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蓋茨為什麼說TikTok 是“有毒的聖杯”?
儘管微軟官方已經聲明,針對TikTok收購案9月15日前不會再做進一步回應,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還是在近期接受美國《連線》雜誌專訪時回答了和TikTok相關的問題。關於這場收購,比爾·蓋茨保持謹慎樂觀態度。蓋茨直言特朗普希望為美國財政部從中爭取抽成的行為“很奇怪”,“但無論如何,微軟不得不應對這一切”。
他還說:“誰知道這筆交易會發生什麼。”
比爾·蓋茨已經淡出了微軟最核心的管理層,並非洽談TikTok收購的直接決策人,但作為微軟的技術顧問,他仍會為公司的重大決策提供意見。
蓋茨如何看待TikTok?他回答裡最有深意的這可能是這一句:“poisoned chalice”(有毒的聖杯)。
“有毒的聖杯”,或者說是“金杯毒酒”,出自莎士比亞的戲劇名著《麥克白》,通常指那些看上去誘人但可能會帶來麻煩的東西。
比爾·蓋茨用它來比喻和TikTok的交易,到底說的是什麼?
“社交媒體不是簡單的遊戲”
顯而易見,這場收購可能給微軟帶來收益。
TikTok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廣告。微軟旗下有搜索產品Bing,有Xbox等娛樂業務,還有企業服務,這些都能與TikTok在業務上形成協同,進一步擴大微軟數字廣告業務的整體規模。
更重要的是,TikTok所屬的社交媒體賽道,以及背靠的Z世代年輕用戶群體,都是微軟一直想抓住卻又求而不得的東西。華爾街日報就曾指出,一旦擁有TikTok,微軟就可能被YouTube和Facebook視為最大競爭對手。
在拓展業務邊界,拓寬用戶群上,收購TikTok藏著微軟的野心。正是面對這麼一樁看似“完美”的交易,比爾·蓋茨卻發出了“金杯毒酒”的警示。
因為事情的另一方面,並沒那麼簡單。比如前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高級顧問吉吉·索恩就直言,“微軟會給自己找來一個大麻煩”。因為仇恨言論、虛假信息、惡意攻擊等內容始終存在於社交媒體之中。
這些信息,比爾·蓋茨自己就深有體會。今年以來,他把工作重心放在抗疫上。他說,“我們花了數百億美元買疫苗來拯救生命”,但在一些社交媒體上,卻有人評價“我們是在賺錢,我們是在結束生命”。
這些言論,“在某種程度上顛覆了我們的價值觀和我們的歷史記錄”,比爾·蓋茨說,“網絡謠言很能蠱惑人心,你(平台方)必須能夠辨別,讓它們傳播得慢一些也是好的”。
看得出來,比爾·蓋茨對於現有社交平台上的信息傳播管理機制,有明顯的不同意見。
如果微軟獲得TikTok這樣一個以算法為核心,並且擁有龐大用戶量的公司,它就有可能依靠“算法的價值觀”,來改變這個現狀。
被問及對於微軟進入社交媒體的態度,比爾·蓋茨表示,讓Facebook擁有更多的競爭對手“可能是件好事”,“特朗普卻在殺死這唯一的競爭對手,令人匪夷所思。 ”
然而運營一家用戶龐大的社交媒體,必鬚麵對自由表達所帶來的社會影響和內容監管上的風險。
以Facebook、YouTube和Twitter為例,儘管這些產品已經採用了人工智能技術,僱傭了成千上萬的內容管理員來刪除誤導性內容,但有風險的信息還是可能成為漏網之魚,他們不得不持續為自己辯護,一方面向美國政府自證清白沒有操控輿論,另一方面也必鬚麵對用戶的不滿和質疑。
比爾·蓋茨顯然看到了這些問題。他說過,“要做大社交媒體並非一場簡單的遊戲”,“TikTok不僅有舞蹈動作,還有政治內容”。他顯然知道微軟將TikTok收入囊中後,會給微軟和美國政府的關係帶來更多“摩擦”,也會給微軟帶來更多全新的挑戰。
這恐怕就是那個“金杯毒酒”名頭的由來。
TikTok到底味著什麼?
比爾·蓋茨並非TikTok的目標用戶。他對這款應用的了解主要來自自己的大女兒。他很好奇,女兒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刷TikTok。
目前,TikTok在美國的月活用戶約為3000萬,其中42%的用戶年齡在18-24歲之間。這些是美國Z世代的主流用戶。
年輕人在TikTok上分享生活、趣味段子、舞蹈動作等娛樂化視頻,也會通過這款應用發表對時政、經濟等社會議題的看法。這些內容通過機器學習形成的算法,被高效精準分發到用戶手中,然後其中一部分形成了持續的關注關係。
今年6月22日,特朗普在美國俄克拉荷馬州Tulsa市召開競選集會。這原本是一場網上預約爆滿的活動,結果出席的觀眾遠未達到預期,場館內空出了大片座位。特朗普被放鴿子了。
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大批美國年輕網民參與了一場惡搞計劃,大量用戶註冊了這場集會,再故意不參加。
MaryJoLaupp發佈在TikTok的視頻內容截圖|網絡
而整個事件的起因,是一位叫做MaryJoLaupp的網友在TikTok上發了一條“洩憤”的視頻,因為她目睹了特朗普枉顧疫情的嚴重和民眾的抗議、堅持舉辦大選聚會。視頻中,她神情嚴肅,“建議大家都去訂票,然後把特朗普孤單地留在台上。”
MaryJoLaupp並非什麼大V,她的Twitter賬戶只有4000多粉絲,是一位本地的音樂家,自稱“TikTokGrandma”。但這個視頻提議很快得到了大量TikTok年輕用戶的響應。
在諸多媒體的報導中,這場“空座事件”體現了年輕一代表達態度的創造力,以及完全不同的行為方法,也被認定為特朗普與TikTok的年輕用戶結下了梁子。
今年7月初傳出特朗普政府要封禁TikTok的消息後,TikTok里美國的年輕人就在推特上發起了“拯救TikTok”(#SaveTiktok)的行動。
有TikTok用戶錄製視頻表示,如果特朗普真的執行“封禁令”,他就會出現在白宮與特朗普對峙。白宮顧問凱莉安·康威15歲的女兒克勞迪亞·康威也加入到了此次“報復”的行動中。
TikTok上擁有75萬粉絲的創作者胡安·布克甚至發布了一段視頻,教大家如何給特朗普競選app刷差評。這條視頻點擊率已接近600萬次。
胡安·布克的教學視頻與特朗普選舉App的一星評論|產品截圖
粉絲們紛紛響應號召,湧入應用商店給特朗普的App刷一星。這使得該產品的下載量一度暴漲。SensorTower數據顯示,其當時在蘋果商店的排名一下從第486位升至第2位。
《紐約時報》評價,TikTok已經成為了年輕人進行創意表達和保持人際交流的重要平台,尤其在選舉臨近時,TikTok成為了Z世代活動家和有政治思想的年輕人組織和分發政見信息的渠道。
實際上,TikTok和抖音雖然幾乎是一個產品形態,但是在中美卻完全變成了兩個不同的東西。在中國是人們消磨時光的休閒娛樂產品,但在美國卻有著更強的社區屬性,也具備了年輕群體表達態度和意見的作用。
而TikTok對內容的管理一直面臨兩難,一方面,之前因為一些涉及政治的內容,被川普政府指控限制“言論自由”,另一方面,又被同樣的政府指責“影響輿論”。
Facebook等平台同樣有這樣的兩難問題,但Tiktok實質上壓力更大。因為他帶來的是美國年輕一代,擺脫了Facebook和Twitter平台原有的影響力模型,構建出的新模型和新的高影響力群體。
對美國政客而言,這才是他們剛剛學會如何玩轉互聯網影響力後,又一個無比頭疼的新挑戰。當然,這也是讓Facebook看上去會感覺“酸痛無比”的點。
目前,有官員敦促特朗普對TikTok採取更強硬的立場。比如白宮貿易顧問彼得·納瓦羅就曾公開表示,不認為將TikTok出售給一家美國公司就能解決國家安全問題。其實,他不願意說的後半句,恐怕是擔心這種的新的影響力機制和新的影響力平台,會進一步讓美國政治家們更難掌握整個國家的輿論。
所謂擔心數據安全本身就是莫須有的懷疑,美國政府真正擔心的恐怕也不是中國控制美國輿論,而是擔憂自己對於輿論管理的失控。因為如今社交媒體影響社會認知和態度的模型,已經和傳統媒體完全不同,這讓美國政府感到了恐懼。
當年美國在全球點燃“顏色革命”的套路,如今在黑人弗洛伊德死亡案件上,幾乎遭遇了一摸一樣的“backfire”(回火)。除了用做轉移內部矛盾,和製造中國威脅論之外,這也是白宮希望殺死Tiktok,同時震懾、約束其他社交平台的隱秘心思。
在互聯網的內容媒介從圖文向視頻轉化之時,TikTok創造了一種區別於Facebook和Twitter的表達方式,而這種方式又與Z世代網絡原住民的表達習慣完全匹配。這讓它無意中成了一個“出頭鳥”。
這也就注定了微軟和Tiktok的交易,還有著巨大的阻礙和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