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文件點名+農業部警告四連草地貪夜蛾這麼厲害?
農業農村部深夜發出第四連警告,2020年艱難開場又加新局,這次的主角是——草地貪夜蛾。年初,一支規模可觀的沙漠蝗蟲大軍從非洲之角來勢洶洶,橫掃東非、中東及南亞大片土地,卻在印度政府一句“蝗災基本結束”的聲明中暫時戛然而止。
草地貪夜蛾| Flickr
作者| [中]劉強[日]名古屋大學農學院
幾乎與此同時,我國農業農村部發出警告:另一種同樣漂洋過海而來的入侵害蟲,正令我國一半以上的玉米種植區域(約1億畝左右)面臨嚴重威脅。它就是被國際農業和生物科學中心評為世界十大植物害蟲之一的草地貪夜蛾。
2月20日,中國農業農村部發布《全國草地貪夜蛾防控預案》 | 官網截圖
作物界的“非洲豬瘟”,飄洋過海佔領世界
草地貪夜蛾(Spodoptera frugiperda)是夜蛾科灰翅夜蛾屬,又名偽黏蟲,原是分佈於美洲熱帶的一種雜食性農業害蟲,尤嗜禾本科,主要以玉米和水稻為主食。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它的每次出現都讓美洲農民膽戰心驚,美加等國農業部均將其作為重點監控防治對象。好在隨著美國前些年全面普及抗草地貪夜蛾轉基因玉米的種植,極大緩解了該害蟲對美洲農業的威脅。
草地貪夜蛾,原產於美洲| Luis Miguel Constantino @Flickr
不幸的是,由於全球化商業大流動,2016年,草地貪夜蛾被意外發現擴散到美洲之外,首次侵入的對像是非洲。追踪草地貪夜蛾的擴散途徑發現,最初因為頻繁的國際貿易往來和人員流動,草地貪夜蛾借助船隻或飛機偶然入侵非洲大陸。
非洲廣袤多樣的植被和炎熱的氣候,恰好為草地貪夜蛾的繁殖提供了完美條件,再加上失去美洲大陸上原生生態的天敵遏制,草地貪夜蛾便如非洲豬瘟一樣以極其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
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統計,自2016起首次入侵非洲以來,短短兩年時間草地貪夜蛾便已擴散至非洲44個國家,造成約60億美元的直接經濟損失。隨著其種群定殖繁衍(在新環境中永久持續繁殖),對當地農業生產及糧食安全造成持久損害。
更嚴重的是,隨著草地貪夜蛾在非洲大陸瘋狂繁殖,種群基數急劇擴大,部分草地貪夜蛾竟順著季風遠距離遷飛,實現了跨洲際擴散。
2018年5月,人們第一次在南亞大陸的印度發現草地貪夜蛾的踪跡。預感到跨洲際傳播的巨大威脅,聯合國在第一時間發布了“全球重大蟲害預警”,可惜為時已晚。2018年11月,草地貪夜蛾被發現已侵入孟加拉國和斯里蘭卡,2018年12月侵入緬甸(東南亞),標誌南亞這一植物樂園徹底淪陷。
草地貪夜蛾世界擴散圖:2016年從美洲擴散到非洲,2018年5月擴散到南亞(印度),2018年11月擴散到東南亞(緬甸),2019年1月,被發現侵入中國(雲南) | 作者供圖;地圖來源:http://ditu.ps123.net/world/5169.html,國家自然資源部地圖技術審查中心備案
嚴峻態勢引起中國農業科學院蟲害專家們的高度警戒。很快,2019年元旦,我國雲南也首次發現了草地貪夜蛾,在之後的短短幾個月,草地貪夜蛾以驚人的速度覆蓋了大半個中國。
跨山越海,全靠“三大神通”
小小飛蛾,為何有這般本事?才幾年功夫,就走出美洲、侵占世界,成了聯合國糧農組織(FAO)全球農業外來有害生物預警榜上的通緝要犯?這就得說到它的特殊“才能”了。
乍看草地貪夜蛾,渾身灰白相間,在蛾子界可謂相貌平平。但它在美洲大陸肆虐的時候,卻有一個別稱,叫做“Fall Army Worm”(秋行軍蟲),說的是它在幼蟲階段取食植物嫩葉便像軍隊一樣,採食精準,進食高效;而遷飛轉移又像行軍一樣迅捷,吃完一塊地就飛到另一塊地,為害嚴重。
草地貪夜蛾幼蟲,小小年紀就破壞力驚人| Elías Alarcón @Flickr
概括來說,其主要“行軍神通”有三:
其一,能吃。草地貪夜蛾屬於雜食性害蟲,寄主遍布76 屬353 種植物,尤其偏好禾本科作物,比如玉米、甘蔗、水稻,高粱等,且食量驚人,一隻成蟲一頓就可以吃下接近自身體重的鮮葉,一旦成災,可造成玉米減產20%以上,嚴重時可致絕收,堪稱“玉米剋星“;
其二,能飛。草地貪夜蛾成蟲飛行能力高,借助氣流,一夜能飛100公里,雌蟲產卵前可飛500公里,相當於上海跨省到合肥的距離,在季風的加持下,甚至可以乘風遠距離跨洲際飛行;
其三,能生。草地貪夜蛾定殖繁衍效率極高,無滯育現象(即動物受外部環境誘導所產生的一種較不穩定的休眠現象,可調節生長發育和繁殖的時間以適應所在地區的季節性變化),對周圍環境有極佳的適應能力,在溫度11℃~30℃ 之間均可以正常繁殖,在理想溫度(28℃)下,30 天左右即可完成一個世代,且雌雄蟲可多次交配,單頭雌蟲每次可產卵100~200粒,一生總產卵量可達1500粒左右。
此外,它還十分抗藥。害蟲藥理實驗顯示,草地貪夜蛾對傳統有機磷類農藥、有機氯類農藥以及擬除蟲菊酯類農藥均具有較高的抗性基因變異率,換句話說,其自身抗藥性較強,傳統農藥較難實現對蟲害的撲滅防治。
能吃,能飛,能生,抗藥,草地貪夜蛾正是依靠這四把板斧,自進入中國以來,在國內四處為禍,遷飛擴散速度之快,危害區域之廣,後期防控難度之大,堪稱歷年之最。今年年初,更是登上了中共中央涉農第一號文件,成為年度重大病蟲害之首。
草地貪夜蛾的蟲害週期和獨特天賦| 作者供圖
“榮登”一號文件,今年與去年有何不同?
2020年1月2日,中共中央發布涉農第一號文件,點名“抓好草地貪夜蛾等重大病蟲害防控”,一句話奠定其年度害蟲榜首之位。農業部門也於2月20日發布第四次警告,表現國家層面“極其高規格”的重視。
不過,我們也看到,草地貪夜蛾去年1月就來到了中國,都整整過去一年多了,怎麼好像才剛剛引起廣泛關注?這和草地貪夜蛾對我國的實際威脅有關。
有兩個原因制約了草地貪夜蛾第一年在我國的繁育。一是草地貪夜娥是去年年初在我國雲南邊境第一次發現,但蟲群基數不大,而且南方玉米種植面積相對有限,且已經過了玉米初期嫩葉生長期,食物供給有限又較大程度限制了蟲群規模;
二是草地貪夜蛾雖然無滯育現象,但其繁殖週期和效率與氣溫有較大關係,去年一個對我們有利的因素是,在草地貪夜蛾繁育效率最高的夏季,南方的玉米種植已經成株結果(來不及受新蟲影響),到了冬天,氣溫下降後又降低了它們繁育的效率。
今年不容樂觀的原因是,去年它們是境外侵入,中國本土無存量蟲卵,捕殺效果相對較好。而今年其種群已經在本土進行了繁育產卵,並且得益於今年的暖冬氣候,其規模未知,一旦氣溫逐漸回暖,最樂觀的估計也是去年蟲群規模的百倍以上。
草地貪夜蛾蟲卵| USGS Bee Inventory and Monitoring Lab @Flickr
據野外觀測確認,自去年1月侵入雲南至今,我國西南、華南六省的草地貪夜蛾在歷經一年多的繁殖孵育後已繁衍了1~2代,蟲源積累基數巨大。
農業農村部統計顯示,截至今年2月10日,我國西南、華南地區見蟲面積已超過60萬畝,是2019年同期的90倍。其中,雲南省作為草地貪夜蛾進入我國的第一線,已有53個縣報告耕地出現蟲跡,平均每百株蟲量6頭,受蟲密度最高地區竟已達每百株60~90頭。
不僅如此,在與雲南毗鄰的老撾一側,草地貪夜蛾見蟲面積也已超過112萬畝,蟲源基數亦同比急劇增加。境內外蟲源的雙重疊加,對我國今年的農業生產,尤其是以玉米等農作物為主要經濟作物的北方地區,造成巨大威脅。
可以非常肯定的說,如果不提前做好充分的預備防治,今年草地貪夜蛾蟲害爆發規模將令人乍舌,嚴重危及我國糧食安全。
蛾口奪糧,關鍵在於防患於未然
面對如此嚴峻的蟲害防治形勢,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首先是不能輕敵,必須清醒認識到此次草地貪夜蛾入侵規模和擴展速度已經遠超普通農戶和基層植保站的能力範圍。其次是必須防患於未然,充分利用幼蟲階段這一黃金滅蟲時間窗口,加大力度實施包括藥劑撲殺、燈光誘捕及生態防治在內的各種手段,遏制大面積暴發成災。
2月20日,農業農村部第四次發布草地貪夜蛾防控應對預案,《預案》預計,全國需要防治面積達0.8億~1億畝次,攤開接近整個寧夏的面積。其中,西南華南周年繁殖區(海南、雲南、廣西、貴州、廣東、湖南一帶)防治面積3500萬~4000萬畝次,江南江淮遷飛過渡區(福建、浙江、湖北、四川、江西、重慶一帶)防治面積1500萬~2000萬畝次,黃淮海及北方重點防範區(山西、山東、河南、河北和東三省一帶)防治面積3000萬~4000萬畝次。
草地貪夜蛾在我國定殖擴散形勢圖(圖中顏色越紅的區域表示蟲害越重) | 作者供圖
為此,財政部預撥農業生產和水利救災資金14億元,支持各地做好農作物重大病蟲害防控相關工作。其中安排草地貪夜蛾防控4.9億元,用於支持雲南、廣西等2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做好草地貪夜蛾防控工作。
此外,《預案》也對具體防治工作做了細緻部署。一是啟動全面監測預報,組織各級植保機構信息共享,全面掌握草地貪夜蛾發生動態,確保不貽誤最佳防控時機。二是針對各地不同的蟲害狀況,積極實施分區聯防聯控,因地制宜採取理化誘控、生物生態控制、應急化學防治等綜合措施,強化統防統治和聯防聯控,及時控制害蟲擴散危害。
並且,我們發現,在農業農村部發布的《草地貪夜蛾應急防治用藥推薦名單》中,還入選了中科院武漢病毒所聯合研發的一種病毒殺蟲劑(甘藍夜蛾核型多角體病毒殺蟲劑)。為了預防農業害蟲,投入我國唯一一個最高生物等級(P4級)病毒科研機構科研攻關,政府防患草地貪夜蛾的決心可見一斑。
2020年中國的開局真的有點艱難,從新冠疫情到草地貪夜蛾蟲災,經濟發展和主糧安全雙雙受威脅。從用途上說,玉米不單是果腹的主糧,也是醫用酒精的原料,對於當前的中國,保障玉米生產可謂意義深重。
全球化帶來了區域發展,也不可避免帶來了危險。我們擔心萬里之外的蟲災,警惕千里之外的病毒,還要關心氣候變暖,整個世界彷彿連成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面對接踵而至的災難,技術進步帶給人類的終歸只是工具性的,而要度過難關,緊緊相連的人心恐怕才是最澎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