的月工資大概是200元,卻已經能高過一名中學校長的月工資。富士康的工作就顯得相當有吸引力,招工很順利。
改革開放初期,中國有大量勤勞又嗷嗷待哺的農民嚮往進城掘金。郭台銘記得,富士康的第一代工人大多是農民,特別愛加班,因為工作日加班能有1.5倍工資,週末加班能有2倍工資,他們一門心思想多掙點錢。
年輕的富士康,不光是可以給大量農民工提供工作的地方,也是管理嚴苛、紀律嚴明的地方,郭台銘有句名言是“走出實驗室,就沒有高科技,只有執行的紀律”。
憑藉著勞動人口紅利、大規模、高效率、低毛利的策略,再疊加深圳迅速發展帶來的助力,富士康崛起,2004年成為全球第一大3C代工廠。
富士康從事代工製造多年,但現在回頭复盤,它的策略不是一成不變,產品節奏緊跟時代發展,上世紀90年代左右主要做電腦,跨入21世紀就涉足手機。
記者曾在富士康30週年慶典活動上見到富士康展出2005年上市的Nokia手機、2007年第一代iPhone從富士康產線誕生的合影。諾基亞和蘋果,分別是功能手機和智能手機時代的霸主。穩居強者合作夥伴地位的富士康,相當於給業績增長加了一把保險鎖。
2005年,富士康首次入選世界五百強企業的第371名後,排名連年攀升,2013年到了第30名,此後在30名前後徘徊。
轉型升級
郭台銘總結了富士康第一代產業工人的一個特點:手心朝下,他們入廠前大多從事的是“手心朝下、手背朝上”的田間勞動,而第二代產業工人的特點是“手心朝上”,這一代工人,習慣伸手向長輩提出要求,他們很難接受單調的體力勞動,精神層面的需求逐漸強烈。
郭台銘認為在2007年前後,產業工人群體發生了變化,具體表現為,工人們覺得加班太累了,想出去玩。
或許是富士康沒有及早對員工群體出現的變化做出有效的調整應對,2010年,富士康發生了舉國震驚的員工跳樓事件,從1月開始到11月,十餘名富士康員工墜樓。一時之間,富士康被千夫所指,郭台銘舉步維艱,“員工跳樓事件”成為富士康發展史上難以抹去的污點。
在有前車之鑑的情況下,富士康後來相當重視員工關係、員工心理健康的管理,高管常常會在公開場合提及員工關愛措施。
2020年,在工業富聯上市兩週年高峰論壇上,工業富聯CEO鄭弘孟推介完工業富聯的業務後,還話鋒一轉介紹企業與員工的關係,說:“員工可通過撥打78585熱線,78585代表就是’請幫我幫我’,來表達自己的意見與建議。2019年,我們總共接獲員工關愛熱線信息2194件,經過妥善處理後,熱線結案率為100%。”“年輕人不願意進工廠,逼著我們改進機器人,除非我們放棄製造。”郭台銘曾如是解釋富士康的轉變壓力。特別是近年來,出現農民工返鄉潮、快遞員及外賣員等職業吸納大量勞動人口,工作自由度相對低的工廠工作,招工阻力更大。
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國民生活水平和素質的提高,勞動人口的紅利逐漸消退,中國製造也被推動著往高質量發展的方向走,淘汰落後產能。身處歷史潮流的富士康,必須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集團順應’中國製造2025’戰略,開啟科技服務、智能製造、建設工業互聯網平台、賦能中小企業的又一個三十年之旅,深耕’雲移物大智網+機器人’、’8K+5G ‘、商貿等產業鏈。”這是在30週年慶典活動上,富士康對自身2014年-2018年的發展總結,在這五年裡,富士康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收購日本夏普,二是促成工業富聯上市。
工業互聯網新故事
工業富聯的招股說明書裡有一段話,闡述業務現狀和發展方向:公司是全球領先的通信網絡設備、雲服務設備、精密工具及工業機器人專業設計製造服務商,在上述主營業務基礎上,致力於為企業提供以自動化、網絡化、平台化、大數據為基礎的科技服務綜合解決方案,引領傳統製造向智能製造的轉型。
工業富聯要做的不光是自己實現智能製造,還要提供科技服務綜合解決方案。這背後離不開富士康30餘年在製造業的積累。
“背靠富士康領先全球的製造經驗及豐富的工業應用場景,以及關鍵有效的工業大數據,我們開發了經驗豐富、開箱即用的專業雲解決方案,提升智能製造應用推廣和復制的速度;同時,我們還運用燈塔工廠建設經驗,結合專家資源,基於混合雲和大數據、5G高速網絡的搭建,實現產品服務化、服務平台化,端到端地解決用戶的問題,提高產業協作創新能力和效率。”李軍旗介紹稱。
但翻開工業富聯2019年的年報,數據顯示,公司的主營業務收入中,3C電子產品的營收能占到99%以上,將近4087億元的主營收入中,科技服務的營收為6.24億元。
對此,李軍旗解釋,工業互聯網,是全新業態的開始、全新生態的打造,將是一場持久戰,當前行業對這個業態處於探索和嘗試的階段,但已經逐步凸顯對製造企業、轉型升級的推動作用,工業富聯對於工業互聯網的佈局,是前瞻性和戰略性的。
“在工業互聯網賽道,我們不僅有產業的基因,有know-how,有實踐應用的場域,同時我們也深度地佈局數字化的技術,可以把技術服務商和產業資源的服務商能夠連接在一起。”李軍旗這樣分析。
工業富聯不乏工業互聯網的實踐應用場景,它旗下的“柔性裝配作業智能工廠”在2019年入選世界經濟論壇“製造業燈塔工廠”。工業富聯官網介紹,入選燈塔工廠的智能工廠,整個項目導入108台自動化設備,並完成聯網化,項目完成後,節省人力280人,這已經節省了該廠88%的人力,效益卻提升了2.5倍。
工業富聯在試圖讓燈塔工廠成為新的營收點。李軍旗透露,燈塔工廠已經成為工業富聯新的運營和業務模式,公司在對外推廣“燈塔工廠”整體解決方案,今年的目標是在不同的行業打造10個燈塔工廠整體解決方案標杆,會先以合資公司的模式推進。
“中信控股、中信戴卡、華潤水泥、工業富聯近日在北京簽署合資協議暨項目合作框架協議,擬共同出資設立工業互聯網平台公司(以下簡稱’合資公司’),致力打造全球領先的垂直行業工業互聯網平台,向汽車零部件行業、水泥等建築材料行業提供智能製造及工業互聯網技術解決方案。”李軍旗稱,“基於合資公司這一平台,各方擬率先建設中信戴卡和華潤水泥’燈塔工廠’項目。中信戴卡和華潤水泥將開放應用場景,投入技術專家,工業富聯將提供工業互聯網和智能製造領域全面解決方案,共同打造智能製造標杆示範,逐步輸出能力,以點帶面推動全產業鏈轉型升級。”
如果工業富聯的科技服務業務板塊能成長起來,對於公司來說或許是意義非凡的。製造業改造前景廣闊,且科技服務的毛利率比3C電子產品製造毛利率高得多。
工業富聯2019年年報顯示,公司的3C電子產品毛利率為8.35%,而科技服務的毛利率為32.25%。
但這還需要漫長時間的積累。李軍旗坦言,中國製造業體量巨大但水平參差不齊,能實現燈塔工廠的鳳毛麟角,中國製造企業數字化基礎薄弱,有測評顯示,對比德日,大多數中國製造企業只是處於工業2.0左右的狀態。現狀往往造成的局面是,落地燈塔工廠過程中,企業往往面臨著技術投入產出效益不明顯、人才青黃不接等問題,往往只能落地1-2個單點應用,而無法實現整體的、系統的轉型升級。
“我們認為要根據企業自身特點量身定制藍圖目標,並且分佈實施,有節奏地開展轉型之旅。”李軍旗強調:“每種燈塔都有自己的轉型重點和關注的價值鏈。”
但資本市場可能沒有那麼大的耐性。近期,外界總將工業富聯和立訊精密(002475.SZ)放在一起比較。這兩家企業頗有淵源,立訊精密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王來春曾是富士康的打工妹,
立訊精密主要製造連接器、連接線、無線充電、智能穿戴等產品,產品主要用於電腦及周邊、消費電子等領域。立訊精密剛成立時,富士康還是它的大客戶。
立訊精密發展相當迅速,其官網披露,自2010年上市以來,營收年復合增長率能達到50%。
7月17日,立訊精密披露,公司及控股股東有意向收購緯創投資(江蘇)有限公司和及緯新資通(崑山)有限公司100%股權,公告一出,股價應聲而漲。
中金公司一名電子及技術硬件行業分析師向記者表示,立訊精密的這波上漲行情是由於市場預期其能進入iPhone組裝業務,而長期來看,立訊精密的市值穩步提升還是因為營收增速快。
目前,立訊精密的市值超過3600億元,而工業富聯的市值不到2900億元。上市兩年以來,工業富聯的市值跌宕起伏,目前的市值也低於剛上市初期。
與立訊精密營收節節攀升的情況相反,工業富聯上市以來營收表現並不出彩:2018年營收為4153.8億元,同比增長17.1%,2019年營收卻下滑到4087億元, 2020年上半年營收的同比增幅不到4%。
或許,在擁抱智能製造的科技服務藍海之前,工業富聯還得解決現階段的營收瓶頸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