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吶，我的錢就這麼沒了嗎？！”當24 歲的美國小伙洛根·埃文斯（Logan Evans）得知自己玩的遊戲Axie Infinity 陷入一起黑客盜竊案，第一反應是“擔心自己失去了一切”。

Axie Infinity 是全球知名的NFT 遊戲，一款典型的GameFi（Game Finance，遊戲化金融）產品。根據Axie 官網，該遊戲的市場交易額已達36 億美元，每天吸引全球約200 萬用戶。這起盜竊案損失高達約6.25 億美元，是目前DeFi（去中心化金融）領域數額最大的黑客攻擊事件。

黑客已經盯上了加密貨幣這塊“肥肉”。根據Chainalysis 發布的數據報告，黑客在2021 年盜走了價值32 億美元的加密貨幣。2022 年前三個月，黑客從交易所、平台和個人手中竊取了13 億美元，其中97% 來自DeFi 協議。

加密世界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安全性受到挑戰。區塊鏈安全值得人們關注，如果安全和信任得不到保障，區塊鏈生態會淪為空談。

在區塊鏈世界裡，新的概念和技術生生不息，但安全問題始終是構建新生態系統的地基。

黑客盯上“跨鏈橋”

除了擔心丟錢，讓埃文斯這樣的玩家更為不滿的是，遊戲公司在被攻擊後的第6 天才反應過來，還是通過用戶提醒。玩家們覺得，公司的疏忽才是整件事中最糟糕的。

事實上，這次被黑客攻擊的目標並非Axie 遊戲本身，而是由此衍生出來的跨鏈橋Ronin Bridge。

遊戲項目方挨批評也不算冤。本來，每一種的加密貨幣都在各自獨立的區塊鏈上運行，彼此間沒有簡單的交互方式。例如，你可以在以太坊上和不同的地址自由交易以太幣，但沒辦法將以太幣直接發送到其他鏈上。

Axie Infinity 遊戲頁面。| 來源：NBC News

遭受黑客攻擊的 Ronin Bridge，正是遊戲公司為Axie 生態所創建的跨鏈橋，方便玩家在不同的區塊鏈之間發送和交換遊戲代幣，繞開以太坊上昂貴的交易費用。

有了Ronin Bridge，原本無法實現的資金跨鏈傳送變得操作“絲滑”。

多鏈世界裡，跨鏈橋是重要的基礎設施，就像現實世界中的互聯網和道路交通一樣。跨鏈橋可以連接不同的區塊鏈系統，允許用戶在不同的鏈之間傳送和交換代幣。

簡單來說，跨鏈橋可以將資產從一個區塊鏈轉移到另一個區塊鏈，打通不同區塊鏈系統間的操作。

在跨鏈橋上，資金往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Axie 遊戲公司很可能把黑客的操作誤以為是用戶正常的存取款行為，再加上缺少完備的合約餘額監控系統，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攻擊行為。

生意上的精明，踩中了技術安全的坑。

被盜的“錢”去哪了？

埃文斯是幸運的，他沒有因為黑客攻擊而有真正的金錢損失——他持有的遊戲貨幣和原來數量一樣，只不過暫時沒辦法從遊戲中提款。

但不是所有玩家都像他一樣走運。黑客攻擊Ronin Bridge 之後，竊取了17.36 萬枚ETH 和2550 萬枚USDC，價值6.25 億美元。這些被盜走的“錢”，去了哪裡呢？

區塊鏈安全公司CertiK（公眾號ID：certikchina）高級工程師王沛宇告訴極客公園，這些錢被黑之後，全部去到了攻擊者的一個錢包地址裡。

攻擊者每隔幾天就會從錢包裡拿出來一部分錢，轉進mixer（混幣器）或一個可以被認為是用來“洗錢”的工具Tornado Cash。

截至北京時間5 月4 日，被盜資金幾乎全部被轉走，原來的攻擊錢包裡只剩下1.8 枚ETH。

CertiK 利用SkyTrace 生成的最新被盜資金流向圖。| 來源：Twitter 賬號@CertiKAlert

接下來，攻擊者很可能利用其他錢包地址從Tornado Cash 中取錢，完成從盜竊到“洗錢”的閉環。

具體原理是這樣的：Tornado Cash 就像一個資金池，所有人都可以把錢存進池子裡，然後再用另外一個錢包地址從池子裡取錢。系統會提供一個取錢密碼，任何錢包地址都可以用這個密碼取錢。

重要的一點是：取錢的錢包地址是匿名的，而存錢的錢包往往能夠查到來源。

隨著鏈上分析技術的不斷成熟，以及一些資金變動需要向交易所備案的身份驗證，通過鏈上行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判斷出錢包背後的主人是誰。而Tornado Cash 作為合法工具，本意是為用戶提供保護隱私的功能。

由於資金數量巨大，“洗錢”過程又比較複雜，黑客想全部“洗”乾淨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那麼，丟了的錢還有可能被追回來嗎？

假如被盜的資金數額只有百萬級別，追回的可能性極低。Ronin Bridge 事件中，攻擊者將6 億多美金存進資金池之後，可能發生的結果是池子裡面的很多錢都屬於他。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發生大額取款操作，有可能判斷出某個取錢地址背後是否指向這個攻擊者。

總而言之，被黑的資金越多，黑客越難在短時間內把它“洗”乾淨，追回的可能性越大。但具體能追回多少數額，就很難說了。

為什麼“受傷”的總是跨鏈橋？

Ronin Bridge 被襲的原因，是驗證節點失守。Ronin Bridge 上有9 個驗證節點，每個節點有對應的簽名和私鑰。用戶想存取款成功的話，需要提供9 個驗證節點中的至少5 個簽名。

攻擊者成功入侵了Ronin Bridge 的4 個驗證器和一個第三方驗證器，獲取了5 個合法的簽名，就此拿下了跨鏈橋上的資金。

歸根結底是遊戲公司對私鑰的管理存在漏洞。另外，工作室想利用多個密鑰來授權操作，提高交易的安全性，但沒有及時撤銷遊戲項目早期的名單訪問權限，給黑客提供了可乘之機。

這並非黑客第一次對跨鏈橋下手。

半年前，名為Poly 的跨鏈橋被黑，損失約6 億美元。今年年初，10 天之內就發生了3 起類似的“炸橋案”，引起了人們的警惕——“橋”已經成為區塊鏈安全的薄弱環節。

就連以太坊聯合創始人V 神也公開表示支持“多鏈”，而非“跨鏈”，反對以太坊和其他區塊鏈之間使用跨鏈解決方案，認為跨鏈橋會增加資產轉移過程中的安全風險。

V 神認為跨鏈橋存在基本的安全限制。| 來源：Twitter 賬號@VitalikButerin 截圖

跨鏈橋成為區塊鏈安全的軟肋，需要從兩個概念談起：鏈上交易和跨鏈交易。

CertiK 工程師楊源楠介紹，這是兩種完全不同性質的交易。鏈上交易依賴區塊鏈算法的共識機制——已經被理論和實踐驗證過安全性。如果將區塊鏈看作一個系統，單獨的鏈上交易只是在系統內進行數據更新，達成共識。

跨鏈交易則不然。一個“跨”字，打破了區塊鏈間的壁壘，也意味著“橋”兩端的不同系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更新一致，而這兩個系統可能存在很大差異。由於每條鏈的設計都只能保證鏈上交易，跨鏈交易需要依賴很多額外的機制，比如對鏈上信息的監聽、處理和發送，複雜性和難度遠大於鏈上交易。

例如，在同一家銀行轉賬方便易操作，但如果想把錢轉到其他銀行，甚至境外銀行，不僅流程複雜，還有手續費。

跨鏈橋在這中間的作用是，保證兩個不同系統之間資金變化的正確性和一致性。

舉例來說，要將以太坊上的10 個ETH 轉移到幣安鏈，跨鏈交易的流程大致包括：

以太坊端的橋合約收到10 個ETH 後，發布一個轉賬消息；

跨鍊網絡監聽到這個消息；

跨鍊網絡調用在幣安鏈端的橋合約，提供與10 個ETH 等值的幣給用戶。

整個過程涉及三個相互聯繫但相對獨立的個體：以太坊上的橋合約，跨鍊網絡和幣安鏈上的橋合約。它們分處於不同的平台上，相互之間只是通過消息傳遞機制來保證數據在鏈間的傳輸。

跨鏈項目本身是一個複雜的系統，這裡的核心就是消息傳遞機制。一旦這個機制存在漏洞，就可能成為黑客偽造跨鏈消息從而發起攻擊的關鍵。

跨鏈操作難以驗證安全性，還因為負責監聽消息的服務器不在任何區塊鏈系統內，只能通過監聽到的消息和預設的消息格式來還原操作指令。這樣一來，還原的準確性依賴於發布消息、監聽和解碼這一系列過程的正確性，難以被驗證。

另外，不同跨鏈項目的代碼複雜性較高，差別也比較大，潛在的安全性問題也更為多樣化。與僅存儲於單一鏈上的資產相比，跨鍊網絡所涉及的資產更不穩定，也更易丟失。

跨鏈橋之所以復雜，是由於跨鏈雙方是完全不同的系統，跨鍊網絡作為中間第三方，它的消息處理能力、消息驗證發行的安全性等，都有潛在的風險。

儘管“橋”增加了資產轉移過程中的安全風險，但跨鏈項目依舊大量湧現，活躍在“橋”上的資金就像靜置盤中的蛋糕，美味又易取，吸引黑客前赴後繼來下刀。

（極客公園）

Ronin Bridge 被黑給項目方們又上了一課：想避免黑客攻擊事件發生，最重要的是保證私鑰的安全性。在具體執行上，可以使用安全性更高的硬件錢包；保證多個私鑰的分散性；及時撤銷某個廢棄節點的權限。

Web 3 的外衣，Web 2 的靈魂？

在人們的想像中，“去中心化”的區塊鍊和Web 3 世界，安全性是與生俱來的特性之一。沒想到它卻是不成問題的問題。

這是多個因素博弈的結果，也是一筆經濟賬。在設計上，跨鏈橋可以實現去中心化，也可以中心化，但去中心化的設計成本和運行成本都高於中心化，因為它更加複雜。

如前文所說，在去中心化的橋上轉移資產，需要獲得多個節點的簽名，依賴複雜的設計和資源投入才能實現。如果換成中心化的橋，項目方的設計和管理都更加方便，成本更低。一些跨鏈項目為了系統的高效和便捷，採取了中心化的信息處理方式。

有觀點認為中心化的橋偏離了Web 3 的精神，背後還是一套Web 2 的舊邏輯。

但在王沛宇看來，目前跨鏈橋的存在還是更接近Web 3，屬於典型的Web 3 產物。因為跨鏈橋的功能就是把錢從一個區塊鏈轉到另外一個區塊鏈，這是在橋上實現的。幾乎所有的橋的實現都包含了智能合約的邏輯，智能合約是存在於區塊鏈上的代碼。

中心化和去中心化的界限並不是涇渭分明的，Web 3 的世界存在著“中心化風險”。

黑客入侵事件頻繁發生，一個原因是智能合約在編寫時埋下了安全漏洞，另一個原因是DeFi 項目在設計時存在邏輯漏洞，例如沒考慮到加入手續費可能會對交易邏輯產生的影響。

對於DeFi 來說，“中心化風險”通常源自某個項目中存在特權賬戶。特權賬戶可以隨意更改智能合約的配置，甚至動用其他普通用戶的資金，存在轉移資金的風險。

當特權賬戶在更新配置時出現操作失誤，也會給其他用戶造成損失。

特權賬戶手裡的權力過大，還可能為黑客提供一張自由進出的通行證。一旦黑客攻下了特權賬戶的私鑰，就可能通過這個賬戶盜取項目資金，損害其他人的權益。

跨鏈技術和項目的誕生，打通了加密世界不同區塊鏈之間的壁壘，可以提高虛擬貨幣的經濟流通性。以Axie 為代表的GameFi 產品，豐富了區塊鏈的應用場景，讓技術更加親民，降低了Web 3 的參與門檻。

但值得警惕的是，沒有一成不變的美好。正如現實世界一樣，有利益的地方往往潛藏著危機，利益越大，危機越複雜。

Ronin Bridge 被黑確實給埃文斯這樣的氪金玩家提了個醒，但他並不打算放棄這個遊戲。“我依然相信Axie，我熱愛這個社區裡的一切。”

作者| 雪小頑

編輯| 靖宇

參考資料：

https://www.nbcnews.com/tech/crypto/axie-infinity-hack-leaves-players-shaken-still-loyal-rcna23379

https://www.theverge.com/23017107/crypto-billion-dollar-bridge-hack-decentralized-finance

https://blog.chainalysis.com/reports/2022-defi-hac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