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蓋茨和喬布斯成為科技偶像家喻戶曉之前，在個人電腦和互聯網時代到來之前，他才是美國人心目中的超級科技富豪。這個身高只有165的小個子是喬布斯的天使投資人，是NeXT的最大投資者；他做為獨立候選人參加總統大選拿到了前無古人的近兩成選票，直接導致老布什在連任競選中失利；他做為超級富翁以貿易保護主義主張參選總統，也給特朗普帶來了諸多啟迪。

連任失利是老布什一大遺憾

94歲的老布什總統本月離世，引發了美國的舉國哀悼。無論是政界，或是媒體，還是民眾，都對這位老總統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老布什有太多的理由令人尊敬。他是一位參加二戰的英雄飛行員，經歷過九死一生的絕境。在小笠原群島海戰中，老布什駕駛的轟炸機被日軍高射砲擊中墜落，但他落海後幸運被美軍潛艇救下。而其他8名墜海戰友不幸被俘後全部遇害，有5人甚至被日軍分食（參見父島事件）。

二戰結束後，老布什從政近三十年，先後擔任過聯邦眾議員、聯合國大使、駐華大使（因當時中美尚未建交，故頭銜是聯絡辦主任）、中央情報局局長等職位。他也是目前唯一一位出任美國總統的駐華大使和中情局局長。作為副總統，老布什輔佐了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總統之一的里根；擔任總統，老布什更是延續著裡根的輝煌，統領美國打贏了兩大戰爭——冷戰和海灣戰爭，見證與美國角力半個世紀的最大對手蘇聯崩潰，確立了美國在全球的單極霸權地位。

然而，老布什有如此輝煌的人生經歷和執政偉績，卻沒有贏得1992年的美國大選。過去半個世紀，沒有獲得連任的民選總統只有卡特和老布什兩位總統。與老布什相比，卡特的外交政策堪稱失敗，在蘇聯入侵阿富汗和伊朗人質事件上軟弱無力，是他1980年慘敗給裡根（選舉人票49比489）的主要原因。

還有一位沒有連任成功的福特總統情況特殊，因為他不是民選的。福特原本是聯邦眾議員，因為水門事件，先後接替了引咎辭職的副總統阿格紐和總統尼克松，只擔任了兩年半總統（1974-1977）。福特也因此成為美國歷史上唯一一位沒有經過選舉的副總統和總統。這是《紙牌屋》前兩季男主角下木從眾議院一步步登頂白宮的情節構思原型。不過，因為上任後特赦尼克鬆而被民主黨攻擊存在私下交易，共和黨又因為水門事件而名譽掃地，福特在1976年大選中以不大的差距輸給了卡特。

超級黑馬分流共和黨選票

剛領導國家贏得了戰爭，轉頭就輸掉了國內大選。這種滋味丘吉爾在1945年也曾經體會過，二戰結束不到一個月就在大選中慘敗給工黨艾德禮。同樣，1992年的總統大選是老布什的人生遺憾。他輸給了美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之一的克林頓。當年，46歲的克林頓攜44歲的戈爾，給美國政壇帶來了一股活力新風。那一年也是美國女性選民積極參政的一年，而她們大多將票投給了年輕英俊的克林頓。

經濟問題是老布什失利的核心原因。雖然美國在八十年代成功拖垮了前蘇聯，但也讓自己的經濟長期陷入衰退。如今美國已經成為全球霸主，但冷戰後如何重建經濟才是民眾更為關心的問題。老布什在這方面的政績遭到了克林頓的猛烈批評，克林頓的競選總部甚至貼出了一張標語：“問題是經濟，笨蛋！”（It’s the economy， Stupid！）

最後的結果，克林頓以370張選舉人票入主白宮，而老布什只拿到了168張。然而，獲勝的克林頓只拿到了43%的普選票，創下了近百年來獲勝總統的普選票新低（1912年當選的威爾遜總統普選得票率42%），而老布什只拿到了37%的普選票。對比一下，1988年老布什拿到了53%的普選票，1996年克林頓連任時得票率為49%，即便是輸掉最多普選票的特朗普在2016年也拿到了46.1%的普選票。

那麼問題來了，驢像兩黨候選人總共只拿到80%的普選票，還有20%的票哪裡去了？寫到這裡，本文的主人公才正式出場。或許你早已習慣看到兩黨候選人參加的大選前電視辯論，但如果回看1992年的電視辯論錄像，一定會大吃一驚，怎麼會是三個人！這第三位候選人就是與老布什一道來自德州的超級科技富豪羅斯·佩羅（Ross Perot）。

佩羅這匹超級黑馬殺入大選，拿到了19%的普選票，創下了第三方候選人在美國大選的最高得票記錄。更令老布什叫苦的是，佩羅分流的更多都是原本可能投票給他的選民，尤其是白人男性藍領和農民這兩大選民群。數據顯示，佩羅獲得了21%的白人男性選票，拿到了30%的中立選民投票，甚至還有17%的共和黨選民的投票。如果沒有佩羅的攪局，老布什與當時尚屬稚嫩還有諸多醜聞的克林頓孰勝孰敗還很難說。

當時的美國社會還比較保守，克林頓在大選期間不斷被對手攻擊他的過往醜聞，包括逃避兵役、吸食大麻、與多名女性有染以及牽涉商業利益事件。值得一提的是，克林頓執政時期是美國政府最重視女性平等權利的時代，任命了多位女性政府官員和法官，但他自己卻多次爆出桃色醜聞，包括白宮執政後期的萊溫斯基事件。

他是喬布斯的天使投資人

佩羅到底是誰？他為什麼可以贏得這麼多的選票？幾十年前，這個白手起家的小個子穩紮穩打創辦了兩家價值數十億美元的上市公司，是PC和互聯網時代之前的美國科技富豪代表人物。在喬布斯和蓋茨成為矽谷偶像之前，佩羅是美國人心目中的外星人。1992年競選總統的時候，佩羅的個人資產是22億美元，排在福布斯美國富豪榜的第19位，而那一年蓋茨以63億美元首次成為美國首富。

1930年出生的佩羅身高只有5英尺5英寸（約合1.65米），站在美國人當中就像是中國的馬雲，而他的競選對手克林頓和老布什的身高都是1米88。和馬雲相似的是，佩羅也具有極強的推銷能力。他的父親是一個期貨經紀人，佩羅服完兵役之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IBM推銷數據處理系統。加入IBM的第一年，他就憑藉實打實的銷售額成為IBM的當年最傑出員工。不過，佩羅並不滿足單純推銷產品，他一邊出色完成銷售額，一邊提出了很多改進產品的建議，但他的上司卻建議他踏實做一個銷售員。

5年之後，32歲的佩羅自己創辦了電子數據系統公司（EDS），為大企業提供電子化數據處理產品。創業起步不易，小公司在大企業市場很難與IBM這樣的巨頭競爭。在拿到第一個訂單之前，佩羅也像馬雲做中國黃頁時一樣，一家一家上門推銷，被拒絕了整整77次。但羅斯堅持了下來，直至拿到了美國政府醫保項目（Medicare）的合約，隨後吸引了一大批企業用戶。1968年，EDS在創辦6年之後就成功上市，股價翻了十倍，38歲的佩羅一舉成為億萬富翁，登上了德州首富的位置。整整五十年前，那個時代的超級巨富還多來自石油行業，洛克菲勒家族、蓋蒂家族和霍華德休斯（Howard Hughes）這些上古人物，他們的身家都不超過20億美元。

1984年，通用汽車以現金加股票的方式斥資25億美元收購了EDS，54歲的佩羅也成為了通用汽車的最大股東，套現15億美元。一年之後的1985年，被蘋果董事會架空的喬布斯憤然賣掉了自己在蘋果的所有持股（11%，只保留了象徵性的1股），套現1.3億美元，開始創辦NeXT。兩年之後的1986年，微軟上市，未來的全球首富蓋茨身家達到3.5億美元。同樣在這一年，羅斯出售了自己所持的通用汽車股份，套現7.5億美元，開始考慮下一個創業計劃。

值得一提的是，佩羅非常欣賞比自己小25歲的喬布斯。1987年，當他在雜誌上看到喬布斯離開蘋果後創辦NeXT的詳細報導後（那會兒沒有互聯網，了解行業信息依賴傳統紙媒），佩羅主動聯繫喬布斯給了他2000萬美元，獲得了NeXT 16%的股份，並擔任了NeXT董事。（1996年蘋果斥資4.3億美元收購了NeXT，喬布斯因此回歸蘋果。）另一方面，佩羅也沒有停下自己的創業腳步，1988年他又創辦了Perot System Corp。

不惜血本自費打電視廣告

話題再回到1992年總統大選。自從150多年前驢像兩黨確定地位之後，美國大選一直都是由兩黨輪流坐莊。儘管佩羅並沒有挑戰成功，但他作為獨立候選人卻拿到了總計1974萬張選票。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此前從未有第三方候選人可以得到如此多的普選票。

促使佩羅參選的理由很簡單，他對共和黨政府很失望。佩羅是一個真正有正義感和責任感的人。他也曾經當過海軍，但越戰之後就轉為反戰立場，更積極致力於為越戰老兵爭取權益。為了解救被留在越南的美國老兵，佩羅甚至親自去和敵對的越南政府談判。1979年伊朗革命爆發後，佩羅自掏腰包聘請了專業僱傭兵，前往正處在內亂中的伊朗救出了自己公司的兩名員工。

從政治立場來說，德州土生土長的佩羅一直是共和黨的支持者。後來他也投票支持小布什和羅姆尼等共和黨候選人。佩羅一度是裡根總統的堅定支持者，還承諾為裡根圖書館捐款250萬美元，但裡根政府對越戰老兵的冷漠態度卻令佩羅大為失望，這也使得他開始反對裡根總統及其繼承人老布什。1990年老布什發動海灣戰爭之後，佩羅公開呼籲國會阻止政府參戰但卻沒有任何成效，才開始正式考慮參加1992年大選。

在參選這件事上，營銷高手佩羅尤其重視電視媒體的影響力。1991年2月，佩羅參加美國知名電視主持人拉里·金（Larry King）採訪節目時還堅稱自己不打算參選總統，但又補充說，如果得到足夠多的民眾支持，幫助他在50個州達到選票基準，自己就會參選。節目結束後，佩羅設置的辦公室專線電話幾乎被打爆。看過節目的觀眾大多認為佩羅是一個“行動派，幹實事的人，而且是關心民眾的人。”在接受另一個熱門電視節目多那霍秀（Donahue Show）採訪後，他的競選熱線一個小時打入了3萬個電話，十天之內接入了超過100萬個電話。

擁有數十億美元資產的佩羅拒絕了任何超過5美元的政治捐款，自掏腰包拿出了6000萬美元進行競選拉票，這比老布什和克林頓的競選經費都多。雖然用著自己的錢，但佩羅在廣告投入比驢像兩黨還要生猛。單是ABC美式足球節目開始前的黃金時間廣告就耗費了他94萬美元。在1992年大選之前最關鍵的10月份，佩羅投入了4000萬美元用於競選。

聯邦選舉委員會的數據顯示，佩羅在電台、全國及本地電視等廣告渠道上投入了2600萬美元，幾乎是老布什或是克林頓的兩倍。但投入換來了曝光，他的第一個政治參選廣告就獲得了1650萬的收視人群。如果沒有不計成本的投入，佩羅就不可能在美國每個州都得到足夠比例的選票。

貿易保護主張給特朗普啟迪

為什麼從沒有擔任公職的佩羅可以在1992年吸引到如此多的選票？經濟問題是他競選政策的核心。商業鉅子佩羅成功地令美國民眾相信做為成功創業者和管理者的自己可以帶領美國走出經濟衰退，給他們帶來想要的生活和工作。老布什在1990年預算案中沒有阻止國會的加稅法案，違背了他1988年的競選口號“不加稅”，這一點也被佩羅抓住大加攻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佩羅參選給了特朗普信心和啟迪。兩人都是超級富翁，佩羅的產業也包括了房地產，而且參選之前從未擔任過任何公職。佩羅的主要支持者是白人藍領工人和農民，也這是特朗普的核心選民。雖然他們並不認同佩羅在墮胎問題上的寬容態度，但他們更相信佩羅可以比老布什更稱職，給自己帶來經濟回報和工作機會。

佩羅的貿易保護主義和民粹主義主張是獲得藍領工人選票的關鍵，而這些正是2016年特朗普的核心競選方針。實際上，佩羅之所以能拿到這麼多選票，與他貿易保護主義的經濟政策主張有著直接關係，而這也是二十多年後特朗普的獲勝方針之一。早在1992年，佩羅就喊出了把工作帶回美國的口號，反對北美貿易協定；而這也是2016年特朗普贏得美國保守派選民支持的承諾。

特朗普並沒有否認自己從佩羅那裡得到了很多啟迪，他非常認同佩羅的貿易保護主義立場。正因為如此，1999年特朗普加入了佩羅在1995年創辦的改革黨。實際上，“美國優先”這句競選口號正是來自改革黨2000年總統候選人帕特·布坎南（Pat Buchanan）。雖然2016年大選佩羅並沒有公開表態支持特朗普，但他也公開表達了自己對民主黨“只會空喊口號不做實事”的不滿，認為希拉里並不能解決美國目前面臨的問題，“我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總統“。（I don’t think she has a chance to do what has to be done to fix our country。 We’ve got to have a strong President。）

特朗普並不是一個堅定的共和黨人。過去二十多年，他不斷切換民主黨、共和黨、改革黨以及無黨派的身份，2012年第三次加入共和黨，選擇在共和黨陣營參加總統大選。特朗普與共和黨建制派有著明顯的差別。或許佩羅的經歷讓他意識到，在美國的兩黨競爭格局下，獨立或者第三方候選人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獲勝，即便佩羅已經做到了極致也有著明顯差距；而自己的貿易保護主義立場更吸引的是共和黨的票倉。只有加入共和黨參選，自己才有可能真正競選成功。

在佩羅參選激勵下從政的超級富豪還不止特朗普。彭博社創始人、超級富豪布隆伯格也曾經認真考慮做為獨立候選人參加2016年總統大選，又考慮加入民主黨參選，最終還是選擇放棄（他的理由是擔心自己分流民主黨選票，會導致特朗普漁翁得利）。此次佈隆伯格公開表示，決定加入民主黨參加2020年大選。

在1992年大選功虧一簣之後，佩羅在1996年又代表自己創辦的改革黨再次參選，但這一次他只拿到了8%的普選票。佩羅隨後收起了從政參選之心，繼續運營自己的公司，帶領Perot System在1999年上市，並在2009年作價39億美元出售給戴爾。2018年數據顯示，佩羅的個人資產超過40億美元。

雖然佩羅已經淡出美國政界多年，但他的政治主張卻一直影響著美國政壇。十多年後，美國保守派興起的茶黨運動和佩羅當年有著諸多相同的政治訴求：要求政府減稅、削減財政赤字和支出、放鬆監管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