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信卡神，「你看看他的歷史記錄就明白了」。《阿麗塔：戰鬥天使》太忠於原著了，尤其是主角的眼睛。第一版預告釋出之後，網絡上出現了很多關於阿麗塔漫畫般大眼睛的討論，不少人直呼無法接受。「我記得那時候《阿凡達》也是一樣，習慣之前，大家是無法理解的，它是個非常新奇的東西。」導演羅伯特·羅德里格茲在一次活動上回應道。

比起習慣「真香」的觀眾，導演更擔心他的製片人們——詹姆斯·卡梅隆和喬恩·蘭道怎麼看待這雙眼睛。兩位製片看過之後並沒有對眼睛的大小感到意外，羅德里格茲也鬆了一口氣，但沒多久，他就接到了卡梅隆的電話。

「你這個眼睛有點問題，」卡梅隆對羅德里格茲說，「你還得給它弄得再大些……我覺得可以再加個30%。」

卡梅隆說的是虹膜的大小，導演照做了。新版本的眼睛裡，虹膜填滿了眼眶，比起原來彷彿刻意睜大的眼睛，新的版本更加自然。「一定要聽吉姆（卡梅隆）的話。你看看他的歷史記錄就明白了，他有先見之明。」羅德里格茲說，「雖然它還是不像正常的人眼，但看起來的確更真實了。這就是吉姆的厲害之處。」

虛實之間

那雙忠於漫畫，又無比真實的眼睛，成為了《阿麗塔：戰鬥天使》架在虛擬CG 和真實世界中的一座橋。         

「在設計阿麗塔的時候，」蘭道說，「我們知道，這是有史以​​來頭一次，有機會在視覺忠於漫畫的前提下，把紙頁上的漫畫人物搬進現實世界。」

這不是簡簡單單的真人漫改電影，它的主角，由羅莎·薩拉查在數十個攝像機的拍攝中完成動作捕捉表演的阿麗塔，是一個徹頭徹尾電腦製作的CG 形象。卡梅隆和蘭道的初衷，就是讓這個虛擬人物盡可能地與現實世界接觸、互動，打破觀眾心裡那道虛擬與現實之間的隔閡。

你可以看到，阿麗塔像憐愛寵物的孩子一樣撫摸路邊臟兮兮的小狗，像爭強好勝的選手一樣在遊戲中與朋友衝撞搏鬥，像叛逆之後乖乖回家的女兒一樣，親吻奧斯卡名配克里斯托弗·沃爾茲的臉頰。CG 完成了它的使命，它讓一個虛擬的人物完完全全地複現在真實的世界裡。真正的電影造夢。

比物理接觸更讓人迷惑的，是導演和製作團隊刻意保留的許多眼神特寫。在阿麗塔那對超越真實的眼睛裡，你同樣可以看到，她對未知的好奇，對勝利的渴望，她的恐懼、迷茫、憎惡和希望。在她第一次參加機動球比賽時，更衣室裡依德醫生像個送女兒上考場的老父親一樣，為她穿上自己一手打造的滑輪和護具，他叮囑阿麗塔趕緊贏了比賽，老老實實回到更衣室裡。阿麗塔看著這位話突然變多的養父，露出了理解又感激的表情，一句Yes I know，情緒和台詞都裝進了她濕潤的眼神裡。

情感世界的真實和虛擬在這一刻被打破，阿麗塔真正贏得了觀眾的認可。而她那對超越正常大小卻又極富人性表現力的眼眸，竟成了唯一能讓觀眾想起她其實是一個CG 人物的證據。

那對生於特效的眼睛，也因為太過真實而奪走了屬於特效的一切褒獎。識不出技術和特效「哪裡劃時代」的刻薄評論在各種社交和影評上窮出不盡，這似乎倒是應了卡梅隆的下懷。「技術應該消失。人們不該去想特效是怎麼做出來的，他們應該沉浸在裡面，只管享受。」卡梅隆聊起《阿麗塔：戰鬥天使》的特效時如是說。

電影造夢

時間倒退到二十年前。1999 年，奇幻名導吉爾莫·德爾·托羅給詹姆斯·卡梅隆和喬恩·蘭道帶了一份見面禮，漫畫《銃夢》（Gunnm）唯一的動畫版，加起來不到一小時的兩集OVA。卡梅隆愛上了那個1993 年製作的畫面粗糙的賽博朋克故事，看完了原著漫畫之後，他飛往東京，找作者木城幸人買下了電影改編的版權。

卡梅隆花了五年的時間，打磨出了一本186 頁的超長劇本，外加六百多頁的筆記。

受限於當時的技術，卡梅隆捨不得立刻將《銃夢》的故事搬上大銀幕，他決定用《阿凡達》測試面部表演捕捉技術的可行性。2009 年，《阿凡達》轟炸院線，超過27 億美元的全球票房紀錄至今沒人能打破。商業的成功是不可違逆的，《阿凡達》四部續集的計劃確定之後，卡梅隆明白，在可期的未來里，他不會有機會導演《銃夢》的故事了。「我們尊重這部作品，所以我們要找一個導演，一個值得託付我們孩子的人。」蘭道說。

羅伯特·羅德里格茲毛遂自薦。他從這位史上最成功商業導演的手裡接過超長的劇本和筆記，在卡梅隆給出的兩個選項「重寫」和「縮寫」中選擇了後者，按要求縮寫到了128頁。卡梅隆和蘭道對修改後的劇本非常滿意，加上《阿凡達》時期與羅德里格茲的合作經歷，以及羅導本人成功的漫改經驗（《罪惡之城》系列），卡梅隆放心地將自己愛不釋手的故事託付給他。

《阿麗塔：戰鬥天使》的故事覆蓋了原作漫畫前三部的劇情，部分故事和人物採用了卡梅隆最先看到的OVA 動畫版本的設定。在兩個小時裡濃縮漫畫兩年連載才講完的故事，劇情難以避免地存在著一些慌張的推進。加上九十年代，賽博朋克日漫黃金時期頗具年代感的故事風格，如今的觀眾對電影劇情詬病頗多，尤其一些沒來及交代背景的主要角色，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非粉絲群體的觀影體驗。

但對於原作漫畫的粉絲而言，闊別一二十年再次在大銀幕上見到自己曾經鍾情的「整舊如新」的人物形象，大多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感動。很多普通觀眾不能理解的劇情發展和人物選擇在他們那裡變得理所當然，多年下來，漫畫分鏡裡一幕幕定格的動作和表情，沉澱為讀者深埋心裡的對主人公探索木城幸人筆下宏大世界的期待與想像。卡梅隆、蘭道、羅德里格茲以及Lightstorm 工作室和維塔工作室的設計師和工程師們把那個世界投射到大銀幕上，把讀者的想像投射到大銀幕上，還原、修復、無限地添加細節。

當然，對於有著九本漫畫體量的《銃夢》原作而言，拆分出三分之一的劇情存在著很多難以自圓其說的情況。比如有關「主人公缺乏成長」的批評，在後續的故事裡就會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所以，對卡梅隆構想中電影版的《銃夢》，不妨抱一些期待，以完美的標準評價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始終是不夠公平的。作為無數粉絲童年回憶的《銃夢》，也是一個值得用超過120 分鐘講述的故事。

未完待續

電影最後，創作了《蝙蝠俠大戰超人》裡神奇女俠出場音樂的Junkie XL 為阿麗塔的機動球巔峰戰序幕譜寫了一首個人感情與史詩色彩並行的交響配樂。從大提琴的傷感悲壯到鼓聲與管樂交響的澎湃洶湧，節奏一點點緊張，敘事一點點停滯，觀眾剎不住的思緒在轟鳴的音樂聲中向故事的終點放肆奔馳。所有人都在期待阿麗塔華麗的表演，她的未來會如何？她利刃所指的天空之城「撒冷」會是一個怎樣的地方？與她遙望對視的神秘反派諾瓦究竟是誰？

這不是結局。如果你在過去十年裡看過一些漫改電影，你一定記得那些片尾耐人尋味的延伸和點綴。《阿麗塔：戰鬥天使》的最後幾分鐘是導演羅德里格茲和編劇卡梅隆式的「彩蛋」，在流水線上貌合神離的同類型電影面前，從不掩飾鄙夷厭惡的卡梅隆給它們樹立了一個頗為老派的典範。

在宣傳《阿麗塔：戰鬥天使》的訪談和活動中，卡梅隆每每聊起續集的打算，都會謙虛地表示還要看市場的反應如何。本土上​​映多天之後，比起卡梅隆的其他作品，《阿麗塔：戰鬥天使》的院線表現談不上令人滿意，但你也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對阿麗塔一見鍾情的「世界之王」詹姆斯·卡梅隆，怎麼會允許他耿耿於懷二十年的《銃夢》故事，在一個未完待續的期待中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