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每小時19塊，現在24塊，每個月我能多賺1300塊，拼了。”2月27日晚上，29歲的王久拎上書包，坐上了前往深圳羅湖的火車。王久來自江西贛州，幾個小時之後，他將在深圳福田參加一場聯想工廠的面試，成功之後可能被安排到聯想的電腦、服務器、手機的組裝、包裝的流水線上工作。

記者徐詩琪

聯想開出了每小時24塊的“高薪”誘惑工人們的到來。時薪比以前多了5塊錢，漲幅26%，這是幾年來聯想工廠薪水的巔峰了。

去年開工的時候，火車票已經一票難求。但如今在“新冠”疫情的影響之下，王久乘坐的K115次列車上的乘客聊聊無幾，車站也空蕩盪。

王久不知道，像他這樣決定冒險“南下”的普通流水線工人，如今已經成為了深圳各大企業爭相搶奪的對象。

“緊急通知，連夜漲價！”一家工廠在招工信息上打上了這樣的標題。

深圳工廠的確太缺人了。儘管政府與企業都使出了渾身解數，包車、包專列、甚至包飛機接送員工返深，但仍然緩解不了工廠的燃眉之急。因為其他地區交通管制依舊嚴格，內地人員外出需要開具證明，而已到深圳的人又面臨著不短的隔離時間。

界面新聞了解到，富士康深圳的工廠裡面的人不到以前的一半，也因產能不足已經導致了新iPhone的發布延遲。幾個比亞迪廠區，合計人員缺口達到2000多。聯想深圳工廠一天內至少面試了600人。

聯想招工現場。圖片：受訪者提供

人員無法流動，新人又補不滿舊窟窿，在製造業發達的深圳，從事最基礎工作的工人群體突然成了稀缺物種。

搶人大戰也隨之一觸即發。界面新聞了解到，OPPO發起“春風行動”，向員工聚集的七個地市派出免費專車，接員工回工業園，並提高基本工資與加班補貼以招聘新工人。立訊精密開通了兩條免費專列高鐵，每天2班，每班500，同時對內推入職的員工每月獎勵上千元。創維也大力宣傳其內推活動，對推薦人獎勵最高1500元，被推薦人最高1200元。

代理工人招募的深圳市新路程人力資源負責人胡先生甚至對界面新聞感嘆：“這是我十幾年來看過最缺人的一次！”

推薦入職就獎7000塊

缺人的困境，富士康首當其衝。

富士康龍華和觀瀾廠區，這裡曾經聚集著深圳最大規模的流水線工人。但如今，廠區大部分的餐飲娛樂設施都大門緊閉，雖然食堂依舊開門，但原先的餐桌被高高的紙板分隔成了四個小方塊。廠裡對員工們建議：不交談、快速就餐。

復工後的富士康食堂。圖片：受訪者提供

廠區內大部分餐廳未開門。圖片：受訪者提供

“廠裡面的人不到以前的一半吧。”富士康工人周星對界面新聞記者說。他所在的GIS事業群（業成光電）負責蘋果某產品的屏幕測試，車間裡原先有5條流水線，現在只能開動3條。

據周星介紹，因為有部分員工在假期留守，富士康其實一直沒有停過工，只在春節期間放了四天假。疫情來襲，富士康還加開了口罩產線，部分員工被分配去生產口罩。

《財新》的報導曾經提到，富士康深圳園區共18萬人，春節期間留守2萬人，當時預計只有5.7萬員工能在10號以前返回深圳。

為了應對巨大的人員缺口，富士康雙管齊下：一邊對老員工進行分三批次的有序復工，另一邊，通過高價的內部推薦，獎勵招募新工人。

“推薦入職就獎7710元，這是龍華富士康有史以來最高的獎金了。”界面新聞記者以求職者身份諮詢一位富士康招募中心的唐先生，他熱情地回复。

2月21日，富士康內部招聘軟件“我要聘”發布信息顯示，IDPBG（數位產品事業群）龍華廠區需求人數7000人，觀瀾廠區20000人，需求逼近三萬人。

IDPBG針對內部推薦的新員工和離職返聘員工，對每人獎勵6750元，加上360元的新人入職獎，最高可以拿7710元獎勵。

內部推荐一直是目前富士康等工廠主要的吸引招工手段。工廠的基礎工資往往只達到最低工資標準2300元左右，工人們想增加收入，靠的就是加班或者就是想辦法去拿內部推薦的獎金。

根據記者了解，多家工廠都採取了類似的手段。比如創維光電開出1000元內部推薦獎，拉人越多獎勵越多；海德門電子開出1000元的隔離補貼；一些小廠也增加了新人入職獎金。

在工人們的眼裡，富士康算得上是一家“高薪”企業，因為福利好，工資高，甚至被他們稱作“養老康”。

因此，即便在疫情之下，富士康依舊讓工人們趨之若鶩。界面新聞記者觀察到，因為開出了豐厚獎金，報名人數快速地填滿需求人數，每過幾天，需求人數都會進行上調。

“要快點報名，後面招得差不多了，獎金會減的。”入職後推薦人也有3600元的獎勵，唐先生極力邀請。

留住臨時工

按照深圳工廠的規則，工人一般分為兩種：長期正式工與短期臨時工。正式工有底薪，臨時工則只算時薪。大部分臨時工都由中介代招，工人與中介公司簽訂勞務合同。

富士康工人周星就是臨時工。他今年20歲，正在讀大專二年級。1月初，他來到深圳龍華富士康，打算只做三個月的臨時工，中介給他開出的工資是前兩個月時薪27元，後一個月21元。

一般而言，年底許多工人返回，大部分工廠又著急趕年底最後一批貨，因此臨時工價在春節前一般會迎來上漲。春節後迎來工人回潮，臨時工的工價則隨之下調。

但疫情之下，臨時工的地位也完全改變了。

工廠一般傾向於招正式工以維持穩定的生產，臨時工是被逼無奈的選擇。而今年，正式工已經招不到了，許多工廠不得不放開限制，猛招臨時工“補一補”。

界面新聞通過中介公司了解到，現在深圳工廠臨時工的往年工價在20以內，16-18元為主，現在已經上漲至22左右。而在富士康，臨時工工價已經漲到了30元。整體漲幅逼近50%。

周星在3月初的一個晚上收到工作群信息，原先每小時21元的工價被調升到25元，如果能留任至5月，還能漲到27。他表示，收到消息以後，身邊許多人都將已經寫好的辭職表又拿了回來。

不僅如此，連年齡的限制也被打開。

在工廠默認的規則中，18-40歲是通常的招工年齡區間，但在今年，大部分工廠將年齡上限調到了45歲甚至50歲。

界面新聞記者致電一位創維光電的招工負責人，詢問47歲是否能入廠，他回應道：“47年紀有點大了，可能41、42還可以。”

另外，嚴格的隔離限制也隨著復工潮來臨、疫情得到控製而漸漸被放寬。

以富士康為例，2月21號其發出的招募流程中顯示，隔離天數要求14天，需要先住宿舍隔離，後核酸檢測，最後才能面試、入職。日前，這一要求改為不需要再重複隔離，抵深2天即可安排面試，通過通訊商確認14天內行程軌跡（不在重點疫區）後，核酸檢測通過即可入職。

富士康面試排隊現場。圖片：受訪者提供

界面新聞聯繫多家中介與廠招人士了解到的情況是，有部分廠仍需隔離，時長3-14天不等；而有技術能力的廠，則可以通過通訊商定位等大數據手段查詢行程，免去重複隔離手續，到廠當天就能上班。

中介最繁忙的時刻

“今年工廠那邊的需求增長了至少30%。”深圳市新路程人力資源市場（下稱新路程）的負責人胡先生對界面新聞說。

他所在的人力資源公司為工廠發布招聘信息，原先以線下店內招聘為主，現在主要通過線上公眾號發布招聘信息。最近，每天都有200-500人通過他負責的公眾號聯繫工作。

胡先生曾經在新路程服務了上百家工廠，有十多年的中介從業經驗。而當下，卻是他從業以來人力最緊缺的時候。按照他的說法，普遍工廠人員缺口在五百人左右，多的例如比亞迪缺口2000多人。

中介費也在這個特殊時期應聲上漲。以前，中介每幫工廠招一個人收取300-500元的代理招聘費，現在這筆費用每人漲了200元。

儘管如此，線上招聘還是困難重重。胡先生表示，他們通過電話與求職者預約到廠面試時間，確定合規以後，再通知求職者集中到廠。但許多求職者雖然鎖定了入職名額，卻不能保證能按時上崗，有些人還滯留在家中。

他舉了個例子，前段時間新路程為創維預約了1000人的現場面試，結果到了現場，人只來了200個。

主要原因在於，過於嚴格的隔離和封閉措施導致願意回深圳打工的人回不來，也有些原在深務工的人出於擔心而不願意回來。

胡先生認為，想解決這個問題，最快的方式就是由地方政府出面，“政府接人、政府招人。”

事實上，深圳市政府也的確正在這樣做。據南方網報導，深圳人社局在2月積極通過專車、專列等形式接人，截至2月26日，共安全接回異地務工人員4641人。

另外，深圳人社局也在2月28日上線了“深圳市公益網絡招聘月”，為期一個月，聯合智聯招聘、58同城、深圳人才網等大型網站進行人才招聘，提供超過3千個公司共超過4萬人崗位。

部分生產、配送疫情急需物資的企業，還能夠向深圳人社局申請“一次性吸納就業補貼”，每人補貼1000元。

胡先生預計，要到4月中旬這樣的用工緊缺狀態才能緩解，之後會逐步恢復正常。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久、周星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