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時代下的粉絲經濟正在走向另一個極端。“這個行業的生產鏈條出現了新力量，粉絲不再是純粹的受眾，他們強大而不受控制、缺乏真正的生產力，如果放任其發展的話，他們所製造的品牌，生命週期會非常短。”曾任職於某娛樂公司的前經紀人陳麗對《第一財經》YiMagazine感嘆道。

“粉絲行為，偶像買單”，這句在社交媒體上被廣泛傳播的口號，成為了這起事件的絕佳註腳。

實習記者| 陶紫東、袁穎

記者|鄭晶敏

正如陳麗所說，在中國娛樂圈，“流量”已成為羅蘭·巴特筆下的現代“神話”。經紀公司製造流量，粉絲擁護流量，資本追逐流量，流量開始變得無孔不入。但流量的神話並非顛撲不破，肖戰事件即是這一神話破滅的典型，也可能成為內娛史上的一個轉折點。

連日來，因為粉絲的失控行為，肖戰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粉絲行為，偶像買單”，這句在社交媒體上被廣泛傳播的口號，成為了這起事件的絕佳註腳。

肖戰是中國新生代小生，也是娛樂圈“頂級流量”之一。自耽改劇《陳情令》於2019年6月播出後，主演肖戰和王一博一夜爆紅，其cp組合“博君一肖”也迅速登頂微博熱搜。

肖戰因出演《陳情令》的主角魏無羨而爆紅

誰能料到，正是一篇“博君一肖”同人文，引爆了肖戰粉絲內部的一場爭鬥，並最終波及了整個亞文化圈層。2月24日，用戶@迪迪出逃記在微博寫到，她在AO3和LOFTER（AO3全稱為Archieve of our own，是世界上最大的同人小說數據庫之一，LOFTER則由網易出品，是中國最大的同人創作社區）發布了同人文《下墜》的最新連載。在這個故事中，肖戰被設定為患有性別認知障礙的髮廊女，王一博是與之戀愛的高中生。

同人文《下墜》是事件的“導火索”。

此文對肖戰的設定引發了部分肖戰唯粉（只粉肖戰的粉絲）的強烈不滿。2月26日，以微博用戶@巴南區小兔贊比為首的肖戰唯粉最先行動起來，他們起草了格式正規的舉報信，在短時間內集結了一大批粉絲，將《下墜》一文的作者及其他cp粉寫手“一網打盡”，舉報至國家網信辦和掃黃打非辦公室。作為證據，唯粉在舉報信中一併附上了AO3的官方網址。

目前微博用戶巴南區小兔贊比已刪除了除道歉外的所有微博內容。不過其當時呼籲舉報的發言被網友截圖留存了下來。

2月29日，AO3官方微博發布聲明稱，中國內地用戶已無法訪問該網站，“由於這次的連接問題並非由於AO3服務器所致，我們並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AO3是OTW（Organizations for Transformative Works，再創作組織）組織旗下網站。

陳麗認為，粉絲大規模失控，肖戰團隊和粉絲後援會難辭其咎。“對於頂流來說，粉絲後援會是一個極大的利益集團，內部有很多灰色收入。” 與陳麗的看法類似，前娛樂行業從業者小蒼也向《第一財經》YiMagazine表示，一般而言，藝人團隊會經常與粉頭聯動，清洗話題廣場、購買熱搜和“反黑”都是飯圈的常規操作。

“對於我們而言，AO3我是每天都會看的，現在等於我們的生活被打亂了。”供職於一家MCN機構的yoyo告訴《第一財經》YiMagazine，以往飯圈互撕多是針對明星本身，但肖戰粉絲的舉報行為牽扯到了純路人的利益，這是引發大眾憤怒的重要原因。

2月27日，來自耽美、內娛、韓娛、歐美、二次元等各大興趣圈層的創作者們揭竿而起，反對肖戰粉絲對自由創作的干涉行為，隨後，話題#227大團結#登上微博熱搜榜。截至發稿前，該話題閱讀次數達7.8億討論次數達107.3萬。

隨著事情不斷發酵，憤怒的網友開始將矛頭對準肖戰的商務代言。3月1日，微博話題#抵制肖戰#衝上熱搜，不少網友列出了肖戰代言的全線產品名單，並表示“不會購買任何肖戰代言、擔任大使、記肖戰銷量的產品”。隨後，各大品牌的社交媒體賬號被“抵制肖戰”的呼聲刷屏，在電商平台購買過肖戰相關產品的人紛紛要求退貨。隨後，主播李佳琦在3月1日晚間的直播中，臨時撤下了一款由肖戰代言的Olay產品。

某品牌的微博下，目前還是能從“控評”間找到抵制的發言。

網友抵制肖戰代言品牌背後的邏輯在於，在粉絲經濟盛行的當下，盡量流量明星很容易受到品牌方青睞，但雙方的關係並不牢靠。流量明星的話題度、粉絲購買力可以給品牌帶來巨大的商業價值，但當流量明星因負面新聞威脅到品牌收益時，資本也必然會更新策略，甚至解除與藝人的合約，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品牌方找明星代言的根本想法就是割韭菜，同時要維持品牌口碑。品牌方也知道不全是肖戰的鍋，但當大量路人去抵製品牌的時候，品牌就是受害者。”yoyo說道。

近年來，品牌與流量明星合作成為了公認的趨勢。對品牌而言，流量明星的最大優勢是其強大的“帶貨力”，他們擁有龐大且忠誠的粉絲群體，以及潛在的購買能力。事實上，各大奢侈品品牌與美妝、零食飲料等快消品牌都不約而同地向中國流量明星拋出了橄欖枝。對奢侈品品牌而言，與流量明星的合作可以吸引到年輕客群的注意力；快消品牌則秉持著“誰火就用誰”的原則，對流量明星來者不拒。

為最大化利用流量的價值，品牌方還發明了一套“計算銷量”的機制，以刺激粉絲購買品牌產品。據悉，部分品牌方在與流量明星簽訂合約時，甚至會把產品銷量作為硬性指標寫入合同。與此同時，在促銷活動時，品牌方還會給粉絲設置各種挑戰關卡，並與藝人聯合製作“粉絲福利”作為通關獎勵。

在這場流量主導的遊戲中，品牌方並非沒有自己的顧慮。“品牌對流量的態度，是不做深度綁定。”電通公關新媒體負責人周繁曾對《第一財經》YiMagazine說，挑選流量明星做品牌代言人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一旦出現負面新聞，對品牌來說會非常棘手。他還補充道，流量明星的熱度對品牌而言並不意味著真實的購買力，因為這並不能排除數據作假的可能。

於是，越來越多的品牌選擇將雞蛋裝在不同的籃子裡，以降低意外風險帶來的損失。最常見的辦法是縮短和流量明星的簽約時長、增加名目和合作人數。一般而言，奢侈品品牌在代言人挑選上較為謹慎，但其他名頭可謂“批量發放”。以Dior為例，僅中國區就設置有十多位大使，且不同的大使只負責某一類產品條線。快消品牌的策略往往是縮短簽約時間，同時保有多位代言人。以樂事為例，代言人簽約時間大部分是以半年為一期。繼楊紫於去年12月底成為代言人後，樂事在2月29日和3月1日又相繼官宣了李現和楊超越兩位新代言人。

肖戰事件發生後，各大品牌方的反應成為了眾人關注的焦點。目前，寶潔旗下的佳洁士和Olay紛紛更換了置頂微博，但Olay於3月1日在微博上發布的肖戰相關微博還可以正常查看；蒙牛真果粒則延後了新產品花果輕乳的官宣日期。此外，肖戰還是《新笑傲江湖》、統一開小灶、roseonly和小鹿茶的代言人，這些品牌的社交平台和電商網站並未撤下肖戰相關物料。

據《第一財經》YiMagazine向淘寶客服求證，此次風波並不影響統一開小灶與肖戰的合約計劃，寶潔公司公關部則表示“暫不回應”。

記者諮詢開小灶天貓客服後得到的回复。

對肖戰團隊和品牌方而言，後續如何發展還是個未知數。“因為不是肖戰本人的錯，直接解約賠償的可能性不大，對品牌來說，這件事對品牌聲譽的影響大於對實際銷量的影響。”yoyo表示，就眼前的情況而言，品牌方與肖戰的長期合約難以解除，但短期合約的續約會更難。

此次事件之後，如何衡量流量之於品牌的價值，品牌方恐怕會更加謹慎。

商務合作之外，肖戰參演的影視作品也受到了波及。電視劇《慶餘年》和綜藝《明星大偵探》第五季紛紛被網友刷低分，《陳情令》的豆瓣評分更是在短時間內由8.2跌至7.9。

“疫情過後的影視寒冬，流量明星手裡的資源本來就不多。”小蒼表示，在當前僧多粥少的形勢下，投資方和劇方的話語權要高於流量明星本人，這起爭端對肖戰團隊的影視資源可謂雪上加霜。

有消息人士稱，肖戰的藝人合約雖然簽在哇唧唧哇，但商務和影視合約分別簽給了和頌傳媒與新麗傳媒。儘管新麗並未出面證實此消息的準確性，但肖戰參演的《慶餘年》《誅仙Ⅰ》都是新麗製作發行，待播的《斗羅大陸》《狼殿下》等劇集也都由新麗出品。若合約關係屬實，流量明星的口碑“下墜”無疑會給新麗帶來巨大的業績壓力。目前，哇唧唧哇公司並未對肖戰事件作出任何官方回應；而《第一財經》YiMagazine向新麗傳媒求證時，對方先稱肖戰與新麗並未簽約，後又表示暫不回應。

新麗傳媒成立於2007年，是一家影視製作公司。2018年8月，閱文集團在中期財報中宣布以人民幣155億元收購新麗，交易以分期付款方式完成，其中包括一個基於財務表現的獲利計酬機制，該協議也因此被業內戲稱為閱文與新麗間的“對賭協議”。該機制要求，收購完成後，新麗於2018年、2019年、2020年需分別實現不低於人民幣5億元、7億元、9億元的淨利潤。若新麗無法完成年度淨利潤指標，閱文則會扣減應支付給新麗的分期金額。

截圖來自閱文集團2018年8月13日公佈的收購協議

而閱文集團公佈的2019年中期財報顯示，截至去年6月30日，新麗實現收入人民幣6.64億元，其中淨利潤僅9550萬元，與對賭協議中規定的7億元淨利潤相差甚遠。

面對2020年的9億淨利壓力，頂級流量肖戰對於新麗就顯得極為重要。但作為一家影視公司，新麗在明星危機公關方面似乎心有餘而力不足。當肖戰事件發生後，網絡流傳的一張朋友圈截圖顯示，新麗傳媒副總裁、肖戰經紀人於婉琴引用《烏合之眾》感慨道，”我們不該對群體求全責備，說他們經常受到無意識因素的左右，不善於動腦筋。在某些情況下，如果他們開動腦筋考慮起自己的眼前利益，我們這個星球上根本就不會長出文明，人類也不會有自己的歷史了。”

3月1日，肖戰工作室在微博發佈道歉聲明，截至發稿前，該條微博轉發量達43萬，評論數超過100萬條。然而，這條微博並未達到團隊預想中的危機公關效果——在很多網友看來，這份道歉聲明“輕飄飄且沒誠意”，不足以平息民憤。3月4日凌晨，肖戰工作室再次發布聲明，稱肖戰海外社交賬號“已無法正常登陸，後續動作均與肖戰本人無關”，並呼籲網友切勿侵權和造謠。

而處於漩渦中心的肖戰，在事件發生後並未公開發表任何聲明。

如果說流量生意是一場豪賭，當流量成為賭注時，明星危機公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在肖戰事件中可以看到，資本在對頂級流量的爭奪過程中，卻忽視了當明星出現突發事件時，哪方該對事件作出更專業應對的問題。

“我覺得這件事就是個劫啊，過了就牛，不過就涼涼了。”真情實感粉過“博君一肖”的童謠告訴《第一財經》YiMagazine，這件事爆發後，她默默下單了一輪Olay產品以示支持。可是，當危機來臨時，僅靠粉絲的購買力真的能挽救流量明星嗎？

（應採訪對像要求，陳麗，yoyo，小蒼，童謠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