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我接下了《臥龍：蒼天隕落》的評測工作。我本以為這份工作的難點在於如何不被各路三國猛男們打得屁滾尿流，但出人意料的是，最讓我困擾的反倒是如何讓遊戲裡的熊貓吃飯。在一開始我遊玩的版本里，這群名為“囓鐵獸”的反色熊貓們極為“挑食”。哪怕我在它們面前擺下的高級裝備與稀有材料足以稱得上“滿漢全席”，它們都仍然無動於衷。

正當我懷疑我與這群熊貓中一定有一方對“食物”的理解有問題時，遊戲更新了。看著新版本里來者不拒，胃口甚佳的“囓鐵獸”們，我悟了——原來忍者組當時沒把功能裝進去。

於是，版本更新後我翻山越嶺，去到每一個我記憶中有熊貓的地方，把它們都狠狠地餵了一遍，以彌補我此前三過其面而不投食的罪過。看著它們吃飽了在原地打哈欠搓肚皮的樣子，屏幕前的我露出了我只在父親臉上看到過的笑容。

奇妙的是，當我退出遊戲，開始在互聯網上沖浪時，卻驚訝地發現，當我為遊戲熊貓們的吃飯問題殫精竭慮的同時，還有一批數量龐大的日本友人，在三次元的世界裡，狂熱地關心著另一隻熊貓的“糧食和蔬菜”——緣，果然妙不可言。

日本人對熊貓的喜愛，我一向有所聽聞。但直到我看見“日本人有多捨不得中國大熊貓香香”這個TAG衝上微博熱榜後，我才突然意識到，他們的“喜愛”跟我以往所認知的，可能在程度上有相當的偏差。

2023年2月19日，這是你能在日本上野動物園看到“國民偶像”熊貓“香香”的最後一天。兩天后，這只不到六歲的年輕熊貓，就將返回中國，在國內定居。面對可能是此生最後見“香香”的機會，“香香”的粉絲們都展現出了極為高昂的熱情。

圖源：新華網，記者張笑宇攝

從一個月前的1月21日開始，日本上野動物園就將每日參觀“香香”的人數限定在了2600人次，遊客只能通過事先抽籤來獲取資格。即便如此，每天上野動物園都幾乎是大排長龍，排隊時間最高到四個小時，有的遊客一直排到凌晨三點才能見上“香香”一面。

有不少人在與“香香”告別後，都“忍不住”留下了淚水

到了2月19日這一天，想要看到“香香”更是艱難。有超過6萬人參與這一天的抽籤，平均中籤率低至1:24，比雙色球總中獎率還低。

圖源：新華網，記者張笑宇攝

“香香”的離開造就的盛況，還不止這些。

自得知“香香”即將離開後，上野地區的地標建築“松坂屋百貨大樓”的外牆上，便掛出了一幅高度近20米的“香香”肖像。這幅肖像由920張香香的照片組成，肖像的背景，則鋪滿了由日語寫就的“最喜歡你了”。

在最後一天參觀中沒能看到香香的民眾，有不少在2月21日“香香”離開當天，自發地前往動物園和機場為其送別。

而沒有趕往現場的民眾，則是通過新聞報導的方式觀看了這一過程。上野動物園的官方Twitter，以及日本的電視台，都這一天對“香香”返回中國的全程進行了直播報導。

有趣的是，他們不僅完全以“社會新聞”的形式來報導“香香”的離去，甚至在新聞直播的畫面中，毫不猶豫地用上了“Breaking News”這樣的提示，彰顯“香香”在日本民眾心中的“國民級地位”。

圖源：微博@日本沙雕日常

在“香香”到達中國後，心系“香香”的粉絲們，仍在切實地關心它獲得的“糧食與蔬菜”。他們會擔心新的工作人員餵牠吃它不愛吃的胡蘿蔔，而上野動物園方面則是在“香香”到達中國後，每天都在Twitter上更新“香香”的“食譜”與精神狀態。從這些“近況”誇張的閱讀數據來看，仍然放不下“香香”的大有人在。

此外，所謂“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對熊貓們來說也是一樣。在“香香”日漸能吃之後，這些粉絲們則開始關心起了它的“婚姻大事”——畢竟快六歲的“香香”也差不多進入了發情期。為了確認“香香”的未來伴侶是誰，一些日本網友甚至靠著翻譯軟件看起了“小紅書”，就為了看看“香香”的未來老公長什麼樣。

圖源：微博@日本沙雕日常

雖說沒有人會不喜歡“大熊貓”這種“頂級萌物”，但受到如此鍾愛的“香香”，顯然也不會是普通的熊貓。事實上，作為日本熊貓界的“頂流”，“香香”身上有著諸多傳奇色彩，使得它從出生那天開始，便萬般寵愛集於一身。

“香香”在2017年6月於日本上野動物園出生，它的父母是旅日熊貓“比力”（日文名“力力”）與“仙女”（日文名“真真”）。因為在它之前，日本已經有長達29年的時間沒有自然誕生並順利長大的熊貓寶寶——它五年前出生的哥哥僅僅存活了6天，便因為肺炎去世。

“網紅香香素顏照”

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香香”的誕生，對喜好熊貓的日本民眾來說無疑是個莫大的喜訊。彼時任日本內閣官房長官，後曾出任日本內閣首相的菅義偉，在看到“香香”順利誕生的消息後，也不禁感慨“這是讓整個日本感到高興的新聞。”

當時，為了給這只剛剛出世的熊貓寶寶起名字，日本熊貓保護協會甚至組建了一個“甄選委員會”，發起了一個面向全日本的證明活動。這個活動得到了民眾的巨大支持，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委員會就收到了超過32萬份的投稿，“香香”這個名字，便是在這32萬份投稿中選出的。

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專門開了個記者發布會，來公佈“香香”的名字

名字的確認，讓整個上野地區的人民都喜出望外。毫不誇張地說，自那天起，整個東京上野地區的街道、商場、巴士上都在高呼著它的名字——香香。無數公共設施和商店，都掛上了標語慶祝“香香”的誕生，一系列與熊貓相關的周邊被推出，有些商城甚至為此開展了促銷活動。

這還只是“香香”誇張影響力的冰山一角。在日本民眾對熊貓的狂熱情緒帶動下，“香香”的誕生還直接成了當地經濟再發展的啟動器。

“香香”剛開放參觀的時候，情況比它離開日本的“告別演出”還要誇張許多。

2017年12月19日是個工作日，按理來說是動物園的“淡季”，但參與抽籤要見“香香”第一面的遊客仍然如潮水一般的洶湧——據統計，當時中籤者和抽籤申請人的人數比達到了接近1:46。此後的那個週六，這個差距還進一步拉大到了1:144。如果說，“香香”離開前的參觀中籤率堪比雙色球總中獎率，那麼你要“香香”的首次登場時看見它，則基本要有中雙色球頭獎的運氣。

如此誇張的情況，自然會導致非常多人看不到大熊貓。在這種情況下，日本視頻運營商開發商J-Stream開發的直播平台Ueno Panda Live.jp，就成了很多遊客的必然選擇。這個直播平台通過八個不同攝像頭，全天不間斷地播放熊貓“香香”及其父母“力力”“真真”的“生活實況”，滿足了許多抽不到籤的遊客們的需求，也因此聲名大噪——從“香香”露面開始，他們家的股價每天都在漲停板。

當時Ueno Panda Live.jp的直播畫面

同樣在股價上受到影響的，還有上野動物園附近的兩家餐飲企業“東天紅”以及法餐餐廳“精養軒”（KK Seiyoken）。這兩家企業的股票是著名的“熊貓股”，一切與上野動物園中熊貓有關的動態，都會影響到他們的股價。

此前熊貓“真真”每一次出現疑似懷孕的跡象，都會讓這兩家企業的股票有所上漲，而當“真真”生下“香香”後，“東天紅”的股價當天就上漲了38%，精養軒也同樣上漲了11%。

“香香”將公開展出的消息，讓精養軒的股價連漲了八天，翻了2.5倍

根據估算，自2017年6月“香香”誕生後，它所帶來的經濟效益約為267億日元。上野觀光聯盟協會會長在接受采訪時，直言在“香香”誕生前，上野商圈因為熊貓話題的匱乏而有了15%左右的萎縮。而在“香香”誕生後，它至少也為上野商圈帶來了20%的銷售額增加。

雖說談錢是件相當“俗氣”的事情，但消費所能反映的，的確是最直接的民眾熱情。“香香”是一隻特殊的熊貓，它所帶來的巨大經濟價值與群眾影響力，毫無疑問是日本民眾對“熊貓”的喜愛的一個上佳切面。

雖然但是，香香是隻熊貓啊餵

日本民眾對熊貓的抵抗力似乎是個負數，任何與熊貓相關的事物對他們來說都有無窮的吸引力。

去年年初，我們見證了冬奧會吉祥物“冰墩墩”的爆火，這只包裹著膠衣的熊貓，是自“福娃”之後就十分罕見的運動會吉祥物爆火案例。雖說“冰墩墩”的突然躥紅有多方因素共同的作用，但當中最離不開的，想必是辻崗義堂這位日本記者的“金牌帶貨”。

在這位人稱“義墩墩”的記者朋友，幾乎可以算是狂熱喜好熊貓的日本民眾之寫照。人家問他有沒有關於花樣滑冰的新消息，他不但說沒有，還像《生化危機4》裡的商人大喊“Welcome”一樣掀開了自己的衣服，開始安利起了“冰墩墩”的周邊。

在他的“無情安利”下，日本本土也掀起了一陣“冰墩墩”風潮，甚至比我們這都要來得兇猛澎湃。在當時的日本二手平台上，一套“冰墩墩”手辦的價格高得讓人難以理解。

這份對熊貓的喜愛，在整個“日本熊貓史”的發展過程中，是相當“無厘頭”的。這當中幾乎沒有任何程度上的演變，從1972年第一代旅日熊貓“康康”和“蘭蘭”到達日本開始，日本居民對熊貓的熱情便從未消退。

當年還未見過大熊貓的他們，便會在自家的房子外牆上，用中文寫上歡迎的問候，站在自家的房頂上迎接它們的到來。

而在“康康”和“蘭蘭”首次展出時，上野動物園門口的遊客隊伍長期保持在兩公里左右的長度。為了看30秒的熊貓，這些遊客能夠排好幾個小時的長隊，還樂此不疲。根據統計，自“康康”和“蘭蘭”到達上野動物園後的第二年，他們的遊客人數就破紀錄地達到了920萬，直接翻了三倍。

自此，一場席捲全日本的“熊貓熱潮”拉開了帷幕，一直持續至今。

我們能夠在日本的所有文娛作品中看到“熊貓”的身影，尤其是在動畫作品中，你可能未必能看到丸子頭旗袍少女，但往往能夠看見一隻存在感不低的熊貓。

往“遠古”一些追溯，《櫻桃小丸子》中有一集專門講述了小丸子去動物園看熊貓的見聞。在這一集中，你不僅能看到“寫實”的看熊貓長龍，還能看到親眼見證熊貓的真實模樣後“猛男落淚”的成年人，更能看到稀奇古怪的“熊貓小雞”這樣的“熊貓熱潮”產物。

再近一些，連載時間近20年的《海賊王》中，有一個在動畫與漫畫中都相當著名的彩蛋——熊貓人。他經常出現在各種各樣的場景裡扮演路人，貫穿了整部《海賊王》的始終——一些營銷號還會專門拿他做一些“熊貓人的真實身份原來是他”之類的“震驚文章”。

再到近幾年的作品，比如去年讓人眼前一黑的《秋葉原冥途戰爭》，一個以“豬”為主題的女僕咖啡店裡，吉祥物居然是只啥都不會的熊貓，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而在遊戲領域裡，熊貓的身影更是無處不在。著名格鬥遊戲系列“鐵拳”，幾乎每一代都有一隻造型極為還原，動作風格超級“硬派”的熊貓登場——而且名字就叫“熊貓”。

“真三國無雙”系列裡，“熊貓”同樣是個常青樹一般的角色，在前幾年的最新作《真三國無雙8》中，你甚至可以帶著熊貓出去逛街。

這些或正兒八經或奇形怪狀的熊貓，還充斥在日本民眾的日常生活中。與熊貓相關的一切消息，都有成為社會新聞的可能。而某種程度上，他們日常生活裡的那些熊貓，比文娛作品裡的那些創作還要來得魔幻。

在他們眼裡，什麼東西都有可能成為“熊貓”。

同樣的道理，“熊貓”可以是任何東西，唯獨不會是“熊貓”。

圖源：微博@日本沙雕日常，在一個以“熊”為主題的公園裡，突然出現了一隻“熊貓”雕像，可工作人員卻堅稱那座雕像是“熊”而不是“熊貓”。最後在節目組拿出一組照片進行快速問答後，這位工作人員露了餡

這些“沙雕熊貓”，某種程度上已經將日本民眾對“熊貓”的喜愛，與他們獨有的幽默感進行了融合，變成了一種浸潤在他們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東西。

獨有的，世俗的“熊貓文化”，也已經成為日本文化中頗具特色的一部分。

而日本人民究竟為何這麼喜歡熊貓，大概是因為對將“卡哇伊”當做日常口頭禪的他們來說，熊貓這種全方位無死角的“萌物”，簡直就是“卡哇伊”之神的寵兒吧。

就連忍者組，都要在緊張刺激的戰鬥之際，讓關二爺感慨一句——

“竟有如此可愛之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