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擠泡沫的365天
“當故事無法被驗證,市場就會將多餘的泡沫擠淨。”小米上市一年後,股價從17港元一路跌至9.61港元,市值蒸發43%。小米“見底”了嗎?這是2019年1月,小米上市半年後。鎖定期的6個月中,這家公司的市值已從539億美元跌至約350億美元。陳子文沒想到的是,再過6個月,當上市滿一周年時,小米股價仍未擺脫下滑的曲線。
作者| 姚心璐編輯| 舒虹
來源丨全天候科技(ID:iawtmt)
在許多人的印象裡,過去一年小米過的相當艱難——不僅是因為市值下跌,被小米視為根基的手機業務也再次遭遇出貨量下滑、市場份額走低;IoT業務雖漲勢良好,但目前主要以硬件銷售為主,尚未與互聯網業務形成協同。
“原來講的硬件導流、靠軟件賺錢的故事,很難讓人相信了,”一位小米的投資人認為,“當故事無法被驗證,市場就會將多餘的泡沫擠淨。”
2019年6月初,小米股價一度跌破9港元。此後的一個月內,小米連續發起近20次回購,直至股價穩定在9.5港元至10港元之間。“年終獎可能要被回購掉了。”一位小米員工開玩笑說。
除了市值幾近腰斬,過去一年,對於從創業公司轉身上市公司的小米來說,無論市場環境、組織結構或是企業文化,都是一次嚴峻的考驗。有人將其形容為“陣痛期”,也有人稱之為繼2016年後小米的又一次“危機”。
在2019年的小米年會上,雷軍曾坦言,小米即將面臨最嚴峻的挑戰,“沒有一絲一毫盲目樂觀的餘地”。
在內外部的雙重壓力下,小米究竟經歷了什麼,它又將走向何方?全天候科技近期訪談了20位小米相關的人士,包括小米的管理者、員工、合作夥伴、投資人,分析師等等,我們試圖多維度、近距離地了解小米,還原它過去一年的經歷和處境。
被套牢後的冷思考
和陳子文的客戶們一樣,張夏河也是在小米正式IPO之前“入局”的。那是小米估值最瘋狂的一段時間,從2017年下半年開始,儘管外界對於小米究竟是否上市仍不確定,但無數份小米Pre-IPO的老股推介材料已在投資人中間傳閱;每份材料都為這個即將上市的超級明星標定了一個價格,從450億美元一路喊至1200億美元,各種估值版本都有,甚至最高時,江湖上有小米2000億美金的傳說。在陳子文的印像中,有段時間“市場越來越熱”。
不僅“硬件導流、軟件賺錢”的概念充滿吸引力,尤其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小米在此前一年剛剛完成的“絕地逢生”:2016年,小米手機出貨量驟然下跌超過2000萬台,從國內第一位置跌至第五;為了拯救公司,雷軍親自接手手機部和供應鏈,撤換老將周光平;經過一系列整頓,小米終於在2017年迎來反轉,出貨量上漲32% ,排名回升至第四。
這段重生往事成為無數小米員工和投資人對小米信心的來源。“中國還沒有任何一家手機公司,可以在出貨量暴跌之後再回升的,”即便是加入公司不久的李穎也感慨說,“小米是一個奇蹟”。
為滿足客戶需求,陳子文帶領團隊在市場上四處尋找小米的老股轉讓份額。“當我們從海外找到一個額度時,小米的估值已經喊到1000億(美元)以上了”。在與來自美國、歐洲的多個投資方競價結束後,陳子文最終以接近800億美元的估值搶下了這份額度。
這仍被陳子文及其投資人視為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競價前,陳子文諮詢過一家有相當知名度的國外投行,對方告知說,小米上市後,市值不會低於950億美元。在此氛圍下,市場將大多定價在600億-700億美元的老股份額視為“穩賺不賠”。
“當時比較靠直覺,對小米的PE(市盈率)看得很高。”張夏河對小米創始人雷軍高度認可,視其為“中國互聯網界的神級人物”。在張夏河的帶動下,他和周圍幾位朋友都成為小米的基石投資人。
節節攀高的熱度持續到2018年5月,之後又開始反轉。“大環境開始下降,另一方面,5月3日招股書公開後,投資人對一些數據不太滿意,整體熱度就有些降低,”張夏河記得,招股書中,小米2017年調整後淨利潤為54億美元,不及此前預期;對於雷軍強調的“硬件新零售互聯網服務”的“鐵人三項”商業模式,業界也屢屢傳出質疑。
“千億小米”的預期逐漸回落。2018年7月9日,小米正式以17港元/股的發行價在港交所上市,粗略計算,對應市值為539億美元。
“比想像中低”,張夏河承認。不過,當雷軍在上市敲鐘當晚的慶功宴上承諾說,“要讓上市首日買入小米公司股票的投資人賺一倍”時,張夏河仍選擇了相信。
IPO第二天,當小米股價漲至18.98港元收盤、小鵬汽車董事長何小鵬宣布連續兩日買入超過1億美元的小米股票時,許多投資人和員工的態度變得更加樂觀,他們一度感覺彷彿又回到了“千億小米”時的熱鬧。
何志明和李穎偷偷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兩人同為小米員工,入職時間相差五年,共同點則在於“分到了公司的股票”。何志明並未透露自己持股的具體情況,不過他知道,不少同事都動了買房的念頭,“說起來,至少也都是身價上千萬的人”。
然而,漲勢僅維持了10天,小米的股價便開始急轉直下。“剛開始下跌時,員工都不太相信,還討論是不是有人故意做空,”李穎回憶說。
在陳子文看來,小米市值最終遠不如預期一定程度上與市場特點有關。“香港市場流動性低,看重企業的財務數據,也就是看重’事後估值’,A股和美股更看重未來、看好科技概念。”
在港交所IPO前一個月,小米也在A股申請了CDR,這曾被陳子文和諸多投資人視為提升市值的機會之一。不知為何,兩週後,小米又取消了這一申請。
股價的持續下跌迫使投資人開始重新審視小米。“一級市場可以講故事,”一位投資人說,“二級市場的投資人很現實,要把每塊業務拆開,分別看增長、市佔率,很難渾水摸魚,泡沫一定會被擠掉。”
在股價“跌至麻木”的狀態中,陳子文一遍遍思考著對小米的定位:它究竟是一家硬件廠商還是一個傳說中的“新物種”?最終,他得出了一個判斷——“小米應該是一個百貨公司,要按Costco或者沃爾瑪的PE值來計算。”
張夏河對“投資時的確沒有做精算”感到後悔,在他的重新思考中,出現了對小米究竟是手機製造商、智能硬件製造商還是“物聯網新物種”的疑惑。
“關於小米的爭議很大,”一位證券分析師表示,“手機廠商、物聯網、新物種、百貨公司都有,所以很關鍵的一個問題是,小米究竟應該如何定義?”
一個可以參考的數據是,據雪球顯示,今天小米在港股的靜態市盈率約為15.5倍。同期,蘋果在美股的市盈率是15.46倍,A股投資人給格力、海爾的市盈率分別為12.97和14.03;他們都是硬件公司。
手機失速中國區
事出巧合,在小米成功登陸港交所的那個季度,小米手機在國內出貨量出現了2017年以來的首次回落,緊隨其後是2018年第四季度的顯著下滑——國內出貨量1030萬台,同比下跌35%。
橫向對比華為、OPPO和vivo等主流廠商的增長曲線,小米出貨量下滑的頗為扎眼。
數據來源:見智研究所;製圖:全天候科技
下跌曾被小米高管解釋為“特殊情況”。畢竟,由於這一時期起,小米籌劃將紅米以Redmi的品牌進行拆分、與小米形成“雙品牌”策略;一向支撐小米銷量的紅米在2018年第四季度並未發布任何新機。小米品牌也只發布了小米Mix 3和小米Play兩款手機,其中,Mix系列被視為小米高端能力的代表,出貨量一向不高,後者則是發佈於12月底,無法為該季度的銷量做出貢獻。
“四季度的銷售情況,主要還是我們主動進行產品組合調整的結果。”在2018年財報業績會上,小米CFO週受資這樣回應質疑。
更多期待被放在新的一年,按週受資的說法,“主要幾個價格段的機型都是在2019年一季度發布的”,包括Redmi Note 7、Redmi 7、小米9等, “初步感覺,市場反應非常好”。然而,當3月結束時,小米手機在中國的出貨量僅僅比上一季度多出30萬台,在全球則不升反降,微跌0.7%。
外部環境變得更加嚴峻,手機市場進入瓶頸期已近三年。2017年和2018年,全球手機市場出貨量分別同比下滑0.7%和4.1%;2019年第一季度,下跌幅度擴大到6.4%。
手機大廠的寡頭競爭趨勢愈發明顯,在全球市場上,前五大廠商佔據了70%的市場份額;在中國區,這一現象顯得更加激烈,除了“華米OV”和蘋果外,其餘中小廠商的市場份額已經從三年前的30%被壓縮至8.5%,金立、美圖、錘子、360等品牌先後退出市場,份額已跌無可跌。
“市場增長時,每家公司都有機會發展,彼此競爭不會這麼有針對性,”見智研究所分析師表示,“進入瓶頸期後,沒有增量空間,小廠商的份額也幾乎被吃盡,剩下的四大廠商如果想再擴大份額,只能打掉其中一家。目前來看,小米是一個目標。”
小米9發布10天之後,vivo子品牌iQOO發布新機,同樣搭載高通驍龍855處理器,最低配2998元,剛好比小米9便宜1元;5月,OPPO系品牌Realme宣布回國,產品定位與Redmi相近;5月底,榮耀旗艦機20系列面市,起售價2699元。
對於小米來說,另一個“黑天鵝事件”是華為手機業務(包括華為手機和榮耀手機)的意外崛起。此前,儘管華為的手機業務始終保持著穩定漲幅,但今年以來的一系列事件和華為P30的成功,明顯加快了華為佔據市場的速度,使得其在國內手機市場出貨量整體下滑4.5%的2019年第一季度,逆勢上升了39.6%。同期,小米下跌19.7%。
“去年上市前,小米的品牌效應還很強,提起來,(人們)會說這是民族品牌、新國貨,”李穎感慨,“但今年這個說法已經聽不到了,很多人覺得華為要穩很多,技術也更紮實。”
這是李穎第一次感到失望。她加入小米時,公司正沉浸在上市前的期待中,“認為小米是中國人認可的民族品牌”,人們亢奮感滿滿;直到這時,她重新思考小米的核心競爭力,“發現手機其實沒有想像的那麼好。想要提升品牌定位,但在質感、速度和技術上,與華為和OV相比,並沒有很強的競爭力。說到底,還是在打性價比。”
而性價比模式正在變得愈發艱難,在“友商”紛紛推出針對性產品的同時,由於利潤率過低,在上下游的產業鏈中,小米也逐漸變得弱勢。
一位手機行業分析師透露,下游渠道商對小米手機的銷售意願較低,拉低了小米在線下銷售的競爭力;根據調研,目前在部分生產供應商中,小米的訂單順位也已被排至其它幾大廠商之後——反過來,這會進一步加劇小米的缺貨問題,從而導致其錯過銷售的窗口期。
“競爭激烈的情況下,手機銷售的窗口期很短,”上述分析師說,“一款機型發布後如果無法及時出貨,半個月、一個月之後就會被另一個品牌的新機取代,很多小廠商被擠出市場,都與供應鏈能力差密切相關。現在,這也是小米麵臨的問題。”
在2017年小米手機“重生”時,雷軍曾立下手機出貨量“十個季度重返中國區第一”的目標;如今,這個目標在公開場合已鮮有被提起。
在今年6月19日傳出的一段內部會議視頻中,雷軍宣布小米手機將“三年決勝中國市場”,在市佔率的排名上“穩三望一”;在最新的一次採訪中,週受資也強調“手機是小米不能打輸的仗”,但據小米內部人士透露,目前公司對手機的態度已經變成“比較穩健,暫時不再作為唯一的增長引擎”。
在一些老員工心中,手機是小米不可丟失的陣地。“這是小米的招牌,消費者想到小米,首先想到手機,如果手機都做不好,人家會覺得你公司不行了,別的產品也不要買了”,一位在2011年加入小米的資深員工表示。
但更多新員工和投資者則將期待轉向小米的“IoT”,這是當下被視為最有潛力的未來市場,也是小米早已佈局、最具有優勢的部分。
“手機保持當下的份額不要再下滑,然後把增長放在IoT上,也是一種策略。”李明達這樣分析,在過去一年中,他供職於小米生態鏈部門。
2018年9月,小米進行了上市後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組織架構調整,原來的四個業務部重組為十大新業務部,均為一級部門,直接向雷軍匯報;其中,原生態鏈部門拆分成生態鏈部、IoT平台、智能硬件和有品電商四個部門。
三個月後,雷軍在小米2019年年會上宣布,AIoT(AI IoT)提升為與手機並列的“雙引擎戰略”。在這次發言中,他強調,這是小米未來五年的核心戰略,公司將在此領域持續投入超過100億元。
推進IoT戰略並非小米一家的行為。事實上,最近兩年,包括手機、家電、互聯網等多個領域的玩家先後提出了IoT佈局,部分企業(如華為)也將IoT上升為最重要的戰略之一。“IoT已經迎來爆發的前夜,”多位分析人士提到,在一些數據報告中,全球IoT的市場規模將會以兆億計算。
而小米的優勢在於,無論從業者或投資人都認可其IoT規模居於行業前列、增速良好,單以連接數計算,甚至穩居全球首位。小米IoT的成績頻頻在各處被展示,小米內部人士透露,小米AIoT的平台設備接入數已達到1.71億台,保持50%以上增速;截至2018年底,智能語音助手小愛同學的激活量過億,月活用戶近4000萬。
“小米在智能家居、IoT上絕對搶先了一步,至今為止,在品牌效應上是有競爭壁壘的,”一位IoT生產商評價說,他同時為小米、華為和多家品牌供貨,“尤其是年輕消費者,想到智能家居,首先就想到小米。”
張夏河將小米股價回升的希望寄託於IoT,他勸說幾位共同投資小米的朋友“穩住”,只要不著急用錢,就做好長期持有的準備。“手機可能很難突破了,IoT還有絕對優勢,等上三五年,到IoT市場成熟,我相信小米一定會有一個明顯的變化。”他說。
在大力推進IoT的多個科技企業中,已逐漸形成兩種派別,一類是以搭建平台為主,自產少量核心硬件;另一類則是以生產硬件為主、平台連接為輔。前者包括華為和vivo,後者則以小米為主要代表。
多個小米生態鏈員工向全天候科技透露,在IoT方向上,小米非常注重打造“爆款”。
“2018年全年沒有特別給力的爆款產品,這是大家最焦慮的部分,”一位小米員工透露說。
李明達記得,此前,空氣淨化器曾是“爆款”的典型;剛推出時,不僅銷售火爆,而且耗材濾芯的毛利率高,是理想的IoT家電。之後,淨水器、掃地機器人等產品也先後承擔過“爆款”角色。
據李明達說,在生態鏈相關部門,大家電被稱為“戰略節點”,打造生命週期長、在家庭中位置核心的“戰略節點”成為工作的首要任務。
“硬件基因”難變
李明達和同事對小米IoT用戶進行調研時,確認了一個被多次提到的現象:“大部分用戶買小米產品,並非想用IoT,只是覺得好玩,所以買了不一定聯網,聯網後也很少使用智能功能。”他聳聳肩說,IoT帶來的大數據、物聯網等想像空間,在短期之內,都難以為小米帶來實質收益,“說到增長,其實還是賣硬件”。
多方消息證實,儘管小米在IoT硬件方面突飛猛進,但在IoT如何與互聯網業務協同方面,並沒有明確規劃和時間表。某種程度上,這再次為小米“硬件導流、互聯網賺錢”的故事蒙上了一層迷霧。
幾乎每一位接受采訪的小米員工均表達了這樣一個觀點——“無論是在手機、IoT還是互聯網業務上,小米的公司文化都非常’硬件思維’。”多位程序員強調說,在應用於互聯網業務時,這顯得尤為艱難。
作為小米在上市時宣布的“三駕馬車”之一,互聯網業務承擔起了小米的利潤來源。2018年,互聯網業務為公司貢獻了近10%的收入,毛利率高達45%。在公司內部,互聯網業務的重要性也隨之提升。
在去年9月的那次組織架構調整中,原MIUI部門被拆分,偏系統業務的部分劃歸至手機部,偏應用業務的部分則組成互聯網一至四部,均為一級部門,直接向雷軍匯報。之後不久,小米又接連成立了互聯網國際部(五部)及互聯網商務部兩個一級部門。
這是一次以增強互聯網業務為目的的變動,將更多研發人力調整至應用層面。“以前MIUI會有很多工程師去探索更發燒、更技術的東西,”一位手機部員工透露,“現在這部分基本不做了,手機部是跟著項目走,強調按時交付能力;互聯網部強調商業應用上的創新,希望做出一些高月活的產品。”
在新架構中,互聯網一部負責MIUI核心體驗、廣告及遊戲等,其餘三個部門均以打造多媒體、閱讀、搜索等內容為主。在上述手機部員工看來,長遠意義上,這是一次對小米發展有利的調整,但使他擔憂的是,“小米還沒有做互聯網的基因”。
剛剛從一家互聯網“大廠”來到小米的張可成對此感受明顯。“現在的互聯網收入主要來自廣告和遊戲發行,都已經接近天花板了,所以我們亟需做出一些好的產品,可是小米孵化互聯網業務的能力的確不強。”張可成有些無奈。
“最直接的,你看小米有哪個App做得特別火嗎?”他自問自答,“沒有”。
在張可成過去的工作經歷中,通常一名產品經理會搭配三、四名研發人員,每星期上線一個產品,如果驗證數據不行,兩個星期後即可調整產品;他到小米後發現,部分業務兩名產品經理才對應一名研發人員,上線產品時又要反复論證可行性,導致推出新產品的時長可能拖延至一個月。
“層層審查、畏手畏腳,雖然不易出錯,卻很難產生爆款,”張可成感慨說,看到市場中流行的信息流、短視頻,小米也跟著做,可由於節奏慢、團隊規模小、投入資源少,始終不溫不火。
在他和他的不少同事看來,小米目前的各個互聯網產品中,增長情況最為良好的只有對標網易嚴選的小米有品。
這款誕生於2017年的電商產品,過去兩年的GMV以每年翻一倍的速度增長。進入2019年,小米為其設定的目標是GMV超過100億元,並首次實現盈利。據多位小米員工透露,在過去兩年中,有品已經從幾十人的小團隊擴充至500人,涵蓋研發、設計、運營、倉儲物流及售後環節,今年將會繼續擴充至800人, SKU已超過7000,並且在持續增長。
“壓力很大,”李穎透露,在小米高層的設定中,有品應維持每年100%的GMV增速不變,並在未來數年內超過1000億元。為了扶持這項業務,在今年5月之後,小米所有機型預裝了有品App。
然而,缺乏互聯網基因也同樣體現在這項漲勢良好的業務上。“我們並沒有有品的用戶畫像,”李穎在樂觀中透露出些許無奈,由於缺乏互聯網的研發人力和能力,很多電商常見的功能,諸如用戶畫像、算法推薦,目前都無法在有品實現,“流程太粗放了,這是很要命的問題”。
李穎盼望小米能夠擁有一位互聯網背景出身的高管。但截至目前,小米的高管團隊幾乎全部為硬件出身,“儘管雷總(雷軍)以前是做軟件的,但和互聯網的思路也不一樣”。李穎期待小米能有一位懂互聯網的高管,“能夠改善整個公司互聯網業務的經營模式”。
他多次強調說,在字節跳動,每當發現機會時,資源會迅速集中,人才激勵也能及時跟上。“在互聯網環境中,一定程度的燒錢是不可避免的,”他認為,“小米在硬件思維的影響下,會對所有的業務計算成本、摳利潤,甚至1-2萬元的預算都會卡得很嚴。”
李穎有著相同的無奈。得益於對電商的看重,小米有品部門今年得到了“比較多的資源和資金”,但工作方式並未轉變。“小米內部更認可的方式是,用最少的成本去取得比較高的結果,市場、公關費用一向很緊張,”她說,“(公司)很擔心錢花出去了,利潤沒跟上,就會非常糟糕”。
或許是因為硬件思維,或許是因為“節省是刻在雷軍骨子裡的概念”,幾乎每一位受訪的小米員工都表達了一致的觀點——極度節省是小米的公司文化。
創立以來,小米一直以強調性價比、薄利薄的形象示人。在雷軍承諾“硬件綜合淨利率永遠不會超過5%”後,小米在公佈2018年年報時宣布,當年綜合稅後淨利率小於1%。
不少員工記得,小米內部曾傳出雷軍與某位高管的一次爭執——後者想提升手機的售價,以便爭取更多的研發預算。事實上,在小米9發布會後,雷軍也在採訪中承認,“如果能夠讓我們再提一點售價,一兩百塊錢,我們可以做得更好。”但在那次爭執中,雷軍拒絕了這項提議,仍堅持了原來的售價。
在李明達與李穎入職時,公司許諾了與他們期待值相當的期權。“我從京東過來,因為想轉型,所以算是平薪,”李明達回憶說,“部分報酬是以期權的方式給的,按當時小米的估值計算。”
多位員工表示,小米的薪水不僅低於互聯網大廠,甚至也低於OPPO、vivo等手機廠商,大約為後兩者的50%到80%。“福利更是幾乎空白,”一位員工抱怨說,“上市後要節省成本,下午茶取消了,端午節沒有任何表示,小米9週年每人發了一瓶米酒。”
在去年9月的組織架構調整後,MIUI部門有部分員工離職,一些人跳槽到今日頭條、美團、OPPO等企業,“薪水至少漲了50%”。有兩位小米員工進一步強調,“幾乎以前認識的’技術大牛’都走了。”
正在擴招的部門則遇到招聘瓶頸。一位項目負責人表示,部門今年預計擴招30到40人,一直在面試,“很難找到合適的,大部分我們想要的人,談到薪水後都不來了。”
這位負責人希望能招聘一些有“互聯網大廠”背景的員工,在技術和眼界上都更有優勢,然而,“這類人也很容易拿到其他大廠的offer,薪水明顯更高,不會來小米”。
“小米很需要新鮮血液,”李明達認為,從京東到小米工作後,他發現二者有著相似的“中年危機”:公司發展到第7、8年,早期員工已經進入倦怠狀態,需要新人來激活鬥志。而缺乏競爭力的薪酬難以吸引到理想的人才。他斟酌了一下用詞說,小米目前能夠招來的是“相對中等層次的人才”。
徐潔是在小米上市前後入職的,她當時也拿到了百度的offer。“我本身是個米粉,對小米的產品很認可,所以二選一來了小米”,但入職後的薪水、工作方式、內部對研發重視不足種種,使她不禁感到有些後悔。
更讓徐潔焦慮的是,迄今為止,她還不知道自己在小米的“職級”。從2018年上半年起,小米陸續傳出試點為員工製定職級。
據36氪今年2月的報導,小米的管理層級分為專員-經理-總監-副總裁及以上幾個級別,與之相匹配的員工職級大體為13—23級,專員的級別是13級左右,經理為16—17級左右,總監在19—20級左右,部門副總裁為22級,集團副總裁是23級。但直到今天,仍有不少員工反應,並不知道自己的職級、對應薪酬以及晉升方式。
何志明回憶起一個細節。
那是2017年,雷軍給業務團隊開會,每次會後再進行30分鐘到1小時的“管理培訓”。在一次培訓中,雷軍提問說,當年小米是中國手機出貨量第一的時候,是什麼管理水平?怎麼做管理設計?
何志明參加了那次培訓,他清楚地記得,雷軍自己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小米不需要其他人來告訴我們怎麼管理,小米要做的是“布朗運動”——這是一個物理學名詞,意為“被分子撞擊的懸浮微粒做無規則運動”。
“很多年以來,雷總都在教育中層、教育員工這種意識,”何志明說,“強調要自由、不要管得那麼死板,對於從那時走過來的人來說,這種理念是深入人心的。”
在何志明和一些老員工的印像中,小米始終是“創業公司”。這體現在員工的層級上。最早,小米只有雷軍、副總裁、工程師三級,甚至在加入公司後的兩、三年裡,何志明都曾直接向雷軍匯報過許多工作。
這也體現在管理模式上。很多人評論說,小米曾經是“兄弟文化”,“要做什麼事,喊一嗓子大家一起上”,而非依靠制度流程的規範化。
一個市值數百億美元、員工達到兩萬名的上市公司,承載著員工、消費者以及無數投資人的期許,小米再難稱為是一家“創業公司”。儘管在感情上不願接受,但何志明和多位員工承認,小米必須做出變化,無論是在文化、管理模式還是戰略方向上。
至於職級評定,也有內部人士透露說,由於變化很大,初次推行時負責的人力總監已經離職,後續又更換了其他負責人。小米沒有對所有員工透露其職級評定的原因之一,也在於評定方式不夠成熟,唯恐貿然公佈後會在公司上下引起動盪。
上市後,外界對小米的態度顯得更加苛刻。一年以前,這家公司以“新國民品牌”的形象與“新物種”的形象站在聚光燈下,收穫了無數掌聲和關注;一年之後,小米的每一項業務、每一個動作,無論是手機的下滑、互聯網的困境還是IoT的進擊,都被外界用放大鏡細細審視。幾乎每個人都在思考,“小米的故事,究竟成不成立?”
“很難受,”一位資深員工承認,內憂外患的變化,使得員工怨言頗多,在公司內已經形成了相對負面的工作氛圍。不過,除了低於行業的薪酬水平,長遠來看,他對小米一年以來的調整方向表示認可,認為公司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比如說MIUI的拆分,短期看有些人走了,留下來怨言也很大,”上述員工舉例說,“但長期看,整體方向上是對的,有利於互聯網業務的展開。”此外,在近一年成立技術委員會、加大研發投入、成立人工智能部、大數據部等架構調整,即使無法形成立竿見影的效果,但若能按規劃中發展,或許在未來3-5年內,將會有所收穫。
有員工將小米當下的處境形容為“陣痛期”,在從創業公司走向真正的上市公司的過程中,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在此之中,小米時刻處於危機狀態,若熬過去,則會離小米的理想目標更進一步。
李穎兩次提到了2016年的“重生故事”:“小米經歷過一次危機,那時很多員工都已經對小米失去信心,並離開了小米,但在2017、2018年,其中部分人又回到公司。那次從低谷中走出,給了很多人信心,在面對今天的危機時,也要抱有這樣的信心。”
5月17日,雷軍宣布親自掛帥小米中國區的消息也為公司注入一劑強心針。一些員工堅信,“雷總能在2016年拯救小米,也一定能在今天帶小米度過難關。”
而對於外部的投資人來說,他們也對小米的增長多了一些期待。“現在的PE值大概是15、16倍,即使單以硬件廠商來定義,也不能算是虛高,可以期待一下之後的走勢。”
“在2015年之前,小米的成功是一個奇蹟;2017年,小米的’重生’又書寫了一個奇蹟,”在訪談最後,李明達這樣告訴全天候科技,“我們今天說到了小米的很多問題,並不是說它已經不行了,而是說,我們不希望他變成一個平庸的、賣硬件的公司,我們希望小米能夠再次帶來一個奇蹟,能夠成為一家偉大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