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麟造車大敗局:燒66億隻賣31輛,董事長自稱沒責任
賽麟汽車“騙局”被捅破,已經逾百日。今年4月27日,江蘇賽麟汽車前高級法務經理喬宇東實名舉報公司董事長、CEO兼法定代表人王曉麟,對王曉麟涉嫌虛假技術出資及挪用巨額國資提出質疑。
2020年6月,賽麟廠區沒有工人,生產線處於停滯狀態。攝影/江舟
喬宇東的指控描述了一個“空手套白狼的國際騙局”:王曉麟實際控制的賽麟公司的4個外資企業股東,以虛假技術出資作價66億元,騙得賽麟公司股份,並且獲得公司控制權。而賽麟公司唯一國有股東南通嘉禾“總計已提供資金66億元,而王曉麟在沒有出資一分錢的情況下,國有資產出資人職責的履行在賽麟公司卻因王曉麟的極力阻撓而根本無法開展,王曉麟甚至不允許國有股東南通嘉禾任免江蘇賽麟一名高管。”
雙方口水仗不斷升級。但王曉麟並不否認的是,賽麟汽車已經花掉了接近60億元:建汽車工廠花掉30億元;人員開支、營銷費用等花掉14億左右;剩下的錢用來造車。不過,在王曉麟看來,這些錢遠遠不夠。遠在美國的王曉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中國的造車新勢力中,我們是最省錢的,因為我有財務控制經驗。沒有百億元投資不叫造車。”
根據公開數據,如皋市2019年的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為70億元,而按喬宇東的說法,僅賽麟項目,如皋政府就已經拿出真金白銀66億元。
造車耗時四年,但在百日之內,賽麟汽車“猝死”。賽麟汽車賬戶已經被凍結,賽麟汽車位於如皋的兩家工廠、上海分公司都被南通中院查封,高管和員工紛紛離職,賽麟轟然倒塌。而身處美國的王曉麟和如皋政府隔空對峙,互相指責導致公司停擺的原因在於對方。
“我沒有任何責任!” 如今遠在美國的王曉麟拒絕回國,被人稱為“造車界的賈躍亭”。他說,“江蘇賽麟已經沒有了,剩下的就是對這個事情來追究責任。”
賽麟汽車工廠如今人去樓空,廠區保安拒絕外人進入。攝影/本刊記者胥大偉
技術出資“羅生門”
一張白色A4紙貼在緊閉的玻璃門上,紙上紅色的手印密密麻麻,這是一份江蘇賽麟汽車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江蘇賽麟)全體員工致公司股東及管理層的告知書:“公司後續如何運營,員工如何安置,請問江蘇賽麟及管理層何時給出正式方案。”
過去4年,這家位於江蘇縣級市如皋的明星汽車公司,平均每年花費15億元造車,最終實現量產的卻只有一款被稱之為“老頭樂”的微型電動車。直到今年,江蘇賽麟高級法務經理喬宇東實名舉報公司董事長王曉麟,涉嫌提供虛假證明文件、利用職務之便挪用公司巨額資金,引爆輿論。
喬宇東稱,王曉麟將成本價50萬美元和2000萬美元的技術分別作價55億元和11億元入股江蘇賽麟,導致數十億元國資流失。其中,50萬美元是指從美國賽麟獲得的授權,主要涉及豪華車和SUV,而2000萬美元的技術則指的是微型電動車知識產權。
天眼查數據顯示,南通嘉禾是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管理委員會全資控股的公司,持有江蘇賽麟33.4%的股份。其餘股權歸屬外資股東,其中註冊在英屬維京群島的資富控股集團通過如皋薩林混合動力汽車科技有限公司等三家企業持股55.5%,每家公司擁有一項SUV的知識產權;註冊在美國的威蒙工業集團通過如皋積泰電動汽車科技有限公司持股11%,這家公司擁有微型電動車知識產權。
喬宇東質疑,技術出資的實際價值遠低於評估值。他舉例說,微型電動車核心技術是賽麟公司上海研究院全體工程師努力的結晶,“將2018年底才具備量產能力的技術作為2015年12月31日評估基準日就存在的技術並據此出資作價11億,顯然違背基本的誠信原則。”
對此,王曉麟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表示:“我們的知識產權作價,是經過了三家評估公司評估。”喬宇東的公開信發出2天后,4月29日,江蘇賽麟唯一國資股東南通嘉禾科技投資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通嘉禾)發表聲明,聲援王曉麟:賽麟汽車組建所涉技術出資,業經相關專家考察論證及權威人士評價,且業已由獨立的、具有資產評估資格的評估機構評估,其出資程序符合國家法律規定及賽麟汽車公司章程規定。
但這份聲明並沒有妥善解釋質疑,反而讓“技術出資評估”陷入羅生門。
喬宇東提供給《中國新聞周刊》的材料顯示,資產評估報告由王曉麟實際控制的外資公司委託第三方作出,而不是由出資方如皋政府委託。三家公司分別是上海眾華資產評估有限公司、萬隆(上海)資產評估有限公司和中環松德(北京)資產評估有限公司。
此前,王曉麟多次稱,美國賽麟的技術包括豪華轎車、SUV和一款微型電動車。但三家公司出具的評估報告顯示,報告正文不到20頁,只有4款車型,並沒有豪華轎車。其中,名為“積泰·邁邁·My car”的微型電動車知識產權估值為11.07億元,其餘三款註明為賽麟品牌SUV的車型知識產權估值分別為18.8億元、18.9億元及17.7億元,總計估值價格為66.5億元。而且,兩家評估公司的評估小組的行程高度一致,現場調查的時間都在同一天,且均持續了一周。這樣的“巧合”,很難讓人不生疑。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評估報告指出:估值金額,數據依據是委託方提供的預測數據。也就是說,委託方自己預估未來幾年會產生多少經濟效益。而且,報告同時強調,本次評估不考慮評估基準日後,在中國大陸地區生產尚需進行零部件國產配套、國內法規、本地製造樣車、國內碰撞和排放標定等事項對評估價值的影響。
隨著事件發酵,萬隆評估發布聲明,否認曾經出具過上述資產評估報告。5月20日,上海萬隆發布聲明稱,從未出具過《如皋積泰擬以其持有的無形資產出資項目評估報告》,也從未對“如皋積泰所持有的委估無形資產”出具過任何資產評估報告,且從未接受過賽麟汽車4個非國有股東的委託就“擬以其持有的無形資產出資項目”出具過任何資產評估報告。
對此,王曉麟則回應稱:“在2015年年底,賽麟汽車與萬隆簽署了一份承諾函,並在2016年1月聘請他們做評估,這個評估是與如皋談判的依據。實際上,這個評估與如皋沒有關係,是美方與如皋談判的一個價值評估的依據。”按他的說法,賽麟成立後,真正驗資評估的公司,前期分別是上海眾華評估公司、北京中環松德評估公司,後來又聘請了一家評估公司進行驗資,“三家公司的評估報告內容差不多”。
對於如皋方面全盤接受王曉麟單方面資產評估的做法,一些業內人士表示非常不解。京師律師事務所境內外投融資併購部主任羅智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出資方南通嘉禾其實很早就可以採取行動,不用經過大股東同意,應當自行重新評估或將評估文件申請司法評估資產鑑定。作為現金出資方,對非現金出資一方的出資應當去做評估或鑑定,复核股權評估價,減少風險。
除了所謂的“三家評估公司評估”,王曉麟對《中國新聞周刊》強調,美國賽麟提供的是成熟的車型,技術是從美國帶回來的,在中國進行國產化,由國內的團隊來做,不存在虛假技術出資問題。
但喬宇東在舉報信中質疑,賽麟的車,技術不是來自美國,而是由公司技術人員正向開發。喬宇東的說法得到了江蘇賽麟技術人員的佐證,賽麟SUV項目新能源汽車部門的核心研發人員田明(化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如果美國賽麟提供的是成熟的車型,意味著這些車型已經達到數據凍結階段,可以實現量產。不過,從江蘇賽麟最重要的SUV車型研發進展來看,所謂的美國車型並不成熟,“我們接手的時候,對整車平台進行了百分之八九十的更新,目前的工程樣車用到的數據主要是我們團隊做的。”田明介紹,他們團隊是2018年6月接手,該項目研發總監一年多時間已經連續更換掉了3人。
2019年6月11日,賽麟汽車與江蘇省如皋市聯合發起的SR汽車戰略研究中心在北京正式成立。中共如皋市委常委、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黨工委副書記馬金華在成立儀式上發言。圖/天天汽車
在汽車分析師鍾師看來,賽麟車技術來源更像是一個大雜燴,“美國技術有一點,公司研發一點,請設計公司做一點。”他說,這與國內的車企生產模式不同,自主品牌的車企,從模仿到自有品牌要經過十年時間;而合資車企則是別人帶來技術、車型等所有工藝,國內出場地生產,合資廠相當於代工廠;造車新勢力則指的是純電動車製造企業。鍾師表示,賽麟三者都不是,顯得有些“怪”。
“所謂美國賽麟的汽車技術都是虛的。”已經從江蘇賽麟離職的核心高管王軍(化名)曾在國內一大型汽車品牌管理崗位工作多年,後被如皋市政府和王曉麟視為業內資深專家,邀請至賽麟擔任主要業務管理崗位。他直言不諱地說:“我做汽車這麼多年,什麼車沒見過?但賽麟的系統從來沒有圖紙、規範、數據、驗證報告、設計任務書、零部件設計規範、樣車,什麼都沒有。”
對於賽麟的技術質疑,王曉麟將皮球踢給了美國賽麟汽車創始人史蒂夫·賽麟。後者不僅擁有整車技術,同時也是江蘇賽麟外資股東的實際控制人。
史蒂夫·賽麟在接受《新京報》採訪時認為自己很受傷,他僅投入到江蘇賽麟的三個車型和平台就價值十幾億美元了,這還沒有包括品牌價值和其他專有技術,“中國的評估公司僅僅作價了8億美元(55億元人民幣),這對如皋來說是一個非常合算的作價,如皋得到了汽車史上最好的一個交易。”
他指責如皋如今的舉動,是為了霸占他的成果:“問題是,在如皋獲得了我的車型和技術後,連我們得到的這份紙面上的股權比例,如皋都反悔了。最後,他們是想什麼都不付出,就得到了我的一切,這簡直不可思議。”
“江蘇賽麟的合資模式就是,地方政府出錢,美方出技術,然後雙方共同找第三方融資。”王曉麟認為,美方一開始就是技術出資方,以技術出資估值66.52億元,佔有合資公司66.52%股份。合資協議裡,美方就沒有現金出資義務。
王曉麟對《中國新聞周刊》稱,自己不是技術出資方,僅僅是“職業經理人”,他進一步解釋稱“我也不懂賽麟設計汽車是否有技術,跟我唯一的關係就是,公司上市了我有10%的成功費(股權)。”
燒錢造車,還是侵吞國資?
賽麟為了造車,到底花了多少錢?
喬宇東舉報信稱,江蘇賽麟從南通嘉禾獲得的資金為66億元,包括貨幣出資34億元,生產設備抵押款12億元,股權質押金額20億元。天眼查數據顯示,抵押和質押貸款均發生在2019年下半年,股權質押金額總計20億元,與喬宇東所說的金額吻合,生產設備抵押款則沒有註明金額。
而王曉麟的說法是,如皋地方政府國資平台股權投資33億元,加上25億的流動資金支持,總額58億元。湖南白雲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也投資了2.1億元,但尚未完成股權變更,“58個億裡面有接近2億給了南通嘉禾去做利息,整個使用的資金有56億~57億。”
這些錢花到了哪裡?王曉麟說,建汽車工廠花掉30億元;人員開支、營銷費用等花掉14億左右;剩下的錢用來造車,“只剩下12個億左右的資金,而這12個億還要開模具,做零部件配套等。”
在王曉麟看來,這些錢遠遠不夠。他希望通過股權、債券融資的方式獲得更多資金。有很多投資方准備投資賽麟,但是如皋政府不同意。“白雲投了2.1億之後,想去變更股權,我們已經催過很多次,但根據公司章程股權變更必須要有國資的同意,但是國資不辦。”王曉麟說,現在想明白了,不要說2.1億,只要1億進來,國資的一票否決權就沒有了。
2017年,江蘇賽麟曾經到各地融資,投資機構勁邦資本合夥人王榮進也接觸過:“我當時比較好奇,這公司沒聽說過,就跟他們聊了聊。他們的格調定得很高,張口就是對標特斯拉,但產品也沒做出來,就搞了幾輛老人車放在那,我覺得不靠譜。”
王榮進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上海的一次會議上,他曾碰到如皋政府招商部門的人員,“他告訴我,如皋很多人對工廠意見挺大,甚至認為連10億元都不值。 ”
這也是外界對賽麟的普遍質疑:為何燒掉66億投資,就造出一款低速微型電動車?
在早期宣傳中,賽麟(SALEEN)品牌是以美國超跑開創者的姿態進入中國。賽麟落地江蘇如皋,則被描繪為:今后賽麟將在中國開創一個屬於世界的超跑“新物種”,即人人都能擁有的超跑、超跑型SUV和超跑型轎車。主打產品包括:“人人都能擁有的高性能超跑”賽麟S1、超跑型SUV賽麟·邁客、城市電動小跑車邁邁以及賽麟方程式賽車。
王曉麟曾說,按照賽麟的戰略規劃,首先推出超跑S1,之後SUV車型量產上市。然後為滿足雙積分,會推出城市電動車邁邁,之後會做純電動SUV和混合動力SUV。
激動人心的口號過後,江蘇賽麟真正實現量產並推向市場的,卻是續航300多公里的A00級“邁邁”,被市場詬病“做超跑的推出一款老頭樂”。
王曉麟並不諱言,“邁邁”銷量非常不好,“去年雙十一我們做了一個天貓店,經營30天,賣了31輛車,差不多平均一天一輛車。今年5月我們簽下1.5萬輛的銷售訂單,按照計劃我們需要在6月交付300輛,但最後包括車輛在內的所有資產被凍結無法交付。”
也就是說,造車四年多,花掉60多億元,所謂量產的邁邁,至今也只賣出了31輛車。
“花錢速度太快了。”前高管王軍來到賽麟之後發現,公司花錢如流水,但這些錢並沒有用在刀刃上。
外界對賽麟大手筆的營銷支出印象深刻。2019年7月20日,江蘇賽麟在北京鳥巢體育館舉辦了一場眾星雲集的發布會。這場高調的發布會引發了輿論對賽麟的關注,當時有報導這次發布會耗費上億元。王曉麟則回應,並沒有花這麼多,實際使用了六千多萬元。
與營銷上花錢大手大腳相比,公司研發資金並不寬裕。田明說,SUV開發一般要做三個輪次,為了節省成本,只做了兩個半輪次。田明團隊接手的時候,賽麟SUV已經製造出來了一款樣車,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那輛車的情景:“造型非常像上世紀80年代的老別克。” 他認為,這款樣式老舊的樣車,實際上也耗費了巨大的成本。把這種樣車造出來,操之過急。
在王軍看來,賽麟並不是在認真造車,市場定位並不明晰。“剛開始,SUV的定位是對標大眾途觀,後來王曉麟要對標保時捷的麥肯,這意味著我們所有的性能參數要重新做。”田明也認為:“從對標售價20萬左右的大眾到60萬左右的麥肯,賽麟的汽車定位一再變化,增加了很大成本。”
在喬宇東的舉報中,另一個重要指控在於,王曉麟通過多種手段佔有國資。例如,江蘇賽麟支付給王曉麟妻子叢超100%控股的上海鴻銘文化傳媒有限公司(下稱鴻銘文化)各項付款,總額遠超1億元;江蘇賽麟與王曉麟的同學李朝暉旗下的深圳金弘元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可能存在不當資金往來等。
王曉麟則對媒體回應稱:江蘇賽麟只往鴻銘文化賬戶打了1000多萬元,其中1000萬元左右拍了紀錄片《車輪上的美國》,還有幾百萬元以備不時之需。這部紀錄片主要參演人員是王曉麟。
王曉麟解釋,由於他本人已不持有中國身份證,無法登記,才使用了妻子的名字登記,鴻銘文化的銀行賬戶等全部掌握在江蘇賽麟手裡。此外,他與李朝暉僅是校友而非同學,“在賽麟,我除了工資收入,沒有其他的收入。公司財務制度非常嚴格,我從來沒有管到任何一筆錢。”
如皋市官方層面就此事唯一一次正面發聲,是在7月2日,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發布情況通報稱:“發現江蘇賽麟董事長、首席執行官王曉麟等人涉嫌提供虛假證明文件、利用職務之便挪用江蘇賽麟巨額資金等問題和重要線索。南通嘉禾及時向公安機關報案,公安機關業已受理並正在對相關人員涉嫌犯罪的行為依法開展偵查。”
王曉麟則全盤否認。“如皋方面說我挪用巨額資金,江蘇賽麟的整個財務都是按照現代化企業財務管理制度,不光有財務還有審計,如皋國資還委派了一個會計。實際上江蘇賽麟資金的支出在首席財務官和我簽字之後,還需要如皋國資的同意。”
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2017年之前,江蘇賽麟的公章由如皋政府管理,之後才把公章給賽麟,賽麟開始自己管錢。2018年,如皋會派人參加公司會議,記錄進展並向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匯報。王曉麟一直強調,國資股東對江蘇賽麟重大事務和財務的控制能力,國資股東在董事會有一票否決權。“國資股東還派了一個會計坐在我們三樓,公司的首席財務官簽完字、董事長簽完字之後,這位會計不簽字,錢是打不出去的。”王曉麟稱。
“說我挪用公款,這些公款的錢打到了哪個賬號去了?要一級一級地查,查到最後這個賬號到底跟我有沒有關係,如果沒有就是誣告。”王曉麟認為,喬宇東在舉報中認為自己騙取了66億元,這是一個嚴重的誤導,“66個億是股權價值,我們一分錢也沒有拿走……現在的公司狀況,這個股權的價值是歸零了。”
不過,前高管王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江蘇賽麟實際上是王曉麟一人說了算,財務管理比較混亂。他記得,有兩個月份,員工工資大幅增長,往常三四百萬元的工資總額,突然增加到八九百萬元。
公司並沒有增加員工,也沒有拖欠工資,也不是補發的獎金,工資總額卻大幅增長,王軍感覺到事情不對勁,他後來才了解到:“王曉麟經常給自己和他老婆發工資,每次幾百萬就發出去了。不僅如此,公司還每月給美國那邊打八九百萬元,雖然我管財務,但至今也不知道這錢打給了誰。”
王軍認為,公司財務管理和投資上存在問題,可能涉及國有資產流失,問題很嚴重。工作不到一年的他,拒絕瞭如皋政府的挽留,從江蘇賽麟離職。
短暫的蜜月期
如今陷入造車漩渦的王曉麟,幾年前還是如皋極力拉攏的人才。
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四川、廣東、浙江等地都曾邀請他過去考察。在爭奪賽麟的地方政府中,江甦的縣級市如皋最為主動,提供的條件也最為優厚。
如皋地處長江三角洲北翼,南臨長江,市轄如城、城北、城南3個街道和11個鎮。2019年GDP為1215億元,位居全國百強縣排名前列。
2015年正值新能源汽車產業的政策風口,為了促進賽麟落地,如皋政府方面不遺餘力。王曉麟印像很深刻的一次是,他正在江蘇常州市金壇區考察,接到了當時的如皋市委常委、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黨工委副書記馬金華的電話:“你都到江蘇來了,無論如何到我們這個地方來看一看。金壇離我這邊不遠,我來接你。”第二天早上五六點,馬金華就從如皋趕來接王曉麟,路程需要兩個多小時,這讓王曉麟深受感動。
馬金華是如皋新能源汽車產業的主推者之一。“馬金華在車上說,你這樣的項目如果落地,肯定是省級重點項目。在車上聊的感覺不錯,但到了開發區一看,真的不咋樣。當時的開發區,只有陸地方舟、康迪幾家企業,沒什麼正兒八經的大汽車廠。”王曉麟回憶,那時的開發區顯得有些荒涼。
2015年12月,如皋由市長牽頭組織汽車專家赴美國考察。回國之後,經如皋邀請的專家論證,決定引進這個項目。喬宇東提供的資料顯示,其中一位名為雷雨成的專家稱:“受江蘇省如皋市委託,同捷科技委託我作為專家組代表,於2015年12月18日到22日期間對美國賽麟國際汽車公司進行考察……公司是比較優秀的汽車技術和高端品牌製造公司。”
實際上,雷雨成與王曉麟早就相識,還曾攜手造車。2009年,王曉麟聯合雷雨成,在上海召開超級平台發布與合作意向的洽談會。洽談會期間,王曉麟公佈了自己的造車計劃,計劃於2011年投產15萬輛,到2015年達產100萬輛。不過,王曉麟這份超越本田的造車計劃,雷聲大雨點小,很快沒有了下文。
雖然沒有成功的汽車投資經歷,但這不妨礙如皋對賽麟的青睞。為了能夠爭取賽麟落地,當地政府提出了豐厚條件。王曉麟介紹,如皋承諾,一是提供汽車生產資質;二是30億元的股權投資,40億元的三年流動資金保障,並提供3%貼息;三是土地配套。
江蘇賽麟結緣如皋,青年汽車董事長龐青年是重要的牽線者。龐青年是一位造車狂人,他曾經也是多個地方政府的座上賓,石嘴山、鄂爾多斯等地提供資金、土地、礦產等資源,吸引他將青年汽車項目落地。在這些城市,龐青年都提出了宏大的造車計劃,最終留下的卻是一地雞毛。去年5月,龐青年在河南南陽展示加水就能跑的氫能源汽車,引發輿論質疑,其青年汽車如今也已經破產。
對王曉麟來說,汽車生產資質是造車的一大難題,沒有資質就無法落地造車。王曉麟回憶,浙江省發改委的一名官員曾提出,讓賽麟落戶當地,可以提供龐青年的造車資質,“應該是沒談妥,龐青年需要錢,但浙江可能也不願意給他那麼大一筆錢。”
在與浙江接觸的過程中,龐青年知曉了王曉麟對資質的需求。王曉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是龐青年主動聯繫他。在其介紹下,他才認識瞭如皋主要領導。如皋主要領導提出,要把龐青年的汽車生產資質從浙江遷到如皋,王曉麟說,“這個東西對我誘惑很大。”不過,如皋政府領導介紹,汽車生產資質遷到如皋,還是要有一些投入。具體投入多少,王曉麟表示不清楚。
汽車分析師鍾師介紹,國內燃油車項目審批卡得很緊,單獨申請肯定難以批准,而新能源汽車項目相對來說比較寬鬆。在他看來,新能源汽車生產資質容易買到,價格一般超不過10億元。他認為,江蘇賽麟和青年汽車都是民企,由於兩者跟地方的關係複雜,運作層面是需要兩地政府協商。但是資質買賣,政府起到的是牽線搭橋作用,具體談判還要以兩家企業為主。
2016年6月,如皋與王曉麟簽署了落地協議,賽麟也一直沿用龐青年的汽車生產資質。“當時說要藉用龐青年汽車生產資質,賽麟屬於借雞下蛋。除此之外我跟龐青年沒有什麼關係,我們的人生軌跡沒有交集。”
王曉麟否認與龐青年有過密切接觸。不過,賽麟前高管王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王曉麟和龐青年關係沒有那麼簡單,“王曉麟沒來之前,很多資源都是龐青年的。如今,如皋的資源基本上都被王曉麟拿走了。他們兩個關係實際上不和睦,我就見過他們爭吵過幾次。”
江蘇賽麟入選江蘇省重點項目的名稱是“如皋青年賽麟乘用車”,賽麟的汽車尾部也印上了“青年汽車”字樣,這讓王曉麟十分不滿,“如皋嚴重違約,在合資協議裡是要把生產資質給我們的,但最後沒有給,我們只能藉用。”
在王曉麟看來,賽麟和當地政府的矛盾,其實由來已久,重要的表現是,賽麟提出的所有的投資方案都被如皋否決了。“我們融資顧問幾次提供利率6.5%~8.5%的貸款,被南通嘉禾以各種理由否決,最後我們不得不以10%~12%的利率從南通嘉禾手裡貸款,而且還要求拿外資股權來抵押,我對此一直是反對的。後來因SUV要開模,My car(邁邁)要生產上市、員工要發工資,我們只能拿股權抵押從南通嘉禾高息貸款二十多億元。”
“1.5億元的貼息,加上1.5億元的土地補償金共3億元也沒有給我們。” 王曉麟說,來到如皋後,他還做瞭如皋開發區的商會會長等,雙方有一個蜜月期。但隨著矛盾的出現,就沒有那麼親密了,“雙方其實矛盾由來已久,只是現在爆發了。”
造車界的賈躍亭?
在賽麟前高管王軍看來,王曉麟特別會包裝自己,他曾拉著美國前國務卿希拉里的弟弟站台。拉名人站台,這是他能夠在國內獲得關注的重要籌碼。
根據公開資料,王曉麟1989年獲得湘潭大學法學學士學位。從湘潭大學畢業後,王曉麟在長沙市西區人民法院任職至1991年,之後前往美國就讀於俄亥俄大學,並取得國際發展研究碩士學位。隨後,王曉麟進入杜克大學法學院,在取得杜克大學法學博士和國際比較法法學碩士雙學位後,王曉麟開始在紐約佳利律師事務所華盛頓辦公室工作,隨後在美國歷史最悠久的紐約頂尖律師行凱威萊德資本市場部門繼續執業。
“我的父親是法學院的教授,到美國一家大律所做律師是我的人生目標。結果,我30多歲就做到了。”王曉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完成人生理想後,有了失落感,沒有了方向。這個時候,王曉麟結識了命中的“貴人”——美國民主黨全國委員會前主席特里·麥考利夫,他曾幫助克林頓、希拉里等競選總統,被稱為“國王製造者”。
“他當時問我,你現在想幹什麼?我說沒想好,要不出來跟我一起幹,他說下一屆總統肯定是民主黨的,而民主黨肯定要搞新能源。”王曉麟說。
麥考利夫帶著王曉麟成立了綠色科技(GreenTech Automotive),打算做新能源新車。不過,公司成立不久,麥考利夫去擔任美國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的競選委員會主席,後來擔任弗吉尼亞州州長。麥考利夫繼續從政後,綠色科技慢慢由王曉麟負責,王曉麟的造車佈局也起於這家公司。
有報導稱,2010年,綠色科技花費1600萬元併購香港EU Auto,獲得微型電動車的知識產權,喬宇東則稱花費金額為2000萬美元。王曉麟介紹,購買產權後又花費1億多美元改造該技術,最終以技術出資的方式,作價11億元注入了江蘇賽麟。
在王曉麟的造車前傳中,仰融是一個繞不開的人物。2002年,“華晨案”爆發,遼寧省政府確認華晨的國有性質後,派出工作小組收回了華晨經營權。此前,華晨原董事長仰融一直經營控制該公司。與當地政府談判破裂後,仰融出走美國,以“華晨的合法擁有人”自居。次年,仰融以遼寧省政府“侵占私產”為名在華盛頓法院起訴遼寧省政府,該案成為國內外輿論關注的焦點。
當時擔任美國華裔律師協會會長的王曉麟是此案背後的重要推手,一些犀利的言論也在國內引發熱議。這個案件為王曉麟和仰融日後合作奠定了基礎,“仰融來到美國之後,我們有短暫合作,他在美國沒什麼資源,但在國內資源多、經驗足,而我在美國人脈資源廣泛。”王曉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麥考利夫離開後,王曉麟和仰融見了一次面,雙方對造車一拍即合,開始了親密合作。“他讓我做他香港公司的CEO,我讓他做美國汽車公司的董事長。”王曉麟形容兩人關係最親切的時候,互相擔任對方公司的負責人,利用中美兩地的資源造車。
但是,造車需要大量資金,為了融資,王曉麟和仰融採取了相同的玩法——2009年至2013年期間,綠色科技展開基於就業的移民優惠計劃(EB5),通過向有移民意向的人收取資金,提供獲得美國永久居留權的機會,該計劃總共從283人身上獲得1.4億美元。
兩位的親密合作較為短暫,很快出現了裂痕。“我的定位是,兩人是合作夥伴,但他的定位是,我給他打工。幾個月下來,肯定合作不下去了。我們倆都屬於個性極強的人,之後就分道揚鑣。”王曉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合作不下去的時候,他在香港把我的CEO免掉,由於美國汽車公司是我控制的董事會,我把他的董事長免掉。我們兩人還跑到密西西比打了一場官司。”
綠色科技的造車也陷入各種麻煩中。《紐約時報》2014年報導稱,綠色科技在成立的五年中,“製造的頭條新聞遠遠超過了汽車……公司交付的汽車很少,密西西比州的新工廠被推遲,並且350個承諾的工作崗位未能實現。”
2018年,綠色科技破產,公司法律顧問諾曼·基里特(Norman D.Chirite)向美國東部弗吉尼亞州破產法庭亞歷山大分庭提交的一份報告(以下稱破產報告),詳細公開了綠色科技的麻煩事。2015年,美國國土安全部對公司的移民投資計劃進行調查。此外,密西西比州官員對綠色科技提起法律訴訟,原因是該公司未能償還該州提供的630萬美元獎勵。
正當綠色科技始處於爭議漩渦中時,王曉麟結識了史蒂夫·賽麟。他是美國賽麟(Saleen Automotive, Inc)的創始人,此時,他的公司生存困難。美國賽麟的公告顯示,公司在2015年7月的時候,賬面上資金只有2.1萬美元,拖欠工資、房租上百萬美元。
對王曉麟來說,美國賽麟公司,對綠色科技來說是一個新的資本故事。而與王曉麟合作,可以緩解史蒂夫·賽麟當時的燃眉之急。美國賽麟公告介紹,2014年2月,公司與綠色科技簽訂了獨家協議,在中國分銷全部賽麟汽車。2015年6月,公司擴大了與綠色科技的關係,公司與王曉麟控股的賽麟國際簽署知識產權許可協議。根據上述協議,綠色科技獲得的是可再授權的許可協議(sublicensable license),在北美以外的全球範圍內獨家使用美國賽麟所有知識產權,在歐洲、中東和澳大利亞製造、促銷、出售和以其他方式利用美國賽麟的知識產權。綠色科技只需要支付一定專利費用。
自此,綠色科技和美國賽麟,王曉麟和史蒂夫·賽麟走到了一起。
有了美國賽麟品牌的加持,王曉麟真正開始了對於中國市場的“覬覦”。實際上,至少從2009年起,王曉麟就活躍在國內造車大軍中,從內蒙古到廣東,從四川到江蘇,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但最終獲得如此多真金白銀支持的地方只有江蘇如皋。
2015年10月,在龐青年的引薦下,威蒙工業(GTA,綠色科技的大股東是威蒙工業,這家公司同樣為王曉麟所有)、金華青年汽車製造有限公司、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管理委員會簽署三方《中美合資高端汽車整車製造項目戰略合作框架協議》。2016年1月,資富控股、南通嘉禾、如皋市高新技術創業服務有限公司簽署三方《合作協議書》。
2016年3月,一天之內,GTA 設立如皋積泰,資富控股設立南通威蒙、南通獅邁、如皋薩林,四家公司以包括My car 在內的四款車型作價66億元出資江蘇賽麟,威蒙工業及資富控股獲得66%左右的股份。
就在江蘇賽麟喜提如皋市幾十億元資金的同時,美國這邊,在質疑和訴訟中,綠色科技於2018年破產。而綠色科技破產前兩年,一直依賴江蘇賽麟“續命”。前述公司法律顧問諾曼·基里特提交的破產報告顯示:2018年之前的兩年,“公司只能通過其主要股東的預付款和JSAT(江蘇賽麟)的工程服務費用來維持生存。”
江蘇賽麟對於綠色科技來說,就像是救命稻草。破產報告介紹,2017年,綠色科技還試圖安排一家中國投資基金購買江蘇賽麟權益,但因為上述訴訟問題而不能完成交易。這份報告提到,如果能夠出售持有的江蘇賽麟權益,公司將為每位主要員工加薪25%,或者向每位主要雇員支付相當於基本工資100%的離職金。
綠色科技並不只想抓住江蘇賽麟這一根稻草,它還想利用國內資本市場。2017年,A股上市公司南寧八菱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發佈公告,嘗試重大資產重組,重組的對像是江蘇賽麟劃轉的資產,主要包括S1 超級跑車、微型電動車的廠房、生產設備以及相關車型的專有技術(含相關的美國資產)。不過,因中美貿易戰帶來交易不確定性,重組計劃被取消。
如何收場
“賽麟倒了”,如今成為如皋當地盡人皆知的新聞。有媒體稱,“如皋政府被美國來的投資人騙了”,也成為當地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如皋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陳建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如皋市已經成立了多部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目前相關調查還在進行中。
在“中共如皋市委新聞網”上,賽麟項目主推者馬金華的職務也悄然發生了變動。在2020年6月前,馬金華的職務是“如皋市委常委、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黨工委副書記(負責黨工委日常工作)”。6月之後,僅保留了“如皋市委常委”,分管農業農村工作、服務業和科技工作。
如皋此前一直沒有發現江蘇賽麟的問題,一位參與瞭如皋新能源汽車決策的汽車行業資深人士對《中國新聞周刊》坦言,“情有可原”。“王曉麟是美國頂尖的金融律師和知識產權律師,哪怕如皋政府請了律師,都玩不過他。”這名業內人士說得很直白。
實際上,喬宇東從去年10月左右就開始舉報王曉麟,江蘇也派了工作組調查,調查認為王曉麟沒有舉報中存在的問題。
按王曉麟的說法,江蘇賽麟跟如皋的溝通非常密切,“正常情況下,每個星期都有溝通,不是他們到這邊來視察,就是我們到那邊去匯報,所有的預算也都是如皋政府這邊批准。”但田明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他的印像中,如皋政府從來沒有人來項目研發現場,仔細了解SUV的進展,也沒有跟團隊負責人溝通。
賽麟前高管王軍認為:“如皋地方政府的負責人,此前沒決心和膽量去把蓋子揭開。直到喬宇東實名舉報,引發輿論強烈關注,如皋沒有退路了,才開始徹查。”在他看來,如果早一些調查,會減少很多損失。“陸地方舟相當於黃了,包括青年汽車、賽麟,如皋引進的項目全出了問題。” 王軍坦言:“引入的這些車企連續出問題,地方政府難道沒有意識到問題麼?”
如皋啟動對賽麟的調查後,公司的運營受到極大影響,大批員工離職。6月下旬,江蘇賽麟高級副總裁陳磊、財務總監於福忠、人事總監王芳等核心高管均已提出離職。
如今,如皋北郊,新能源汽車產業基地,賽麟一廠已經人去廠空。一牆之隔的旁邊,就是龐青年的“青年汽車”江蘇分公司,如今也早已經停產。在距離賽麟一廠距離20多分鐘車程的賽麟二廠,貼上了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年6月16日出具的查封公告。此外,二廠門口,還張貼著國資股東南通嘉禾發布的一份告知賽麟汽車全體員工告知書,稱:“由於江蘇賽麟汽車董事長、CEO、法定代表人王曉麟遠避美國,怠於履行職責,致使江蘇賽麟無以為繼,員工的合法權益蒙受損失。”
而王曉麟在6月30日向員工發出的公開信中,犀利回擊,直指這一切是國資股東在“控局”,其目的是侵占股權,將外資股東驅逐出局。
賽麟前高管王軍認為,如皋政府當下的問題則是如何收回江蘇賽麟的控制權,“如果賽麟倒閉了,近60億元等於白砸了。”
雙方關於“控制權”的爭奪,還在膠著中。7月15日,南通嘉禾派向江蘇賽麟的監事周峰,提出在8月4日召開臨時股東大會,主要議題是:罷免王曉麟董事長職務,選舉張偉偉為新任董事、董事長。同時在股東會上,修改公司章程,要求董事會所有董事由南通嘉禾一家股東委派,董事會和股東的通知期縮短為三天,會議必須以現場方式召開等。
從如皋經開區官網獲知,張偉偉現任職務為“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新能源汽車產業園主任”,主持園區全面工作,具體聯繫陸地方舟、賽麟兩家整車企業。據媒體報導,張偉偉曾是如皋開發區前黨工委副書記馬金華的秘書。此舉,被視為國資股東希望全面接管江蘇賽麟。
“(南通嘉禾)作為一個小股東,怎麼有可能去罷免由全體股東會選出來的董事,這是常識問題。”王曉麟在大洋彼岸,拒絕召開這次股東大會,雙方再度交鋒。
京師律師事務所境內外投融資併購部主任羅智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如果大股東拒絕配合,如皋國資作為小股東雖有權提議召開股東會,但其議案可能無法通過。由於其持有的股權比例只有33.4%,同股同權,如皋國資表決權未超過三分之二。雖然如皋國資股東有一票否決權,否決王曉麟提出的議案,但如皋國資也很難以正常方式獲得其議案的投票通過。
如皋政府要想拿回公司控制權,只能通過司法程序。羅智愉分析,如皋國資通過訴訟的方式,可以繞過公司章程,爭取公司控制權。不過這種方式也有很多不足,“通過刑事控告、公安機關立案後,直至判決時間會比較長,類似的商業刑事案件,從立案、偵查到批捕,至少需要一年以上時間,在案件辦結或者審查起訴階段的附帶民事訴訟程序,但對於小股東相對被動。”
“如果雙方投資協議有過約定,例如實際控制人行為嚴重損害公司利益,投資方有權處置股權、罷免其董事長職位,事態也不會演變成如今的局面。”羅智愉感慨,在實際操作中,制定嚴格協議約束機制至關重要,“可惜沒有如果。”
如皋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陳建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目前公安機關已經立案調查,廠子也查封了,“因為涉及數字確實比較大,時間跨度比較長,調查起來也不是說一朝一夕就有結果。”陳建軍說,如皋也在吸取教訓,這個事造成的窟窿要把它補起來,“肯定不可能說那麼大的一塊土地(900多畝)就荒在那裡,肯定會儘早盤活,把損失降到最低。下一步向何處去,可能要相關的專家來坐下來論證來決策。”
“王曉麟說的話叫呈堂證供。” 陳建軍說,當地有相關的法律專業人員,會對他的每句話進行質證研究,給調查組提供諮詢。
而在事件發生後,遠在美國的王曉麟不斷接受媒體採訪發聲,將矛頭指向如皋,認為江蘇賽麟倒閉的根本原因在於“如皋個別領導和南通嘉禾造成的”。“我再回中國也沒有任何意義了,我會以美國作為我的根據地,跟南通嘉禾打一場持久戰。”
值班編輯:薛夢昭
本刊記者/蘇杰德 胥大偉
發於2020.8.10總第959期《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