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團購容不下中小玩家？答案正在變得清晰。7月7日，蜜橙生活（原名“同程生活”）發佈公告稱，“幾年來因經營不善，雖經多方努力，但仍然無法擺脫經營困境。公司決定申請破產，現擬提出破產申請。 ”

文/王亞琪 編輯/斯問

同程生活成為今年社區團購領域第一個倒下的獨角獸。無論是外界各種版本的解讀，還是同程生活CEO何鵬宇自己的解釋，關鍵詞無外乎是內捲——過去一年，互聯網大廠揮舞著不上限的支票入局社區團購，十薈團、興盛優選獲得融資，有了彈藥補充，曾一起被並稱為“社區團購三強”的同程生活，劃出了軌道。整個賽道成了美團、拼多多、滴滴等頭部公司和獨角獸的遊戲。

供應商在排隊叫號談債務處理方案

“如果不是遇到巨頭，我們的數據比最近上市倆公司好看多了，如果不是那麼多競爭，今年年底我們也要上市了。”何鵬宇不甘心，在當晚的直播大倒苦水，但商戰從來那麼多沒有如果。

從5號開始，上門討債的供應商越來越多，包圍了同城生活蘇州總部。據不完全統計，欠債超過2億。

事實上，社區團購賽道迎來拐點，企業不堪重負退出並非一蹴而就。

行業競爭過於激烈，大多只是面對市場的說辭之一。“電商在線”從同程生活的內部工作人員、供應商和物流合作商等多方得到證實，企業之困，更早之前就已經埋下隱患。外部大環境的原因外，戰略的規劃、內部運轉效率太低、人力物力的投入，都是拖垮同程生活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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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對同程生活危機的感知，幾乎是一夜之間爆發出來的——7月6日，何鵬宇發佈內部信，宣布同程生活作出戰略調整，啟用新的品牌名“蜜橙生活”，同時放棄原有的社區團購業務，業務方向由C端向B端轉移。緊接著第二天，就是一封新的公告，擬提出破產申請。

在看不見的地方，同程生活和上門討債的供應商們已經拉鋸了幾個月。2018年成立的同程生活運營主體為“鮮橙科技”，由同程集團內部孵化。根據公開信息，初上線4個月，就已經入駐1000多個社區和幾十萬家庭。其主要佈局的地區有三塊：以江浙為主要優勢市場的華東地區、以廣東為核心的華南地區以及湖南為主的華中地區。

其中，江浙一帶是其大本營，根據內部員工的說法，屬於“全面覆蓋”。“蘇州、上海是做的比較好的幾個城市，單量好的時候一天貨值能在70-80萬，蘇北地區和浙江要差一些。但到今年年初，原本單量好的城市，也已經下滑到每天30-40萬左右了。我負責的城市，只有7-8萬每天。”記者從同城生活物流合作方那裡得到了對這一說法的印證，對方表示，同程生活的業績同比去年，至少下降了50%。

今年3月，同程生活先是在上海關停超過1000家團點，4月又宣布湖南區域暫停運營，目前，廣州地區原本40多個中心倉，如今只剩下16個。

差不多同期，同程生活開始拖欠供應商款項。一位2019年開始和同程生活合作的供應商說，原本同程生活的結算方式是當天現結，但是到去年年底的時候，款項變成了7天一結，而且時常找各種理由拖欠款項。“欠了100多萬，2月份開始拖，到現在沒給結。”

7月6日當天，至少有100多家供應商到蘇州總部討債，目前500人的微信維權群已經滿了3個，根據微信維權群接龍統計，欠債達到2億。經過時間發酵，原本還蒙在鼓裡的供應商和物流合作商也開始上門要錢了，“截止到目前，絕對不止這個數字。”對方表示。

有供應商下跪求還債

同程生活的物流合作方分為第三方物流合作公司和個人司機，前者保證金2萬，後者保證金1萬。“就廣州地區，同程生活合作的物流公司就有十幾家，個人司機至少一兩百個，我們算了算，欠的保證金加上運輸費超過2000萬。”有物流合作商向“電商在線”表示，合作流程上的不規範，個人司機多數籤的電子合同，很多人甚至沒有拿到該有的“一式兩份”合同，維權也很困難。

令人疑惑的是，此前同程生活對外公佈的業績，並沒有如此“山窮水盡”。2020年，同程生活GMV接近100億元，官方說法是過半城市實現盈虧平衡，在社區團購的創業公司中僅次於興盛優选和十薈團。當時何鵬宇曾提出，2021年同程生活GMV要翻三倍達到300-500億元，公司實現整體盈利。一年的目標，卻在一夜之間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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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程生活把鍋甩給了燒錢太猛，拼不過資本。

的確，一位前員工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僅人力成本一項開支就不小。同程生活在江浙地區就有十多個中心倉，一個中心倉佔地5000-6000平方米，需要配備經理和若干主管共同管理，運行成本很高。

記者了解到，經理工資一般在12000元左右，經理8000元，從收貨、入庫、揀貨到出庫至少配4個經理，負責搬運和操作設備的工人，薪水能開到14000-15000元，倉庫工人有50多人，這部分佔比高達六成，這還不算十多人的行政團隊。按照這麼算下來，一個倉庫的人力成本就要60多萬，僅江浙地區中心倉的人力成本每個月就超過六百萬。

但市場拐點並不清晰，群雄割據，燒錢換市場仍是主旋律，把破產原因全部歸集到外部競爭激烈，並不能說服所有人。同程生活並非沒有得到過資本的加持。2018-2020年期間，同城生活先後獲得同程資本、真格基金、君聯資本、金沙江創投、百果園、JOYY歡聚集團的多輪投資。最近一次的C+輪融資是去年7月31日，當時它的估值達到了10億美元（近65億人民幣）。

記者詢問了多個同程生活的合作方，他們並不完全認可“燒錢燒死的”這個說法。

“內部的問題很多。比如，我們的BD考核指標只有開團數量。這種工作方式給公司的物流端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上述內部員工解釋，地推本身沒有任何成本，但瘋狂開團點卻不考慮後續复購和價值挖掘，公司的其他部門幾乎都對BD有意見。“在全面覆蓋的江浙地區，活躍的團點不足十分之一。開設團點後，車輛的運行成本、貨物的包裝費用、貨損、售後，對團長的培訓全部都要跟進。我們的送貨起點是80元，只要一個團點貨值達到80，不管里程多遠，公司都要配車去送到。”

這也是早期社區團購企業快速佔領市場採取的普遍考核指標——有業內人士認為，“如果BD還要權衡一個團點的後期效益，推廣效率就會低很多，遠沒有先推再運營來得高效。 ”

現階段業內已經有越來越多玩家意識到這種考核方式帶來的弊端，不斷進行調整。糾結於開團的點位，內部運轉效率跟不上，戰略調整併沒有解決各部門協作配合的問題，成了今後崩盤的隱患。

記者從內部消息得知，去年廝殺激烈的環境下，同程生活還在嘗試拓展山東的市場。“當時進的是臨沂，也已經拓展了五六百個團點，但後面就不了了之，說是業績不行，為了降低成本，今年1月就全部撤掉直接關城了。”

換句話說，在擴張之路上，同程生活浪費了不少沒必要的運營和人力成本。

要知道，在一個原本就燒錢的賽道試錯，代價往往更高。該員工告訴“電商在線”，戰略的搖擺還傳導至內部——降薪、裁員、強制輪休，這讓整體的效率進一步降低。“不少倉庫工人直接就辭職了，倉庫缺人後履約能力也必然削弱，團點和客戶滿意度降下去，這是個惡性循環。”此外，記者還從物流合作方了解到，不合理的扣錢情況時有發生。

“舉個例子，沒有按時送到貨，合同上寫的可能是扣100，但他就是扣你500甚至1000元。”這位物流合作方認為，這種情緒上的積壓也讓同程生活，在業內的口碑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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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資產變現不能償還欠款，我接下來還要繼續創業，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能東山再起。”對何鵬宇的應對方案，供應商接受度有限。

記者從江浙地區的供應商處獲悉，目前同程生活有兩種賠償方案：

1、債務人以現金方式向供應商支付欠款金額的40%，剩餘60%等債務人破產清算後，由法院分配；

2、債務人以現金方式向供應商支付欠款金額的60%，剩餘40%，供應商放棄追償，不再向債務人主張任何權益。而廣州那邊則是另一套方案，主要是靠以資抵債。

“同程生活的倉庫是租的，還欠著房東錢，車也被扣了，哪來的資產抵債。”有物流合作方向記者表示，一個車買來7萬，抵債算25萬。“我有個朋友實在沒辦法，同意了這個方案，結果拿到了三輛叉車，他們算兩萬一輛抵給你，而一輛全新的叉車市場價也就上千元。現在只能等，廣州這邊都是一個個排隊拿號來談處理方案。”他告訴記者，最後如果還是不能解決，只能接著起訴。

同程生活的事件還在進一步發酵，作為社區團購曾經的獨角獸，它的沒落對行業的震動是巨大的。數據顯示，今年1-5月社區團購賽道發生8起融資，披露金額超262億元，大量金額流向頭部玩家，僅興盛優选和十薈團的融資金額就佔據95%以上：今年2月，興盛優選完成30億美元投資，本輪融資完成後估值高達80億美元；3月，十薈團緊跟著完成了7.5億美元的D輪融資。

何鵬宇的公開信

熱錢湧動背後，各個社區團購玩家都已經開始轉變打法。PK的更多是物流基礎設施、供應鏈能力的搭建。靠低價傾銷引流、打價格戰的方式已經走不通了。

經過新一輪盤整，已經有不少玩家不堪重負退出。2019年，呆蘿蔔、松鼠拼拼先後倒閉，早期玩家鄰鄰壹、你我您又紛紛被收購。到了今年，攜資源入局的中小玩家都在轉型，“電商在線”曾經報導過的易小鮮，和各個小區的物業合作做起B端的生意，從線下流量導入做差異化主意。

接下來，社區團購的戰場將不再是正面肉搏式的白刃戰，更多考驗的是各家企業對整體節奏的把控。擴張還是收縮、求快還是求穩，這些，都將是擺在他們眼前的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