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艾滋病:我們還需要做些什麼?
今年2月,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國情咨文中重申了他一年前做出的承諾:到2030年,美國將終結艾滋病的流行和傳播。考慮到美國政府試圖削減與艾滋病相關的項目和公共衛生優先事項,這一籠統的承諾看起來似乎美好得有點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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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許多公共衛生專家認為,無論是美國還是全世界,到2030年有效根除艾滋病的可能性是相當大的。這需要大量的工作,而我們的開端並不是很好。
艾滋病出現於40多年前。據估計,全世界約有3790萬名艾滋病感染者,這種疾病將伴隨他們一生。幾十年來,我們已經有了抗逆轉錄病毒藥物,可以顯著降低人體內的病毒水平,並預防最後一個,通常也是致命的感染階段,即發病期。在這個階段,艾滋病毒會摧毀免疫系統,正式進入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徵(AIDS,即艾滋病)。因此,在如今的醫療條件下,較早開始接受艾滋病治療的人,其平均壽命接近正常水平;許多患者的病毒載量很低,無法將其傳染給其他人。
近年來,科學家一直在改進用於雞尾酒療法的艾滋病藥物,作為“暴露前預防”(PrEP)的手段,以降低高危人群感染這种血源性和性傳播病毒的風險。服用暴露前預防藥物的人並非完全不會感染艾滋病毒,這種治療也不是每個人都負擔得起的。但是,如果按照推薦方案每日服用,可以使通過性行為感染的風險降低99%。除了PrEP藥物,男用和女用避孕套也都可以預防艾滋病,或其他使人更容易感染艾滋病的性傳播疾病。
此外,還有“注射器更換計劃”,為使用靜脈注射毒品的人提供無菌針頭,以降低感染風險。這些更換計劃不僅減少了艾滋病毒在社區傳播的概率,而且有助於將使用毒品的人納入衛生保健系統,使他們可以進行艾滋病毒篩查,並在必要時接受抗逆轉錄病毒治療。
這些新的和舊的干預措施促成了一種強力策略的建立,旨在減少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大流行疾病的傳播。這一策略主要是通過篩查發現隱藏的HIV病例,特別是在高危人群中;幫助病人接受治療,使他們有望不再具有傳染性;幫助弱勢群體降低感染的風險。
2016年,聯合國發布了一份報告,概述了到2030年消除艾滋病毒作為全球公共衛生威脅的目標。作者估計,要做到這一點,每年新增的感染病例要在20萬以下,其中有95%的人要了解自身的艾滋病毒狀況;95%的艾滋病毒陽性者要接受治療,而在接受治療的人當中,要有95%能完全抑制病毒。
在紐約等一些地方,艾滋病正在加速消亡。2014年,紐約州政府宣布了“終結疫情計劃”(Ending the Epidemic),設定了在2020年根除艾滋病的時間表。紐約醫學院研究艾滋病防治的公共衛生專家凱奧莎·邦德(Keosha Bond)表示,這一計劃似乎正在發揮作用。凱奧莎·邦德曾在紐約市衛生部門工作,她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已經能夠看到我們城市中發生的變化,他們的新舉措對社區中的艾滋病發病率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紐約市的成功來自於通過增加醫療補助資金,使暴露前預防藥物更容易獲得,也更容易負擔得起;另一方面,給予註冊護士檢查人們是否感染性傳播疾病的能力,資助那些能夠提供低成本或無成本檢測和治療服務的診所。這些措施主要針對艾滋病毒感染風險較高的人群,例如與同性發生性行為的男性,以及凱奧莎·邦德等研究者關注的有色人種社區。
根據“終結疫情計劃”在2018年發布的指標,該計劃有望在2020年實現其目標:服用PrEP藥物的紐約居民達到6.5萬;每年新增感染病例少於750例;接受抗逆轉錄病毒治療的患者中有至少85%的病毒得到抑制。
凱奧莎·邦德認為,紐約的成功肯定會發生在全國各地,而在幫助邊緣人群方面,我們可以做得更多。“我認為,這些是我們國家其他社區可以復制的策略。他們的方法著眼於整個艾滋病護理的連續統一,而不只是側重於艾滋病預防的某個方面,”她說,“PrEP藥物的問題在於,在一些人群,如非洲裔、拉丁裔和變性人中,其使用率很低。那麼,我們如何才能接觸到受艾滋病毒影響最嚴重的那些人?我們知道這種方法是有效的,但在如何讓人們獲得這些服務方面,我們仍然面臨挑戰。”
儘管紐約市取得了成功,但我們也有理由對近期的艾滋病預防工作感到擔憂。特朗普的2030年行動計劃直到最近才開始實施,撥出了大約2.91億美元的資金。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在其他地方削弱了自己的影響力,比如削減了旨在幫助全球根除艾滋病的項目,以及讓艾滋病毒攜帶者更能負擔得起住房的項目。特朗普政府還成功地削減了對提供計劃生育服務(包括避孕)的Title X診所的撥款,因為這些診所提供墮胎服務,或者把女性介紹到其他可以墮胎的地方。特朗普政府還為各州削減醫療補助計劃(Medicaid)撥款鋪平了道路,而這項計劃正是為艾滋病患者提供保險的最常見來源。
“特朗普對終結艾滋病很感興趣。然而,他提出了一項預算提案,大幅削減了用於艾滋病研究的眾多科學資金來源,”非營利性組織amfAR的副主席兼研究主管羅韋娜·約翰斯頓(Rowena Johnston)說,“因此,當他明確提出這個目標時,就讓人感到有點困惑和復雜。”amfAR是一個致力於艾滋病研究的基金會。
總體而言,美國的醫療體系在照顧艾滋病毒攜帶者方面也不盡如人意。英國和加拿大與美國差不多同樣富裕,但提供的是全民醫保。與這兩個國家相比,美國的艾滋病患者在接受治療後的病毒抑制率較低。
抑制率如此之低的一個主要原因是,美國的艾滋病治療費用要比其他國家高得多。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估計,一個艾滋病病毒攜帶者一生的醫療費用大約是485500美元。大部分的財政負擔都落在了保險公司和援助項目上,但是在美國,前期成本的增加導致了自付費用的增加,這將不可避免地迫使一些人定量或完全停止服用藥物。2019年12月的一項研究發現,7%的艾滋病患者因為費用問題難以堅持服藥,而14%的患者不得不採取節省藥物的方法。
此外,維持艾滋病患者健康所需的藥物也沒有變得更便宜。2019年2月發表的一篇研究論文發現,2012年至2018年期間,美國抗逆轉錄病毒藥物的初始治療成本一直在穩步增長,甚至超過了通貨膨脹的水平。這意味著企業提高價格是為了獲得更多利潤,而不是因為必須這樣做。
阻礙艾滋病防治還有PrEP藥物的高價格。吉利德科學公司的藥物“特魯瓦達”(Truvada,即恩曲他濱/替諾福韋,目前唯一有健康組織推薦的PrEP藥物)標價大約是每月2000美元。即使有保險,服用PrEP藥物也會迫使患者支付高額的自付和免賠額,使他們無法長期負擔。高昂的市場價格也影響了像“醫療補助計劃”這樣的公共資助項目,導致這些項目形成了自己的配給形式。紐約市等較富裕的城市更有能力承擔這些費用,並為艾滋病預防和治療的其他方面(如篩查)提供資金,但美國其他地區,尤其是農村地區,則沒有這樣的能力。
一些改革正在進行中。根據美國政府任命的顧問委員會去年提出的建議,到2021年,PrEP藥物應成為廣泛提供的預防服務,而保險公司將必須在不分攤任何高風險患者費用的情況下為PrEP藥物買單。吉利德公司將在今年晚些時候被迫發布特魯瓦達的仿製藥,此前該公司與美國政府就特魯瓦達的專利權打了一場官司,但以失敗告終。在一個“單一付款人”的全民醫保系統中,政府將為每個人提供基本的保險覆蓋,並能夠有力地降低藥品價格,這幾乎肯定會擴大PrEP藥物和降低抗逆轉錄病毒治療的成本。
在世界範圍內,根除艾滋病的工作也遇到了一些困難。自20世紀初以來,新增感染病例和與艾滋病相關的死亡人數已經大大減少,特別是在非洲,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數字減少的幅度越來越小。聯合國2019年的一份報告指出,我們很可能無法在2020年全面實現聯合國的一系列艾滋病全球目標,而且也無法在2030年之前終結艾滋病流行。根據世界衛生組織(WHO)的數據,2018年有110萬人新感染了艾滋病毒。
資金的缺乏使消除艾滋病的努力受到挫折。聯合國要求成員國承諾在2020年之前每年為其項目提供260億美元的資金,但在2018年,聯合國祇收到了190億美元,比前一年少了10億美元。這種目光短淺的資金短缺不僅會阻礙拯救生命,而且還可能給世界帶來經濟損失。根據聯合國報告中引用的研究,用於更快結束艾滋病流行的每1美元,未來將會帶來2到6美元的經濟回報。
當涉及到病毒本身時,還存在其他令人擔憂的問題。在許多國家,已經開始出現對治療有抗藥性的艾滋病毒。世衛組織2018年的一份報告發現,在非洲、亞洲和美洲的12個國家中,至少有10%的艾滋病毒陽性患者對兩種常見的一線藥物具有耐藥性。這一閾值使得繼續向這些國家其他地區提供這兩種藥物變得危險。醫生還可以用其他的艾滋病藥物來治療這些病例,但可能會嚴重阻礙未來的治療。
理想情況下,永久解決艾滋病的最佳途徑是找到治愈療法或疫苗,但這種病毒難以捉摸的特性長期以來一直困擾著科學家。在治療期間,艾滋病毒隱藏在人體的“儲存庫”中,當患者停止用藥後,它們又會迅速重新出現。有前景的研究領域,比如喚醒休眠的艾滋病毒顆粒,然後將其消滅的“休克-殺死”(shock-and-kill)策略,並沒有達到我們所希望的效果。就在不久前,一項在非洲進行的候選疫苗臨床試驗在“極度令人失望”的情況下提前結束。
“讓我感到震驚的一點是,從每一條有關艾滋病毒的新信息中,我們都不斷發現艾滋病毒所擁有的眾多武器,因此在每一個轉折點,艾滋病毒都能夠保護自己,免受我們對它的任何傷害,”羅韋娜·約翰斯頓說道。
約翰斯頓對未來開發其他應對艾滋病的策略充滿希望,比如CRISPR等基因編輯技術。這些新技術可以追踪病毒本身,或間接強化艾滋病毒試圖感染的免疫細胞。研究人員還在研發更持久的抗逆轉錄病毒療法,希望能使人們間隔幾週或幾個月服用。截至2019年,至少有一項III期臨床試驗正在進行之中。這些治療將使人們更容易抑制艾滋病毒,同時降低產生耐藥性的風險。
艾滋病的治愈方法或疫苗肯定會是巨大的成就,但它們可能無法及時在未來十年發揮重要作用。幸運的是,我們並不一定需要以此來遏制艾滋病的蔓延。凱奧莎·邦德表示,對於如何幫助那些最可能受到艾滋病毒影響的人,我們仍需要不斷思考新的辦法。
“我最近在課堂上做了一場關於性健康公平的講座,並告訴大家’一刀切’的模式行不通,”她說,“我們現在知道,解決一個住在農村地區,必須照顧孩子的單身母親的健康問題,與解決一個住在城市的16歲白人男子的健康問題是不一樣的。”
根除艾滋病的最大挑戰仍然是人為因素。一些重要的公共衛生干預措施,如美國的注射器更換計劃,仍未得到充分實施,並且被一些人妖魔化。對恥辱的恐懼和對艾滋病毒的誤解仍然使人們不願意接受檢測。貧窮和對藥物的貪婪仍然使人們遠離真正的救命藥物。
永遠擺脫艾滋病毒並不容易,但是,建立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是可能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大多數人團結起來,當前肆虐的流行病疫情才可能被完全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