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蓋了一座“Sony Park” 我在裡面發現了“精神內核”
一個「不務正業」的索尼,那個精神內核卻一直保留著。 2017 年,索尼啟動了一次特別的產品售賣,賣自家大樓…的「殘骸」。確切地說,索尼賣的,是銀座索尼大樓外觀上的裝飾部件。這些拆除下來的部件,經過切割加工後,被製成了紀念品,以5000 日元一塊的價格出售。之後,索尼將售賣的全部收入,捐獻給了兒童慈善項目。

銀座索尼大樓興建於1966 年,由索尼創始人盛田昭夫親自主導完成。它在東京最繁華的商業街區,銀座的門戶位置,佇立了整整半個世紀。 2016 年,索尼宣布對大樓進行拆除改造,所以才有了「大樓紀念品出售」這項規劃。
9 年過去了,於原址重建的「銀座索尼公園」項目,終於全部完工。就像任天堂博物館或Apple Park 一樣,它將成為索尼新的象徵。

1 月26 日開幕的銀座索尼公園|圖片來源:Sony
1 月26 日,銀座索尼公園正式對外開放,這一天恰好是索尼創始人盛田昭夫誕辰104 週年紀念日。而創立於1946 年的索尼,也正在成為一家「百年老店」。
當一家企業走向百年歷史,就像是一艘「忒修斯之船」。人員經歷了至少一輪徹底換血,產品和業務更是有數不清的迭代轉型。當所有的「零件」都被更換過,這是否還是最初的那艘船?要如何提煉最初的理想、精神,將企業DNA 傳承下去?
賣掉大樓修公園
索尼「賣大樓」的歷史,要追溯到十多年前。
自千禧年開始,伴隨著網路泡沫的破裂,所有科技公司都面臨經營壓力,市值縮水。索尼的困境來得尤其嚴峻且漫長,因為當時公司最主力的消費電子業務,已經觸及天花板,進入了衰退期。
2008 年起,索尼集團連續數年陷入虧損,到2012 年,市值已從2000 年千億美元的歷史高點,一路跌到了百億美元的程度,蒸發了九成。當時接任索尼集團CEO 的平井一夫,不得不採取一系列措施開源節流,其中包括裁員、出售部分業務,也包括「賣大樓」。
這就是索尼「賣大樓」典故的由來。 2013 年到2014 年,索尼賣掉了位於世界各地的多處地產,包括美國的總部大樓和東京品川區的數棟建築,共套現20 多億美元。
那是索尼創業半個多世紀以來,最艱難的時期之一。公司有著錯綜複雜的業務和產品線,但總的造血能力仍不足以支撐它前進。 「賣大樓」成為一個梗在輿論間流傳,甚至因為粉絲們過於關心索尼的經營狀況,「索尼今天倒閉了嗎?」也成了當時的一句流行語。
儘管陷入困境,索尼從未考慮過賣掉位於東京銀座的大樓。因為追溯到1960 年代,是創始人盛田昭夫親自決斷,索尼才買下這塊昂貴的地皮,並建造了大樓。索尼銀座大樓並非辦公場所,整棟建築大部分空間都是索尼的產品展示廳和零售店……是索尼對外形象的關鍵象徵。

1966 年建成的銀座索尼大樓|圖片來源:Sony
2016 年,正值銀座索尼大樓開業50 週年,索尼宣布了對大樓進行拆除重建的計劃,改造後的項目名稱被確定為“銀座索尼公園”。
「公園」的概念,呼應了當年盛田昭夫的想法。他從最初就希望索尼大樓能夠成為“銀座的庭園”,成為一個融入社區,向公眾開放的空間,而不是專屬於索尼。
經過九年,分兩個階段的建設後,「銀座索尼公園」終於完成了全部的重建工作,並於2025 年1 月26 日,正式對外開放。
初聽“索尼公園”這個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剛開業不久的“任天堂博物館”,以及更早建成的蘋果新總部“Apple Park”,後兩者都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建築或空間那麼簡單,而是企業歷史、形象、價值觀的象徵。
但實際上,當你走進“索尼公園”,你會發現:
它就是一個很單純的「公園」。
除了入口和建築頂部不起眼的“Ginza Sony Park”標誌之外,幾乎看不到其他索尼元素,既沒有索尼產品,也沒有索尼IP。

銀座索尼公園的1、2 樓完全是開放空間|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公園的地上部分只有5 層,比左右相鄰的建築都要矮一些,相比之前8 層的索尼大樓,反而減少了層數,降低了高度。而整個建築的地面中庭部分,是完全開放的空間,沒有設置任何柵欄、捲簾門等封閉設施,意味著它將全天候保持開放狀態,就像任何公園一樣。
索尼公園的地下部分有四層,與地下通道、地鐵連通。搭乘地鐵來到銀座的人們,可以經過索尼公園,往來於地面。
銀座索尼公園建築上的一大特色,是每一層的層高都各不相同。這樣設計的用意,是為了讓它可以「相容」各種不同活動的不同需求。索尼表示,園區不會為商家設立任何固定店面,就連索尼自己也一樣,沒有固定的功能或展示區,整個空間的核心理念就是流動+ 開放。

索尼公園開幕後,會與藝術家合作舉辦一系列展出|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銀座索尼公園開幕後,首期活動是「Sony Park 展」。這項展覽由索尼旗下的六大業務部門,和六個藝術家合作策劃,包括YOASOBI、羊文學、VAUNDY 等知名樂團。
這些藝術裝置作品,儘管由索尼的業務部門負責策劃,用到了索尼的一些技術,但展出內容中,卻並沒有具體的對業務部門的宣傳。
如果說任天堂博物館,是所有任天堂IP 和玩法的極致濃縮,Apple Park 則將蘋果工業設計最具特色的玻璃和金屬材質融入了建築,兩者都具有鮮明的企業特色,那麼銀座索尼公園,反而是一個「去索尼化」的公園。
負責整個計畫的,索尼企業株式會社社長永野大輔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他們發現「越是不直接使用索尼元素的公園,才越具備索尼特色」。
「不務正業」的索尼
在銀座索尼公園的負二層,是一家由索尼自主經營的休閒餐廳,整個餐廳,除了背景牆上留有此前索尼大樓的霓虹燈標誌外,依然沒有其他索尼產品或技術的元素,給人的感覺特別「不務正業」。
當然,拆掉原本作為產品展示廳、商店的大樓,將它改建成一座公園,一個藝術空間,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務正業」。
而“不務正業”,也一直是索尼的一大標籤。
提到索尼,它最為大眾熟知的產品可能是PS 遊戲機、alpha 微單相機、電視機,以及耳機、音響等消費性電子產品。
往專業領域延伸,索尼的專業電影機、彩監,是影視製作領域的標竿產品,索尼還開發了虛擬影棚、動作捕捉等一系列相關的影視解決方案;體育賽場上廣泛應用的“鷹眼”追蹤技術也是索尼旗下的;當下大多智慧型手機的CMOS 鏡頭,都是由索尼半導體開發的…
在內容領域,索尼音樂是全球第二大音樂發行商。索尼影業也是好萊塢五大發行公司之一,不僅是大眾熟悉的《蜘蛛人》,包括《絕命毒師》在內的一系列知名作品,向上追溯,都能一路追溯到索尼影業那裡。
不僅如此,最早的非接觸式IC 卡技術Felica,也是索尼開發的。這項技術被應用於香港的八達通、日本的Suica 等公車卡,之後又與Apple Pay 結合。可以說,早在上世紀90 年代,索尼就有了「電子錢包」的構想。
索尼品川總部的企業歷史展示區|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而索尼的產品業務版圖還不止於此。今天,如果你去到索尼位於東京品川的辦公總部,可以看到整個一層大廳,陳列展示大量索尼的產品。
在這其中,除了上面所列舉的產品之外,還有很多我們並不了解的「小玩意」。例如一款夾在上班族襯衣領下方,夏天能吹出冷風的「便攜空調」;以及利用稻穀殼加工製作而成的一種纖維材料,具備比活性炭更強的除臭抗菌能力,可以用於服裝、汽車座椅等場景…

去年索尼透過群眾募資推出的「便攜空調」|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這些互無關聯的產品和業務,共同構成了「不務正業」的索尼,也正是這種「不務正業」的精神,將索尼從危機的泥淖中拉了出來。
21 世紀以前的索尼,和「電子技術」深刻捆綁。從創業初期造出日本第一台晶體管收音機,到「特麗瓏」顯像管技術的電視、Walkman 隨身聽…這段時期的索尼,有著非常清晰的發展脈絡。到2000 年的時候,電子業務佔索尼集團收入的比例高達64%。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隨著電子業務觸及天花板,開始走下坡路,索尼陷入了一段長達十多年的衰退。
但現在,「不務正業」的索尼,反而透過多元化的業務,獲得了更強的抗風險能力,逐漸走出了一條逆勢上揚的發展曲線。
2024 年,儘管受到日圓匯率走低的影響,索尼依然取得了21 世紀以來最好的業績表現。全年財務收入,相較於2016 年的困難時期,成長了33%,毛利成長了40%。
經過業務調整重組後的索尼,旗下有產品、音樂、影視、遊戲、金融、影像感測技術六個業務板塊……每個業務板塊分別實現了盈利。
此時此刻,索尼內部仍有大量的實驗性質的計畫正在推進,孕育著公司的下一顆種子。
“做別人沒做過的事”
回顧索尼過去的10-20 年,我們很容易覺得這是一家「不夠聚焦」的企業,錯過了行動網路時代的絕佳風口和浪潮。
今天索尼的幾大業務板塊雖然具備獲利能力,支撐起公司走出了困境。但索尼做失敗的產品、專案依然不少,更別說那些沒有對外公開,在內部就被否決的實驗性嘗試。
索尼不是那種經營效率拉滿,特別會賺錢的企業。體現在市值上,即便有著如此多元的業務和收入來源,索尼當下市值換算成美元,依然只有1,200 億美元左右。
作為參考,只做遊戲,同樣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的任天堂,市值也有800 多億美元。如果放到國際市場比較一下,這一差距會變得更明顯,2000 億美元的迪士尼,2400 億美元的三星,4000 億美元的Netflix……這些公司都只能對標索尼的部分業務,卻都在市值上高於索尼。就連Spotify,目前的市值也在1,000 億美元左右。
今天的索尼,已不是「錢多到花不完」的超級巨頭。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會不時做出一些看似「務虛」的操作,例如將一棟位於寸土寸金的銀座,價值不斐的大樓,改造成一座「公園」。
在訪談過程中,永野大輔說:「身為創辦人,盛田昭夫帶給我們的影響很大。所以我們想把他的一些想法或精神,世代傳承下去。對索尼來說,最重要的DNA,就是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情。

索尼銀座公園計畫負責人永野大輔|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盛田昭夫曾經有過一段著名的論述:「我們不會調查消費者的需求,也不會製造迎合消費者需求的產品,而是透過製造新產品來引導他們消費。因為消費者不懂技術,他們不知道哪些產品能夠實現,而我們知道。
受這理論影響最深的人,可能就是史蒂夫‧賈伯斯。賈伯斯一直狂熱地崇拜著索尼和盛田昭夫,兩人建立了超越年齡和國界的友誼。戲劇性的是,進入21 世紀後,是賈伯斯打造的iPod 和iPhone,革了Walkman 的命。
現在,一切已成往事。任何企業,要在數十年的尺度上生存,注定不會一帆風順。過程中,它就像是一艘忒修斯之船,隨著人員、業務更迭,外部環境改變……很容易變得“財團化”,失去最初的方向,不再是最初的那一艘船。
從這個角度,我們更容易理解索尼為什麼要放棄這塊寸土寸金地皮的商業價值,將它修成一座公園。這座索尼公園會繼續佇立在銀座數十年,見證索尼成為「百年老店」。在如此的時間尺度下,比短期銷售業績更重要的,是你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什麼,傳承些什麼。
1955 年,當時還是一家新創公司的索尼,造出了日本第一台晶體管收音機TR-55。3 年後,晶體管成為了當時市面上的主流技術,一些大企業透過增加投入,產量迅速超越了索尼。當時有評論家寫道:「索尼就像是大型企業的實驗白老鼠」。
這則評論傳到索尼內部,令不少員工感到憤怒。但當時身為創辦人之一,日後成為Walkman 之父的井深大卻說:「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需要被創造出來的東西,如果開拓新產品就是『小白鼠精神』,那不是也不錯嗎? 」
之後,索尼特意用黃金鑄造了一隻小白鼠,作為這精神的象徵。
到現在,70 年過去了,這隻黃金白老鼠依然被安置在索尼品川總部一層的大廳裡,提醒著每一個來來往往的索尼員工,當初索尼是為什麼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