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人數超10萬不算大流行?世衛組織是這樣考慮的
針對疫情的全球爆發勢頭和流行病的相關問題,原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預防控制所副所長、國家流感中心主任、現任中山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深圳)院長舒躍龍答科協問,網易科技聯合刊發。
舒躍龍院長認為,流行病學通常分為暴發疫情(outbreak)、流行性疾病(epidemic)、大流行(Pandemic)三個階段,之前的大流行例如1918年西班牙流感,它感染了全球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導致五千萬人死亡。
而在目前,新冠病毒從報告病例的地理分佈上來看基本上符合大流行的定義,但是世界衛生組織沒有宣布,可能的原因如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譚德塞博士所說,一是不希望引起全球的恐慌,二是中國的防控經驗表明只要實施強有力的防控措施,是可以阻斷病毒流行,全球還沒有完全失去阻斷其流行的最後機會。
但舒躍龍院長提醒,全球阻斷病毒流行的窗口期正在喪失,疫情形勢不容樂觀,因為有些國家還沒有認識到疾病的嚴重性,有些還沒有準備,有些還在懷疑中國的策略能否複製,有些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將阻斷疫情傳播而是將降低疾病負擔作為其防控目標,有些是醫療衛生系統能力脆弱。
針對這樣問題他基於我國在疫情防控中取的成效和積累的經驗,與世界分享,幫助全球抗擊疫情,體現大國擔當,同時也是進一步降低對我國的輸入疫情風險。首先,可以通過網絡會議等多種形式,對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一帶一路國家技術人員開展技術培訓,並為他們提供診斷試劑等力所能及的幫助;其次,派出技術隊伍支援疫情嚴重國家;其三,建立與世界主要國家(美國和歐洲部分國家)和相關組織(世界衛生組織、比爾蓋茨基金等)的科研合作團隊,主要針對疫苗和藥物的研發開展聯合攻關。
對於大家廣泛關注的疫情是否會受到天氣轉暖的變化時,舒躍龍院長表示,提出病毒會在夏天消失的主要理由是基於對2003年SARS疫情表面現象的理解,因為2003年SARS就是當年7月份世界衛生組織宣布疫情結束,SARS病毒也沒有再出現。
但是大家不應該忘記的是,當年發生SARS疫情時,全球特別是中國也是採取了強有力的防控措施,包括迅速發現病例進行隔離,追踪每例病例的密接人群進行隔離和醫學觀察等防控措施,才成功防控疫情。氣溫的上升可能會對病毒在自然條件下的存活有一定影響,比如每年的夏季在溫帶地區,流感活動很低就是證明。因此推測夏天氣溫上升可能會降低疫情的流行強度,但是不太可能自然消失。
以下為問答實錄精選:
問:目前新冠肺炎全球感染人數超10萬,為何世界衛生組織仍然不宣布“大流行”?如果一個病毒成為全球“大流行”應該具備什麼要素?
舒躍龍:流行病學通常有幾個名詞,一是暴發疫情(outbreak),暴發疫情通常是指疫情在某個地方突然增加超出預期,或者在以前從未發現過的地方被發現,暴發疫情往往僅限於相對較小的地區。例如,2010年海地地震後的霍亂疫情等。二是流行性疾病(epidemic),通常是指暴發疫情分佈在更大的地理區域。例如,2014年Zika病毒在巴西開始流行,後擴散到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的大部分地區;2014-2016年埃博拉疫情在西非爆發,疫情規模大,被認為是流行性疾病。三是大流行(Pandemic),全球流行的流行性疾病就是大流行。例如,1918年西班牙流感,它感染了全球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導致五千萬人死亡。後來又發生幾次流感大流行,包括1957年的H2N2、1968年的H3N2,以及2009年的H1N1。因此,新冠病毒從目前報告病例的地理分佈上來看基本上符合大流行的定義,但是世界衛生組織沒有宣布,可能的原因如世界衛生組織總幹事譚德塞博士所說,一是不希望引起全球的恐慌,二是中國的防控經驗表明只要實施強有力的防控措施,是可以阻斷病毒流行,全球還沒有完全失去阻斷其流行的最後機會。
但是全球阻斷病毒流行的窗口期正在喪失,疫情形勢不容樂觀,因為有些國家還沒有認識到疾病的嚴重性,有些還沒有準備,有些還在懷疑中國的策略能否複製,有些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將阻斷疫情傳播而是將降低疾病負擔作為其防控目標,有些是醫療衛生系統能力脆弱。種種原因都導致了新冠疫情在全球的防控充滿了挑戰,一場全球大流行已經很難避免,因此應該統一認識,以應對一場大流行的心態來做好全球的防控工作,這有助於幫助所有的國家做好準備。
問:面對境外輸入病例,可以採取哪些防範措施?
舒躍龍:中國在國內疫情防控上取得重大成效,但與此同時,隨著新冠病毒在全球的蔓延,輸入我國的風險也日益增加,因此如何防控境外輸入病例成為今後我國成功防控疫情的關鍵。為降低對我國的風險,加大入境管理是關鍵,要加強對入境人員的健康檢測,發燒者(37.3 o C)必須進行新冠肺炎病毒檢測。同時應該借鑒國內精準防控的策略,對國外地區開展實時風險評估,可分為高風險地區和低風險地區。對高風險地區入境者必須實施為期14天的居家或者集中醫學觀察;對低風險地區入境人員可通過社區管理,要求其在中國國內停留期間(14天)電話每日報告健康狀況。同時對發現的每一個入境病例要按照國內疫情防控同樣的策略實施防控,包括追踪每個病例的密切接觸者,對密切接觸者實施醫學觀察等。
基於我國在疫情防控中取的成效和積累的經驗,理應與世界分享,幫助全球抗擊疫情,不僅體現大國擔當,同時也是進一步降低對我國的輸入疫情風險。
1.通過網絡會議等多種形式,對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一帶一路國家技術人員開展技術培訓,並為他們提供診斷試劑等力所能及的幫助。
2.派出技術隊伍支援疫情嚴重國家。
3.建立與世界主要國家(美國和歐洲部分國家)和相關組織(世界衛生組織、比爾蓋茨基金等)的科研合作團隊,主要針對疫苗和藥物的研發開展聯合攻關。
問:世界衛生組織表示,尚無證據顯示新冠病毒會在夏季自行消失,現在是否有證據表明氣候條件可以影響新冠病毒的存活?新冠病毒在人類中傳播發展趨勢怎樣?為什麼?
舒躍龍:提出病毒會在夏天消失的主要理由是基於對2003年SARS疫情表面現象的理解,因為2003年SARS就是當年7月份世界衛生組織宣布疫情結束,SARS病毒也沒有再出現。但是大家不應該忘記的是,當年發生SARS疫情時,全球特別是中國也是採取了強有力的防控措施,包括迅速發現病例進行隔離,追踪每例病例的密接人群進行隔離和醫學觀察等防控措施,才成功防控疫情。氣溫的上升可能會對病毒在自然條件下的存活有一定影響,比如每年的夏季在溫帶地區,流感活動很低就是證明。因此推測夏天氣溫上升可能會降低疫情的流行強度,但是不太可能自然消失。
導致此次疫情的新型冠狀病毒同SARS病毒都屬於同一類病毒,有一些相似點,基因同源性在80%左右,使用相同的細胞受體ACE2,其原始的自然宿主都有可能是蝙蝠。但是兩者之間也存在很多不同的地方,比如新型冠狀病毒在臨床表現上與SARS病毒不同,SARS病人主要表現為重症,因此我們很容易發現SARS病人;但是新冠病人從無症狀感染者、輕症無肺炎、肺炎到重症肺炎,危重病人也表現為全身多器官損傷等多種臨床表現,而且無症狀感染者也可能成為傳染源,這增加了我們發現傳染源的難度。SARS疫情主要由醫院感染和一些超級傳播者所導致,很容易實施圍堵策略;但是新冠疫情在全球多地出現了廣泛的社區傳播,增加了圍堵策略實施的難度。加上各個國家經濟、文化和政治體制存在不同,很難達成統一的防控策略,病毒在全球流行已經很難避免。病毒的命運有幾種可能:一是病毒只在人群中流行,但是毒力減弱,只引起人群普通感冒症狀,類似於人群中流行的229E和OC43等冠狀病毒。二是今年冬天捲土重來,致病力和傳播力沒有明顯改變,但隨著人群群體免疫水平的升高,疫情逐步減弱,對人的健康威脅越來越小,更期待今年冬天來臨之前疫苗能夠研發成功,通過接種疫苗降低疾病負擔,甚至控制其流行。還有一種命運就是病毒不僅在人群中流行,而且可以跨種傳播到其它動物,因為從物種ACE2受體分佈情況來看,多種動物都可以表達ACE2受體,包括非人靈長類動物、雪貂、豬和貓等,不排除病毒傳播到其它動物,從而演化成一種新的人畜共患病長期存在於自然界中的可能,應加強對動物中新冠病毒的監測。總之,全球應該團結起來,通過圍堵和緩疫的各種防控措施,拖延病毒流行,降低流行高峰,從而減少對醫療系統的衝擊,為疫苗藥物的研發爭取時間。同時重要的是要通過國際技術合作,加快疫苗和藥物研發,從而為疫情防控提供更多的技術手段。
問:現在有研究顯示新冠病毒已突變,有研究稱新冠病毒在傳播過程中出現了包括兩個亞型在內的變異,這對新冠肺炎的治療和防控有哪些具體的影響?
舒躍龍:病毒突變是其自然特性,尤其是RNA病毒,由於其複製過程沒有校正機制,突變更是常見的事情,冠狀病毒作為一種RNA病毒也不會例外。新型冠狀病毒從1月份被發現至今,在國際基因序列共享數據平台GISAID上共有30個國家的113個單位共享了345株病毒的基因組序列。多個研究團隊對病毒變異情況進行了分析,表明在約30000個鹼基的病毒基因組中,目前整體突變程度較低,未發生重組現象。就問題中提及的2個亞型,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陸劍課題組和中國科學院上海巴斯德研究所崔傑課題組合作根據新冠病毒基因組8782位的TC突變(同義突變)和28144位的CT(非同義突變)的兩個突變位點高度連鎖,將病毒分為L和S兩個類型,並且認為S型與蝙蝠冠狀病毒在進化樹上更接近,可能為祖先類型,L型則可能由S型演化而來,這僅僅是基於目前的病毒基因組序列,在當前病毒溯源不是十分清楚的情況下還難以下結論。另外作者認為在早期的傳播過程中,作為祖先型的S型幾乎完全被L型取代,但隨著時間推移,S型又逐漸上升,研究人員推測L型可能傳播能力更強,複製速度更快,潛伏期更短,因而早期會在人群中快速擴張。但隨著醫療和隔離措施的加強,L型的負選擇壓力變大,所以S型頻率逐漸上升,但這種推測需要更多的動物實驗結果和流行病學調查數據支持。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L型還是S型都不是在人群傳播過程中產生的,而是疫情發生時候就存在。這得到另外一篇由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程根宏、中國CDC譚文傑、蘇州系統醫學研究所蔣太交、中國CDC武桂珍等合作的文章證實。程根宏等根據同樣的分子標記,發現病毒可以分為G1和G2兩個遺傳亞群共流行,最早的G1株(EPI_ISL_406801)於2020年1月5日在武漢分離,最早的G2株於2019年12月24日在武漢分離,兩個基因群在同一城市的存在表明了共流行,而且這兩組毒株都已傳播到大多數國家和地區,沒有發現傳播力的差別。
因此正如耶魯大學流行病學專家Nathan D. Grubaugh等在Nature Microbiology上發表的評論文章,指出病毒突變符合正常流行病學規律,不應該引起恐慌。不同研究團隊根據對共享的病毒基因序列進行分析研究有助於我們對於病毒的了解,也為疫情防控提供更多的科學依據。但值得注意的是,科學家作為專業人員在解讀科研結果的時候要全面,特別是要結合臨床、流行病和病原學數據進行綜合評判,真正做到有一份證據說一份話。另一方面,在這個人人都是媒體的年代,如何能堅持底線,不盲目解讀科學結論、不傳播不負責任的內容也是每個人應該遵守的道德底線。
問:對中國的公共衛生體系建設您有何建議?
舒躍龍:我國公共衛生防疫體系主要由技術體系和應急管理體系組成。應急管理體系包括各級政府和相關政府部門,主要負責國家公共衛生防疫體系總體規劃預案的編制,組織指揮防控策略的實施等。技術體系主要包括全國疾控系統、臨床醫院、科研單位、公共衛生人才培養院校、全國檢驗檢疫系統以及生產診斷試劑、疫苗、藥物以及消毒剤等防控產品的企業。其主要職責應該是為疫情防控提供策略建議和技術支撐,在管理部門的統一指揮下落實實施。目前,我國公衛防疫技術體系建設整體薄弱,在本次防疫過程中問題突出,但不能把公共衛生防疫技術體系簡單化為全國疾控系統改革,必須總體規劃、統籌考慮、盡快改革。基於上述思考,重點針對如何應對新發突發傳染病技術體系,提出以下幾點具體改革建議。
1、賦予國家疾控中心更大的防疫權力。
全國疾控系統是防控技術體系的主力軍,對其能力的提高應該是重中之重。建議將國家疾控中心設立為副部級行政部門,實現國家疾控中心對各省疾控中心直管,實施半軍事化管理,強化疫情防控應急能力;強化各地疾控中心防疫執法權;同時要加大對全國疾控系統的投入,工作人員採用公務員編制,保障工作經費,主要考核指標由科研文章轉變為考核疫情防控能力。
2、立法將以不明原因肺炎等重大症狀監測信息納入直報系統。
要求不明原因肺炎信息報告僅來自於前衛生部下發的一個監測方案,導致其約束性不夠,相關醫院或者疾控中心早期沒將不明原因肺炎病例在該信息系統上報,或許是意識不夠或許是業務不熟,可能違規,但不違法。因此應將不明原因肺炎信息上報納入傳染病防治法,要求不明原因肺炎進行實時上報,在此基礎上可擴大到其它特別重要臨床症狀監測如聚集性不明原因出血等。國家法定傳染病報告體係也要進一步改進,應該直接與醫院的HIS系統對接,減少中轉環節,充分利用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提高上報率和信息的準確性與完整性;同時,加強對一線醫務人員的培訓,提高一線醫務人員,特別是發熱門診、急診科和呼吸科等高風險科室的醫務人員的傳染病防患意識和防控能力,進一步提高全國“早發現、早報告、早隔離、早診治”的能力,努力實現將疫情控制在萌牙狀態。
3、建立國家統一的傳染病監測與應急信息數據共享中心。
由於公共衛生防疫技術體系各單位在國家管理機制是條塊分割,因此必須建立統一的全國傳染病監測與應急信息共享平台,要立法確保上述防控技術體系成員單位的信息及時上報該信息平台,實現信息實時共享,為新發傳染病預測預警提供基礎數據和科技支撐。
4、建立突發疫情防控產品研發和儲備的長效機制。
建立突發病情防控產品研發和儲備的長效機制。設立專項長期支持一批企業長期從事有潛在風險的新發傳染病診斷試劑、疫苗和藥物等防控產品的研發。制定防控產品儲備機制,確保疫情發生後第一時間有產品可用於臨床治療和疫情防控。
5、提高醫院系統新發傳染病救治能力和水平。
按照應對本次新冠肺炎疫情的規模,各地在現有傳染病醫院基礎上增加傳染病救治床位數、設備、以及醫務人員配置,做到“寧可備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備”。同時,建議加大對綜合性醫院傳染病救治能力的建設,最終形成以傳染病醫院為中心,各大綜合性醫院為支撐的立體救治體系。
6、建立多部門合作多學科交叉的國家公共衛生防疫研究體系。
主要承擔全國乃至全球公共衛生領域前沿科學研究工作。落實建立科研資助長效機制,形成真正有實力的“首席科學家”制度。長期支持一批團隊開展深入系統研究,特別是國家傳染病重大專項建立的全國病原譜監測網絡要長期支持。抓緊落實國家發改委和科技部製定的《高級別生物安全實驗室體系建設規劃(2016—2025年)》,以此為基礎分片區建立國家生物安全研究院,主要開展:1)生物安全包括生物反恐戰略研究;2)關鍵核心防控技術和產品包括診斷試劑、疫苗和藥物等研發;3)高水平人才的培養。建設一支公共衛生防疫技術體系的中堅研究力量。
7、提高國門防控能力。
按照既防於內,又防於外的思路,加大對檢驗檢疫系統設備、人員和經費的投入,確保如果下次類似疫情發生在境外時,我們有能力進行狙擊。
8、加強建立國家專家庫和智庫建設。
加強國家專家庫和智庫建設,確保突發疫情發生的第一時間能夠組織全國相關專家共同研討的工作機制,充分發揮專家集體智慧,為疫情防控提供及時、科學的決策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