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當英格蘭劍橋的電子工程師斯利彥什‧賈恩(Shreyansh Jain)提到人生中的第一輛電動車時，他欣喜若狂，那是一輛全新的2023款特斯拉Model Y ，用掉了家裡的一大筆積蓄。「我那時興高采烈。」賈恩這樣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然而，就在僅僅一天后，他的狂喜就戛然而止，當時新車只跑了115英里(約合185公里)。當他開車載著妻子和三歲的女兒緩慢轉彎進入他們的社區時，車子突然失去了轉向控制，右前懸吊塌陷，發出了車底刮擦路面的刺耳聲音，並停了下來。

“我的妻子和女兒完全驚呆了，”賈恩表示，“如果我們在時速70英里的高速公路上行駛時發生這種情況，那將是災難性的。”

根據詳細的維修估算，這項複雜的維修需要花費近40個小時的人工來重建懸架，更換轉向柱，以及完成其他修復工作，成本超過1.4萬美元(約合10萬元人民幣)。

但是，特斯拉拒絕承擔維修費用，將事故歸咎於「之前」的懸吊損壞。

根據外媒查閱的數千份特斯拉文件，賈恩只是成千上萬名遭遇特斯拉零件故障困擾的車主之一。他們的汽車懸吊或轉向部件過早出現了故障。這些文件記錄以及外媒對20多名客戶和9名特斯拉前管理人員或服務技術人員的採訪顯示，這些長期存在的故障很多都發生在相對較新的車型上，至少可以追溯到七年前，涉及特斯拉的整個車型陣容，從中國、美國再到歐洲，遍布全球。

Model 3在行駛時前輪脫落

其實，有關特斯拉的個別懸吊或轉向問題已經在網路和新聞報導中討論了多年。但這些先前未被報導過的文件，提供了迄今為止最全面的視角，可以讓人們一窺這個問題到底有多大，以及特斯拉如何處理其工程師在內部稱之為部件「缺陷」和「故障」的問題。這些記錄和訪談首次顯示，特斯拉對其零件缺陷發生頻率和嚴重程度的深度了解，遠遠多於其向消費者和安全監管機構揭露的情況。

這些文件的標註日期為2016年至2022年，其中包含了特斯拉全球服務中心的維修報告，工程師對高故障率零件進行的分析和資料審核，還有特斯拉發給全球技術人員的備忘錄。特斯拉在備忘錄中指示技術人員告訴消費者，他們車上的損壞零件並不是故障。

截至發稿，特斯拉及其CEO馬斯克(Elon Musk)都沒有就此置評。馬斯克過去曾承認特斯拉存在一些製造品質問題，尤其是入門級的Model 3。但他也表示，他的汽車無人能及。

「我們生產最好的車，」他上個月在一次活動上談到特斯拉時說， 「不管你是討厭我，喜歡我，還是無所謂，你是想要最好的車，還是不想要最好的車?”

讓車主背鍋

特斯拉在面向美國監管機構和公眾發表的聲明中否認了部分懸吊和轉向問題。根據特斯拉的記錄，該公司試圖將部分由此產生的維修成本轉嫁給客戶。

根據外媒對特斯拉前服務經理的採訪、公司記錄和特斯拉2020年緻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NHTSA)的一封信，特斯拉將一些頻繁出現的部件故障歸咎於特斯拉車主，稱他們濫用汽車。

在其他一些案例中，特斯拉向汽車超出保固期的客戶收取費用，讓他們更換特斯拉工程師內部認為有缺陷或他們知道故障率很高的零件。特斯拉一再要求工程師們對一些零件進行重新設計，並討論了因缺陷向供應商尋求退款的問題。

這些記錄揭示了技術含量較低的懸吊連接存在的長期問題，例如上下控制臂和前後連桿。這些零件對特斯拉來說相對便宜，而且是大多數消費者基本上看不到的，但是它們在將車軸和車輪安全連接到車身和轉向裝置方面發揮關鍵作用。

兩大問題部件

但是，兩個更複雜、更昂貴的部件也經常出現故障，它們是半軸(左右兩邊的驅動軸)和轉向齒條。一些特斯拉車主反映，他們的汽車突然失去了動力轉向，幾乎釀成事故，隨後就需要更換這些轉向齒條。一名車主在接受採訪時說，他那嶄新的2023型Model Y在高速行駛時突然失去了動力轉向，猛地向右傾斜，差點把車開進溝裡。

根據外媒對特斯拉服務應用發送的客戶資訊的調查，在2017年底至2022年初期間，超過400名Model 3或Model Y車主向特斯拉報告了動力轉向故障。有些人同時報告了其他安全系統的故障。車主對於轉向系統的投訴在2021年底和2022年初越來越多。

賈恩的Model Y懸吊故障

特斯拉的記錄顯示，至少有11名車主告訴特斯拉，車禍是因為懸吊、轉向或車輪總成故障造成的。這些事故原因之前沒有被媒體報道過，由特斯拉員工在2018年至2021年期間記錄，供工程師或技術人員評估使用。

2021年4月，一輛2020年Model 3的車主在發生事故後，前往位於紐約布魯克林的特斯拉維修中心。當時，該車的行駛里程不到1.5萬英里。特斯拉技術人員給出的事故評估是：「汽車在啟動自動輔助駕駛系統(Autopilot)以每小時60英里的速度行駛時，前輪脫落了。」拍賣記錄顯示，這輛事故車在2021年11月被拍賣，而且沒有前輪。

隨後的一個月，西班牙馬德里的另一位2,020款Model X車主也報告說，汽車在駕駛時車輪脫落。這兩位車主的身分都沒有記錄在案，也沒有詳細說明特斯拉是如何回應的。

中國延後四年召回

特斯拉的記錄顯示，該公司對系統性懸掛和轉向問題有著廣泛的了解，但是該公司向監管機構和希望特斯拉支付維修費用的客戶否認存在這些相同的問題。一個特別有問題的部件就是後連桿。

2016年，中國發生的一系列懸吊故障與七年後賈恩遭遇的車禍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一些特斯拉最早期的中國客戶告訴這家公司，特斯拉首款量產車型Model S豪華跑車在低速轉彎時，一個前輪塌陷了。

根據記錄了六起此類事件的公司記錄，特斯拉工程師發現，前懸吊上的後連桿(一根鋁合金懸吊臂)斷裂了。據一名對此事由直接了解的前特斯拉員工稱，2016年至2020年期間，特斯拉在中國解決了大約400起涉及後連桿故障的投訴。這名前員工說，該公司對保固期內的汽車進行維修，或對保固期外的汽車進行所謂的善意維修。特斯拉的記錄顯示，由於最初的修改未能完全解決問題，該公司對該零件進行了四次重新設計。

當時，特斯拉駐中國工程師理查德·董(Riccardo Dong)在公司故障排除平台上寫道：“懸吊系統的塌陷讓客戶感到恐懼，許多車主要求召回。”

然而，特斯拉將召回推遲了四年，直到中國監管機構要求召回。中國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在聲明中指出，在極端情況下，後連桿故障會帶來「事故風險」。然而，儘管有報告指出後連桿在全球頻繁出現故障，但特斯拉從未在美國和歐洲召回該零件。

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的召回公告

特斯拉告訴NHTSA，這些故障是由「車主濫用汽車」造成的。在2019年2月的「談話要點」備忘錄中，該公司還指示服務中心對遇到售後故障的客戶使用相同的解釋。他們被告知要歸咎於“車輛濫用”，例如“撞上馬路牙子或遭受其他過度強烈的撞擊”。

2020年9月，特斯拉歐洲工程師曾對長期存在的後連桿故障進行研究。法國工程師兼特斯拉實習生瓦倫丁·厄特利克(Valentin Oetliker)警告稱，儘管經過了重新設計，但是該部件的「故障率依舊很高」。他在為其他工程師撰寫的分析中指出，許多客戶對支付新車維修費用不滿意。根據外媒對厄特利克所報告數據的計算，當時在南歐和中東市場上路的12,858輛特斯拉Model S 和Model X中，大約5%是由於後連桿故障而需要維修。

但是，特斯拉也在寫給NHTSA信中給出了遠低於5%的後連桿故障率。「在中國，這類故障的發生率約為0.1%，而其他地區的此類故障仍然非常罕見(不到0.05%)。」特斯拉表示。

完全失去信心

回到文章開頭出現事故的賈恩。幸運的是，他的汽車懸吊系統是在低速行駛時出現故障。儘管如此，一輛買了不到24小時的車就出現這種故障，還挺令人震驚的。特斯拉告訴他，懸吊的塌陷是由於下控制臂與連接車輪總成的轉向節分離所造成的。

賈恩希望特斯拉能賠償損失。根據賈恩提供的簡訊副本，特斯拉服務代表給賈恩發短信說，初步檢查發現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是外部損壞導致了這一事件，並暗示特斯拉將支付維修費用。

但是，大約一周後，特斯拉給賈恩發了一封撇清責任的信件，稱公司已經檢查了他的車，並確定原因是「右前懸吊先前受到外部影響而損壞」。

特斯拉

賈恩稱，在他提到Model Y的第一天裡，他是唯一一個駕駛這輛車的人，而且在懸吊故障之前沒有發生過事故。「我當時想，該死，我確定汽車沒有撞到任何東西，連桿怎麼就這樣折斷了呢？」他說。

Model Y的修理花了大約三個月。賈恩支付了大約1250美元的免賠額，以便讓他的保險公司為承擔維修費。他說，在出保後，保險公司大幅提高了他的另一輛車的保險費率。

賈恩受夠了這種折磨，他賣掉了修好的特斯拉，還賠了大約1萬美元。當初，他買Model Y時花了5.5萬美元。

「我對這輛車完全失去了信心。」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