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線上的鄉村網課:形式很新鮮網速不給力
如果沒有疫情,2月中下旬至3月初,本應是中國各級學校開學的日子。1月27日,教育部下發各級學校延期開學的通知。不能正常開學的日子裡,網課,成了大多數學校的選擇。根據《第4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的調查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6月,我國農村網民規模為2.25億,佔網民整體的26.3%。
數字的背後,是大量平時並不經常接觸互聯網以及互聯網終端的農村居民。
自從各地啟動網課以來,身在農村等偏遠地區的學生早就遇到了因硬件不足而導致的各種問題。留守農村的學生們還面對著網課App操作不便、課程安排不合理、缺少家長監督等情況。
目前,已有地方政府注意到網課所存在的問題,並提出延遲開學的時間可用暑假和周末補齊,也有部分地區的電信運營商在特殊時期為學生提供了流量優惠套餐。
另一方面則是學生、家長以及學校的努力。正在讀高三的小玉告訴記者,儘管班裡有的同學家裡沒有連接寬帶網絡,但每天上課打卡都無一人缺席。“離高考不到一百天了,我們誰都不想放棄僅剩的時間。”小玉說。
王女士家的兩個孩子上網課所用的課程表。受訪者供圖
突如其來的線上教育:尋找上線的通道
“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也會以這樣的方式上課。”小玉家住吉林省某市農村,正式成為高考生的去年6月,小玉計劃著今年過了正月初五,自己就主動去學校自習。
疫情打亂了小玉的計劃。
1月下旬,小玉就听說了學校準備提前放假的消息。不久之後,學校就在原計劃的基礎上提前了近一周的時間,通知學生放假回家。
2月初,學校正式封閉。同時,學校的微信群裡,老師們開始向學生及家長征集能否在家上網課的信息,主要詢問學生家中是否有可上網課的硬件設備,以及有沒有接寬帶網絡。
“網課?怎麼上網課?老師家裡有黑板嗎?”在聽到女兒的學校要開始上網課之後,小玉的媽媽這樣問道。
但小玉也不清楚老師會怎麼上網課。儘管線上教育早就已經在國內出現,小玉此前卻從未接觸過。“班裡48個學生,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正經地上過一堂網課。”小玉說。
徵集的結果是所有的家庭都有智能手機,大部分家庭都有寬帶網絡。一周之後,小玉的學校正式組織學生上網課,形式主要是視頻直播。
幾年前,小玉家買了一台電視。新型的電視可以接入互聯網,小玉家也就順勢接上了寬帶網絡。對於小玉來說,上網課前的準備工作主要就是調整假期時的生物鐘,整理複習材料,下載網課需要用的App。
被網課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是小玉的同學趙慧。趙慧和小玉同校不同班,家卻離得很近。趙慧的父母在外打工,常在家中的只有爺爺奶奶,家裡一直沒有網絡。趙慧的計劃,是去小玉家裡“蹭網”。
疫情期間,村委會曾明確要求村民,沒事不要外出,也不要到別人家裡去。為了上網課,趙慧還專門跑去村委會解釋,“他們也算是理解我的這種情況,但還是建議我盡量少出門。”
被“流量”支配的,還有被困在內蒙古農村的大一學生小月。今年過年,小月回到農村的爺爺奶奶家。年還沒過完,村子就停掉了通往城區的公交車。
2月24日,小月的新學期在網上開學。此前,小月看到了其他高校將在網上開課的消息,想到農村的家裡沒有寬帶網絡,便提前買了一個流量包,“活動價10元10G,應該能勉強撐到月底。”
一天下來,小月刷了幾個視頻課,幾個任務型的網頁課程,用掉了近2G的流量。“如果3月沒有流量套餐,不知道我要花多少錢。”小月說。
距離小月兩千多公里外的重慶山區,霍梅為了找信號,爬上了自家的屋頂。
2月中旬,霍梅的小女兒開始上網課。霍梅先是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手機讓給小女兒上網課。山區信號不好,在女兒上網課的前一周,霍梅又帶著女兒繞著家裡的院子走。聽說高的地方信號會好,霍梅為了女兒爬上了屋頂。
“可能是我們家的房子海拔不夠吧,屋頂和平地的信號幾乎沒多大差距。”不過幸運的是,女兒的網課視頻不是直播的形式,靠著時有時無的信號,女兒還能勉強完成網課的任務。
另一方面,霍梅還要學著操作女兒上網課的App。“每門課都有隨堂的作業和知識點,有的時候我還想跟老師溝通,好多操作我都不太清楚,還需要我的大兒子來指導我。”霍梅笑著說,自己平時對於手機App的了解僅限於微信、抖音等常用的軟件。
“只是開始得有點突然,不然我很想好好地準備下,開課之前多跟老師溝通,學習下怎麼操作這些App,再陪我的女兒上課。”霍梅說。
形態各異的網課:探索最合適的授課方式
正式上網課之前,在小玉的想像中,網課應該跟平時自己看的直播差不多。“隔著屏幕看老師上課,應該挺有意思的。”
但真實的網課,並不僅僅是看視頻這一種形式。為了適應不同地區學生在實際教學實踐中的需要,疫情期間,各級學校使用的授課App主要有3種:專門針對網課開發的App,辦公App和社交App。
2月下旬,小月的學校公佈了新學期的課程表和學生需要下載的App。根據學校公佈的課程表,要用到8款App以應付不同的科目。其中有5款是專門針對網課開發的App。
這類App可以比較清楚地將學生要學習的內容,按照不同的課程分門別類,同時具備簽到、考試、視頻直播教學等相關功能。
小月通過視頻向記者演示了其中一款用於學習英語的App。打開App後,小月這個學期要完成的課程便清晰地展現在屏幕上。“你可以選擇其中一節,每一節課都有不同的任務,比如這個任務就是閱讀一篇英文原文。”做完任務,小月就算是上完了一門網上英語課。
但專門針對網課的App,在實際應用中時常出現不穩定的情況。
2月24日當天,小月起了個大早,坐在桌子前,準備上新學期的第一節網課。“大概十點鐘,App突然就’崩了’。”根據小月的描述,所謂的“App崩了”,是指卡在某個頁面無法進行其他操作,“應該是那天用App的人太多了。”
基於上述原因,一些學校選擇用辦公App進行線上教學。
小玉學校的網課使用的是一款市面上比較主流的辦公App,學校可以通過其組建群聊,分享、上傳PPT等文件。視頻會議,是這個辦公App群聊中的一個功能。任課老師可以通過發起視頻會議,和群組內的學生們建立起實時交流。同時,視頻會議具有共享屏幕的功能。
“共享屏幕之後,老師的桌面就會出現在視頻那個窗口裡。一般老師們會準備一個文檔或是PPT,這就是他們的線上’黑板’。他們會一邊講課,一邊在’黑板’上打出重點。”小玉說道。
很少會有老師本人出鏡進行線上授課。“屏幕就那麼大,如果老師出鏡,整個屏幕可能就只剩下老師的臉了。”包美美是小玉的地理老師,她很認同一句老師們在課堂上常說的話:“看我幹什麼?看黑板!”
小玉所說的這款辦公App,在此次疫情期間被大量學校用作網課教學軟件。不久前,這款App甚至針對停課的日本學校推出了日文版指南。
但不論是專用的網課App還是辦公App,對於家中沒有連接寬帶網絡的學生來說,會產生較高的流量費用。因此,一些學校嘗試通過社交App的語音形式進行授課。
“班裡28個孩子,有的孩子家在牧區,沒有寬帶的有11個,這11個當中還有7個信號不穩定。”齊大海在內蒙古一所蒙語授課的鄉鎮中學教初二學生漢語語文。2月中旬,學校準備開始網上授課。
初期的調查結果並不樂觀。大海選擇的授課App,是最常用的社交App微信。
大海先是建立了一個微信群聊,把班裡的學生都拉了進來。對於漢語語文,學校的要求是講授古詩。在微信群裡,大海配合著語音、文字和截圖,每節課給學生講授兩首古詩。
每段語音盡量保持在50秒以內,隔幾段就配一張相關的圖片,也可以讓學生在這個空當提問,“這樣不用花費太多流量,也可以隨時回看。”
但網課的教學質量,同樣依賴於受教育者一方配合。
溝通不暢的課堂:需要更好的家校配合
“網課其實很需要家長和老師進行配合。”大海說。
2月25日下午3點,是大海的第一堂網課。上網課的第一步是簽到。提前20分鐘,大海就開始在微信群裡點名。直到馬上就要上課的時候,還是有幾個同學遲遲沒有回應。大海聯繫了班主任、家長,網課才算順利開始。“問是什麼原因遲到了,家長說是孩子睡著了。”
第一堂課,大海準備了兩首古詩,《泊船瓜洲》和《石頭城》。大海說,學習古詩有4個步驟:解詩題,知詩人,明詩義,悟詩情。
“《泊船瓜洲》是一首抒情小詩,抒發了詩人思念家鄉的深切感情。《石頭城》是一首懷古詩,從眼前的歷史遺跡起興,抒發詩人故國蕭條,人生淒涼的深沉感傷。”
兩首詩都不算難理解,但由於班裡有的學生漢語基礎不太好,大海通常會先範讀一遍。語音的內容大海也要轉換成文字,方便學生們做筆記。
一堂課下來,大海在微信群裡發了幾十條語音。中間曾出現過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情況,但大海很快就結束了這種混亂狀況。
大海最大的感受,是交流上的困難。上課過程中,大海每講完一個知識點,都會停下來問學生是否聽懂。這時,學生們幾乎都是“好的”、“懂了”之類的回复。
無法和學生進行面對面的交流,大海覺得,網課缺乏真實課堂應有的溫度。他期待能從學生和家長那裡得到更多的反饋。
湖北荊門,王女士家的兩個孩子從正月十六就開始上網課。網課是視頻直播的形式,但屏幕裡上課的人卻不是孩子們學校裡的老師。
“視頻直播課應該是學校買的,但作業一類的都是學校的老師用App自己批改。上課的大部分時間都是老師在講,沒有和學生互動。”王女士說。
王女士家的姐弟倆在同一所學校上小學。往年,學校都是正月十六正式開學。今年,學校的開學轉到了線上,並要求下載兩個App,一個用來上課,一個用來交作業。王女士說,自己常年在外打工,平時和學校的聯繫並不多。這次上網課,她也是匆匆從微信群裡得知的消息,此外還無法聯繫上授課老師。
另一方面,課堂上似乎也沒有太多可以提問的時間。“這個直播課是整個年級一起上,而不是單獨分班上,一節課就40分鐘,直播老師沒有時間挨個回答問題。”
此外,學校的網課講授的都是新學期的內容。講新內容,就需要新版教材。目前,村子裡快遞無法送達,低年級的孩子們只能去借村里高年級學生以前用過的舊版教材。“但網課使用的是新版教材,和舊版教材內容有所不同,我們也沒有直播老師的聯繫方式,不知道這樣的教學,孩子能吸收多少知識。”
剛開始的時候,王女士三年級的女兒還能保證每天上午和下午都有課上。2月中下旬,學校停掉了學生下午的課程。現在,每天下午都是姐弟倆的自由活動時間。
王女士家的兩個孩子上網課所用的課程表。受訪者供圖
另一邊,小玉的學校安排的上課時間和平時正常上課的時間相同。
對於高三學生來說,現階段已經沒有新的課程需要學習。包美美認為,目前,老師能做的就是幫學生通過做大量的試題補漏、糾錯。“老師需要知道學生哪裡還存在盲點,才能有針對性地幫學生在考試中提高成績。”
一般情況下,包美美會先讓學生們利用自習時間做題,上課時帶著大家一起對一遍答案,然後再開始講題。“這樣學生們知道自己哪道題做錯了,可以有針對性地聽講解。”
一次在帶著學生們對試題答案的過程中,包美美髮現一道選擇題難度比較大。於是便沒有直接公佈答案,而是讓學生們把自己的選項發到群聊裡。
“第一個學生髮了B,接下來好幾個同學都選擇了B。但B並不是正確的選項,也不是故意設計的干擾項,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犯了同一個錯誤?”
那天,包美美開始懷疑,學生們是不是真的做完了試題再來上課。從那以後,包美美開始要求學生們在上課之前把做完的題拍張照發給她。“如果是在教室裡上課,我可以感受到學生的狀態,光是看他們的眼神,就能大概猜到他們聽沒聽懂。”
包美美坦言,自己很擔心網課會加劇學生之間的成績差異。“網課是一個需要家長配合的教學形式,但農村一方面硬件條件不夠,另一方面,家長也很難配合老師。很多家長常年在外務工,對於孩子的學習情況根本不了解。”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持續保持和家長的聯繫。”包美美說。
疫情中的堅持:“我從沒想過放棄學習的機會”
2月末,霍梅已經把女兒要用的視頻課都下載好了。這兩天,霍梅正在研究怎麼能讓女兒安下心來學習。
網課的內容並不是很難,視頻的時間也都不長。看著女兒在手機前老實不到3分鐘就開始不耐煩,霍梅便試著自己給女兒講課。
“其實一二年級的孩子,我是不忍心不讓她在家裡玩的。但想到別的小朋友可能都在家裡學習,就怕孩子現在’輸在起跑線上’。”
距離高考不到一百天,小玉更加積極地上網課。
剛開始上網課的時候,小玉很是不適應。“在學校的時候,早自習會有許多同學大聲地朗讀要背誦的內容。上網課,我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
但小玉已經漸漸適應了在家學習。“從早上7點20分開始,坐到晚上10點,從來沒在家裡’固定’過這麼長時間。”小玉笑著說道。
最近幾天,趙慧常常會在早自習的時間就來小玉家“蹭網”。“以前一般都是上第一節課的時候再過來。”
趙慧的轉變是從學校百日倒計時那天開始的。趙慧說,她以前想過很多次在距離高考還剩一百天的時候應該有怎樣的成績。但真的到了這一天,趙慧覺得,自己離想像還是有一大段差距。
“班上的同學們好像最近也都挺勤快的。”趙慧說,這段時間班裡的微信群一直很活躍,有人一直學到很晚,也有人起個大早學習。有次一個男同學凌晨4點在群裡說,自己要迎著朝陽學習。“網課上了將近一個月,班裡從來都沒有人缺勤過。”趙慧說。
3月2日早上,趙慧沒有來小玉家上早自習,小玉一不小心睡到了7點18分。為了趕緊打卡簽到,小玉直接在被窩裡開始了自己的“早自習”。打完卡不到5分鐘,小玉就又睡著了。直到8點鐘第一節課直播開始,小玉才醒來。
浪費了一個早自習,小玉的愧疚感持續了好幾天。對於小玉來說,網課是她在疫情期間唯一能獲得的教育資源。
小玉說,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網上抱怨網課的各種缺點,“但我從沒想過放棄這個學習的機會”。
2月28日,教育部印發《關於統籌做好教育系統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教育改革發展工作的通知》,明確了各地制定返校方案時,可安排高三、初三等畢業班學生先返校,高三年級實行省域同步。
但目前,學校還沒有通知小玉具體的開學時間。“聽說最少還要等十多天。”
百天倒計時那天,小玉的班裡組織了一次在家的模擬考試。小玉嚴格按照高考的標準要求自己,成績還不錯。她的目標,是一所省內的一本。
那天夜裡,小玉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慢悠悠地走在大學校園裡的林蔭路上,嗡嗡的蟬鳴聲和籃球場裡打球的聲音,彷彿真實地在耳邊響起。“陽光明媚,同學們說笑著從我身邊經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過上這樣的生活。”小玉說。
(文中所有受訪者除齊大海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