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特爾又換CEO了，雖然毫無徵兆，卻又在意料之中。過去六年時間，他們已經三次更換CEO，但情況反而越來越糟糕，危機越陷越深。拿什麼來拯救這家矽谷標誌性的晶片巨頭？或許他們需要找到自己的蘇姿豐。

給老將一個體面的機會

美國西部時間週日，英特爾董事會突然宣布CEO基辛格（Pat Gelsinger）退休；今年63歲的基辛格辭去CEO職位並退出英特爾董事會，並且立即生效。

英特爾CFO辛斯納（David Zinsner）和產品負責人霍爾豪斯（Johnston Holthaus）將共同出任臨時CEO，等待董事會尋找新的CEO人選。同時，霍爾豪斯也被任命為新創建的職位英特爾產品CEO。基辛格下課之後，英特爾股價週一飆升了6%。

英特爾董事會公告裡，提到基辛格是「退休」（Retirement）。這顯然是一種委婉體面的表述。基辛格今年63歲，雖然這個年紀算是老人，但半導體行業的CEO們普遍年過半百，年齡更大的英偉達CEO黃仁勳、台積電CEO魏哲家和博通CEO陳福陽還在自己的事業巔峰期。

而且，如果一位CEO正常退休，董事會也會提前選好接班人，並且設定一個過渡期限，幫助企業順利交接班，而不會像英特爾這樣立即解除CEO職位，由公司高管代理CEO，等待遴選新CEO的動盪時期。

還有，基辛格上週也拜訪了馬斯克特斯拉和xAI在田納西州孟菲斯的資料中心，努力在AI資料中心領域推銷英特爾的CPU，完全看不出任何要退休的跡象。雖然英偉達的GPU才是AI資料中心的戰略武器，但資料中心仍需要CPU，英特爾需要與AMD爭奪這部分業務。

情況很明顯，基辛格是被英特爾董事會炒了魷魚。雖然上任還沒到四年時間，甚至還沒到他設定的業績扭轉時間點，但英特爾董事會已經失去了耐心，對他治理下的英特爾業績表現和未來的扭轉前景徹底失去了信心。

早在上個月外界就傳言，英特爾董事會已經聘請摩根士丹利擔任策略顧問，商議制定防禦措施，應對可能的活躍投資者逼宮局面。四年前他們曾經找過摩根士丹利，但最終仍然在機構投資者的施壓下，被迫撤換了CEO司睿博（Bob Swan），從VWare請回基辛格領導公司。

知情人士透露，英特爾董事會給了基辛格一個體面的機會：要嘛自己選擇離職，要嘛被正式解僱。最後基辛格選擇了一個體面離開，而英特爾董事會也給了這位在公司效力超過40年的元老級人物一個「榮休」的告別。

當然，英特爾董事會也沒有虧待基辛格，即便今年英特爾業績一塌糊塗，董事會還是給足了基辛格獎金。他將帶著總計1200萬美元的解約金離開公司，其中包括18個月基礎薪水190萬美元，1.5倍的業績獎金總計510萬美元以及11個月的年度獎金。

跌落谷底徹底失去耐心

2021年，士氣低落的英特爾請回了曾經在英特爾效力三十年時間的基辛格，希望他能給英特爾重新註入久違的工程師文化，給這家技術起家的芯片巨頭帶回技術自信，幫助英特爾重回業界巔峰。基辛格曾經是英特爾的CTO，也是傳奇處理器80486的主架構師，在公司內外有著極高的聲望。

當初為了把基辛格從VMWare挖回英特爾，英特爾董事會也是滿滿的誠意。根據英特爾提交給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的文件顯示，基辛格2021年的總薪酬為1.786億美元，其中約79%為股票獎勵；2022年和2023年的薪酬總額分別1161萬和1686 萬美元。即便英特爾2023財年營收下滑14%，獲利下滑79%，基辛格仍獲得了45%的加薪。

基辛格回歸之後，給英特爾提出了IDM 2.0轉型策略。他雄心勃勃地計劃在未來十年總計投入千億美元，在美國、德國和愛爾蘭等地興建8座晶片工廠，採用業界最新製程工藝，重振英特爾在晶片領域的技術優勢，並在2030年成為全球僅次於台積電的第二大晶片代工廠商。

然而，想法很美好，現實太殘酷。在基辛格帶動英特爾積極轉型代工廠的三年時間，英特爾的核心業務持續下滑趨勢，甚至每況愈下。 2023年財年，英特爾比基辛格上任之前的2020財年下滑了30%，足足減少了237億美元，淨利更是下滑了80%。

同時，基辛格的IDM 2.0轉型策略也沒有帶來成效。過去幾年，英特爾投入數百億美元興建晶片工廠，但迄今未能帶來實際營收，即便是理想情況下，至少要到2025年才有可能擁有客戶，至少要到2027年才能真正做到盈虧相抵。去年晶片代工業務更是虧損了超過70億美元。

進入2024年，英特爾的情況反而更加糟糕，今年第二季英特爾出現了16億美元的虧損，基辛格宣布全球裁員15%，並削減100億美元的成本。財報發布之後英特爾股價暴跌25%，創下了公司史上最大跌幅。

更令英特爾蒙羞的是，他們還在這個月被踢出了道瓊斯指數成分股，取而代之的則是半導體行業的新旗幟英偉達。的確，現在的英特爾已經沒辦法再代表半導體產業了。

今年以來，英特爾股價暴跌了53%，目前市值只有970億美元，只有高通和AMD的一半，甚至還沒有隻設計晶片Arm高。隨著英偉達市值一路飆升超過3.4兆美元，持股3.5%的創辦人兼CEO黃仁勳資產也超過了千億美元，甚至比英特爾市值都高。

諷刺的是，2005年英特爾曾經提議以2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英偉達，但是英特爾董事會當時卻認為沒有必要貿然收購一家GPU小公司，因此英特爾時任CEO歐德寧（Paul Otellini）放棄了收購計劃，轉而投入研發英特爾自己的圖形處理器，而當時的專案負責人就是基辛格。

現在時過境遷，英偉達憑藉著AI時代的風口成為了晶片行業第一股，而昔日的巨人英特爾卻變成了明日黃花，甚至成為了收購對象。權威媒體報道，高通已經接洽英特爾，收購其PC晶片設計業務，但這筆交易面臨嚴峻的反壟斷審批障礙，高通也不得不知難而退。

雖然基辛格一直試圖安撫投資者，英特爾的晶片代工終究會迎來成功，但顯然英特爾董事會已經失去了耐心，不再相信基辛格的業務扭轉計劃。為了提振股價，英特爾需要更換CEO，重新選擇扭轉策略。

六年時間炒掉三任CEO

基辛格領導英特爾還不到四年時間，他交出的業績無疑是令人失望。但他已經是英特爾在短短六年時間就被炒掉的第三位CEO了。而英特爾董事會每一次都是在沒有接替者的情況下，突然解除CEO職位。

在英特爾56年的公司歷史上，總共只有八位CEO。但光是過去六年時間，他們就撤換了三位CEO。儘管每名CEO下課都有各自原因，但背後都有同樣的根源：英特爾面臨嚴重的技術和業務危機。

2018年6月，英特爾董事會突然宣佈時任CEO科再奇（Brian Krzanich）因違反公司政策而離職。英特爾調查發現，科再奇與一名公司女下屬存在著親密關係，雖然這是兩情相悅的關係，不存在性騷擾，但依然違反了「禁止高階主管與下屬親密接觸」的道德準則。

科再奇在英特爾效力36年時間，2013年擔任CEO職位。雖然他的前任歐德寧是主動退休，並不是被突然解職，但外界普遍認為歐德寧並沒有緊跟市場潮流，導致英特爾錯過了行動時代的風口，基本上沒有獲得智慧型手機市場的份額。

值得一提的是，歐德寧曾經拒絕為iPhone研發處理器。因為他不確定蘋果的智慧型手機能獲得多大的市場空間，而蘋果給出的報價太低，無法為英特爾帶來財務回報。多年後，歐德寧坦誠自己犯了嚴重錯誤，把智慧型手機產業完全讓給了Arm陣容晶片廠商。

科再奇上任之後的重任是轉型。他上任之後，試圖帶領英特爾從以PC為中心的公司轉型為以數據為中心的企業，拓展至自動駕駛、人工智慧等新興領域。他上任五年時間，投入了超過700億美元完成了Mobileye、Altera等諸多戰略收購，試圖為英特爾進行未來戰略佈局。

然而，這些前沿技術的戰略佈局並沒有為英特爾帶來明顯回報，Mobileye和Altera在進入英特爾陣營後，發展並不順利。同時，英特爾卻在最核心的晶片業務犯下了最致命的錯誤：沒有及時跟進極紫外光刻（EUV）技術，導致晶片製程完全落後於台積電與三星。

這個錯誤是過去十年英特爾核心業務持續下滑的根本原因。英特爾連續在10奈米、7奈米、5奈米等諸多節點都不斷延誤，只能眼看著AMD、高通等技術對手以製程優勢超越自己，不斷蠶食自己的市佔率。英特爾甚至只能將自己的旗艦晶片交給台積電來代工。

科再奇被解僱之後，CFO司睿博擔任臨時CEO職位，直至隔年1月出任正式CEO。他的上位打破了英特爾的交接班傳統，是英特爾史上第一位非技術背景出身的CEO。並不意外的是，司睿博無法扭轉英特爾的技術落後困境。

在他擔任CEO的短短兩年半時間，英特爾繼續面臨多重挑戰，包括10奈米製程技術的多次延期、市場份額被競爭對手蠶食，失去蘋果手機的基頻晶片業務，以及蘋果在Mac產品線中逐步棄用英特爾處理器等等。

或許是財務出身，司睿博也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他拒絕投資OpenAI。在OpenAI轉型有限獲利機構，開始對外融資的時候，曾經主動尋求英特爾投資。英特爾只需要10億美元就可以獲得OpenAI 15%的股份，低價提供英特爾CPU還能繼續認購15%。

但司睿博卻認為生成式AI短期無法帶來商業化，這筆投資可能難以帶來實際回報，最終拒絕了OpenAI的請求。現在OpenAI的估值已經接近1,600億美元，英特爾又雙叒叕錯過了一個科技大潮的風口。

這一系列的負面讓英特爾股價持續低迷，更讓英特爾董事會承受著來自The Third Point等活躍投資者的壓力，最終被迫撤換司睿博，請回了曾經是英特爾技術負責人的基辛格，希望給英特爾重新註入工程師文化，找回在晶片領域的技術自信。

從結果來看，基辛格也失敗了。在他的任期內，英特爾的業績和股價持續直線下滑，而轉型晶片代工廠的IDM 2.0策略也未能說服資本市場。無論是資本市場還是英特爾董事會，顯然已經失去了信心與耐心。

英特爾需要一位蘇姿豐

英特爾的業務扭轉與策略轉型，無疑是科技業最值得關注的挑戰。這家開創PC時代、登上業界巔峰的晶片巨頭，在過去十多年時間接連錯過了行動裝置、晶片製程和人工智慧等諸多科技浪潮，在技術上全面落後於競爭對手，最終陷入目前的低谷。

現在基辛格也下課了，誰還能拯救英特爾，把這家矽谷標誌企業重新帶回正軌？英特爾的晶片代工業務未來又將何去何從？這塊已經投入600億美元的業務，甚至還要繼續投入數百億美元才能真正帶來營收。

而且，因為獲得了美國政府80億美元補助以及100億美元的低利率貸款，英特爾無法出售自己的晶片代工業務。或許也很難找到下家接手如此沉重的業務。

現在的英特爾需要自己的蘇姿豐。今年正好是蘇姿豐擔任AMD CEO的十週年。過去十年時間，她將AMD從一個瀕臨破產、市值只有20億美元的「垂死企業」變成了市值超過2300億美元的晶片巨頭，上演了賈伯斯當年起死回生的神奇經歷。

蘇姿豐靠什麼扭轉AMD？立足技術，穩紮穩打。蘇姿豐上任後，先穩住AMD在遊戲領域的營收，幫助公司擺脫了財務困境。而後則是她重建AMD的核心舉措：重新建構核心架構，帶領AMD從「廉價替代品」轉型為真正的市場競爭者。 Ryzen系列讓AMD重回桌上型處理器市場。

在英特爾因為製程製程問題連續跳票的時候，AMD卻總能依靠台積電的技術優勢，連續搶先推出7nm和5nm的晶片，最終在性能和能效方面超過了英特爾，不再是英特爾背後的追趕者，而是可以和英特爾全面競爭的對手。

同時，面對生成式AI時代的科技潮流，AMD也比英特爾反應更為迅速。他們不僅持續提升EPYC處理器效能，也推出了自己的AI加速器產品，希望與英偉達展開全面競爭。儘管英偉達的CUDA生態優勢依然無法撼動，但AMD也開始不斷獲得市場份額，更透過賽靈思和ZT System等策略收購，補齊了自己的業務短板。

在蘇姿豐領導的十年時間，AMD從2014年的20%市佔率成長到如今的29%，並在資料中心市場佔據24%的份額。儘管AMD的營收仍低於英特爾，但資本市場卻給出了完全不同的預期展望：AMD的市值高達2,300億美元，是英特爾的兩倍多。

蘇姿豐去年的薪酬高達3,050萬美元，是基辛格的將近兩倍，其中給予股票和選擇權獎勵高達2,779萬美元。從她交出的業績來看，「蘇媽」對得起每一分薪水。

過去十多年時間，英特爾連續錯判技術趨勢，不斷錯過諸多風口，最終陷入衰退低谷。或許，正好印證了他們傳奇CEO安迪·格魯夫（Andy Grove）的那句名言：「成功滋生自滿，自滿滋生失敗，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Success breeds complacency． Complacency breeds failure． Only the paranoid surv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