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體免疫”抗疫靠譜嗎
如果說對抗新冠肺炎疫情的擴散是一場全球性戰役的話,英國政府近日拋出的“群體免疫”策略被各國醫學專家視為“直接向病毒亮白旗”,但也有人辯護“這種做法此前曾很有效”。到底“群體免疫”是什麼樣的醫學概念?它與這次新冠疫情當真“匹配”嗎?
“群體免疫”有嚴格適用範圍
率先拋出“群體免疫”理論的是英國首席科學顧問帕特里克·瓦朗斯。13日在接受英國天空電視台採訪時,帕特里克表示,約60%的英國人將感染新冠病毒,以使社會對未來的疫情具有“群體免疫”。英國目前約有6600萬人口,根據帕特里克的預測,即有4000萬人感染新冠病毒。
英國政府做此決定是因為判定本國疫情“遏制”階段失敗,已經進入“拖延”階段,疫情暴發不可避免。為將新冠肺炎的高發期從傳統流感季節的4月延緩至夏季,以緩解醫院面臨的壓力,英國政府決定容忍疫情緩慢發展,期待大部分人在隱匿性感染後無症狀或僅有輕微症狀,從而在人群中獲得普遍免疫,以控制疫情。
“群體免疫”的概念被廣泛用於傳染病防控中。根據牛津大學發布的報告,“群體免疫”只適用於具有傳染性的疾病,對於非傳染性疾病則無效。形成“群體免疫”的核心是需要有足夠多的人具有免疫能力。
根據德國哥根廷大學農業經濟與農村發展系講席教授於曉華髮表的文章,“群體免疫”是否有效,需要達到“群體免疫”門檻,這與病毒的基本傳染數R0值(即平均一個病人傳染的人數,R0<1即認為傳染病得到控制)相關。多國學者發表的論文顯示,學界普遍認為新冠病毒的R0值在2-3左右,也就是說英國想形成“群體免疫”,需要有50%至67%的人免疫新冠病毒。
運用“群體免疫”成功克制流行病也有諸多成功案例。在歷史上,被人類消滅的烈性傳染病天花就是依靠“群體免疫”的原理。根據世衛組織公佈的數據,在天花被消滅之前,它已困擾人類至少3000年,僅在20世紀就奪去3億人的生命,最後一例已知天花流行病例據報1977年發生在索馬里。隨著在全球範圍內推廣疫苗,世衛組織於1980年宣布消滅天花。在歷史上,人們也利用“群體免疫”的原理,通過接種疫苗控制麻疹、牛瘟等疾病的傳播。
但牛津大學強調,只有在大多數人都接種過疫苗的情況下,“群體免疫”才有效。例如每20人中有19人需要接種麻疹疫苗,才能保護未接種疫苗的人。如果人們沒有接種疫苗,“群體免疫”就會失效。2000年,聯合國宣布美國已經消滅了麻疹,然而到了2019年,麻疹在美國全面暴發,主要就是因為接種麻疹疫苗的人數減少,“群體免疫”失效。
國內一位不具名的流行病學專家15日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群體免疫”理論本身沒有問題,但前提是已經研發出疫苗。此次英國在新冠病毒疫苗尚未完成研發的情況下,採取這種被動的“群體免疫”策略,令人想起英國歷史上有家長帶著孩子去出水痘的孩子家中聚會,讓自己的孩子獲得免疫力。
首都醫科大學校長饒毅14日發布的文章則認為“群體免疫”完全是英國首相的“謊言”。饒毅表示,一般來說,如果少數人不肯打疫苗,但大多數人接種疫苗後獲得免疫力,病毒可能碰不到沒有接種疫苗的人,導致傳播鏈中斷,呈現“群體免疫現象”。但在一個新病毒出現、沒有疫苗、極少數人可能有先天免疫力的情況下,不遏制病毒傳播,把全體人民暴露在病毒面前,是不可能出現“群體免疫”的。僅靠少數天然有抵抗力的人,不可能像大量接種過疫苗獲得免疫力的人那樣,堵住病毒在人群的傳播。他批評稱,此舉完全否定了人類基本醫療進步,如果這樣,“我們是否應放棄所有疫苗的努力?”
新冠疫情有太多不確定因素
世衛組織發言人瑪格麗特·哈里斯14日對英國用“群體免疫”策略對抗新冠病毒的做法提出質疑。她明確表示,新冠病毒在人類中存在的時間還不夠長,目前在科學上對新冠病毒的知識也不夠了解,所以還不知道它在免疫學方面的作用。
之所以會提出“群體免疫”這種應對方式,帕特里克與英國衛生官員的一個主要判斷基礎是“大部分新冠病毒感染者症狀較輕”,英國公共衛生部發布的指導也強調,英國不會為輕症患者進行新冠病毒檢測。
但這一判斷基礎遭到大量質疑。北京大學美年公眾健康研究院教授寧毅14日認為帕特里克的假設是錯誤的。寧毅評價稱,“這是個’視死如歸’的策略,也是不切實際的。”
饒毅認為,雖然新冠病毒感染有無症狀者、有大量輕症患者,但輕症患者和無症感染者都已經證明能傳染給其他人,他們沒有形成“天然屏障”。所謂“天然屏障”是說他們不僅自己沒有症狀或輕症,而且不傳染給其他人。而事實是,他們傳染了。
儘管根據中國疾控中心公佈的數據,新冠肺炎輕症病例佔比約為80%,但北京援鄂醫療隊專家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新冠病毒的病情變化快,如果輕症患者得不到及時救治,會大幅增加重症率和死亡率。目前中國的新冠肺炎死亡率達3.9%,遠高於病毒性流感,英國如果不採取強制隔離措施,放任感染,恐怕會看到比3.9%更高的死亡率。
此外注射疫苗獲得“群體免疫”時,疫苗的安全性已經過層層驗證,出現不良反應的概率非常小。即便這樣,注射疫苗後也有30分鐘的留觀時間。但這樣對輕度感染者的保護手段在英國政府提出的“群體免疫”策略中完全不存在。目前已知新冠病毒感染者中有相當部分會發展成重症甚至是危重症,需要醫護人員嚴密監測病程發展。而英國要求輕症病人自行在家隔離,一旦出現病情加重,如何保證他們能得到及時救治?輕症患者康復後一定能獲得免疫力嗎?
前世衛組織孕產婦、兒童和青少年衛生司司長安東尼·科斯特洛14日表示,英國的“群體免疫”可能不會持久,如果新冠病毒和流感一樣,每年都會出現需要重新研發疫苗的新毒株,“群體免疫”效果很有限。
英國此舉可能後果很嚴重
對於英國“群體免疫”策略的後果,數百名科學界人士14日向英國政府發出公開信,稱“在當下這個關口尋求’群體免疫’似乎不是一個可行的選擇,這將使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係受到更大壓力,且使更多人冒不必要的風險。”世衛組織總幹事譚德塞也表示,新冠疫情是可控制的。那些決定放棄採取用基本公共衛生措施防控的國家最終可能會面臨更大的問題,將給衛生系統帶來更沉重的負擔,現在需要採取更嚴厲的措施加以控制。世衛組織前兒童和青少年衛生司司長安東尼·科斯特洛14日表示,英國這種尋求建立“群體免疫”的抗疫策略和其他國家脫節,這可能與世衛組織的策略衝突,世衛組織的政策是通過跟踪所有病例來遏制病毒傳播。
香港大學微生物學系講座教授袁國勇15日表示,“群體免疫”策略通常在疾病死亡率非常低時才使用,但此次疫情死亡率在1%至3%之間,如果使用有關策略,大量老年人或長期病患者染病後就必須住院,急診室、病房,甚至ICU全部都會“爆滿”,可能讓醫療系統癱瘓。此外,這也可能會讓醫生、護士感染,甚至會導致醫護人員的死亡,將引起很大的恐慌。
正如袁國勇所言,英國政府的計劃需要新冠疫情保持盡可能低的死亡率。愛丁堡大學全球公共衛生主席德維·斯里達哈爾14日在社交媒體上表示,“政府似乎並沒有遵循防控流感的策略,更何況這次不是流感。新冠病毒的情況要差得多,而且對健康的影響令人髮指。”
此外,英國“群體免疫”策略還將帶來包括倫理等各方面的嚴峻後果。饒毅質疑說,依賴第一輪感染後形成“群體免疫”,是以放棄第一輪被感染的那部分人為代價。如果新冠病毒像流感那樣每年都發生變異,是否每次都要放棄同樣比例的人?如果這次為獲得“群體免疫”讓全國1%的人去世,那下次為什麼要保護其他疾病的易感者?如果都不保護,人類文明的底線何在?
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張文宏教授15日表示,從目前各國坦然接受新冠病毒的廣泛傳播現實來看,新冠疫情后續發展不容樂觀,英國等“佛系”抗擊疫情國家將變成病原輸出國,為醫療資源更加不發達的地區帶來更大的威脅。
美國學者最新發布的研究顯示,如果意大利早點行動,仍有望控制疫情傳播,但他們反應過來時已經太晚了。而對於英國政府的決策,一名意大利人在社交媒體上寫道:“每一天的拖延都會帶來大量死亡和經濟損失,這是來自意大利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