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培監管風暴會事與願違嗎?
毫無疑問,教培行業正經歷一場監管風暴,這只是開始。3月31日國新辦發布會上,教育部表示,嚴禁中小學招生入學與任何形式的社會競賽掛鉤;對校外培訓機構將從嚴審批。教育部考試中心當日發佈公告稱,即日起不再承辦劍橋通用英語五級考試(MSE)。
這是個什麼考試?聽說過報考名額“秒光”的KET/PET嗎?就是其中最初級的兩個級別。近年來,大量小學生去考KET和PET,搶不到本地報考名額,就“打飛的”異地考試,哪兒能報上名去哪考。如此火爆是因為它在小升初中的高含金量。
此前,監管風聲已起。今年全國兩會上,關於“教育內捲”的話題熱度頻頻,隨後便是一系列整頓傳言,教育中概股暴跌。
這不是教培行業第一次遭遇整頓風暴,中小學招生不得與任何形式的社會競賽掛鉤,也不是第一次明令。這一輪決心更大、措施更嚴的整頓,能否緩解教育焦慮,改寫教育生態?
我並不樂觀。很多教育改革最後都事與願違。校外培訓火爆,某種程度上是校內減負催生的。教育部門減負方案層出不窮,公立學校授課難度普遍下降,但升學壓力並沒減輕,這直接導致了教育主陣地從校內轉向校外。如果僅僅從教培行業開刀,堵住了這頭,又會衍生出新的渠道,只要需求還在——請老師上門補課,總管不了吧?劍橋英語考試停辦後,家長的反應是:總得再跟另一家合作吧?要開啟帶娃去澳門考的路數嗎?
這還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如問問需求為何這麼大,家長為何這麼焦慮。教育理念是一方面,嚴峻的現實是一個重要原因。大部分人都是功利理性的,脫離現實清談理念未免空中樓閣。當下對教育最焦慮的是城市中產,是那些在大城市打拼立足後體會到階層躍升紅利,但根基又不特別深厚的群體。“家裡有礦”人群相對佛系,的確,他們的孩子發展路徑更廣,也更有能力承擔試錯成本。那些在小城市安逸生活的人群,自己感受不到太大壓力,也就少一些壓力傳遞給孩子。農村人是體會不到城市人的“雞娃”焦慮的,太矯情。
如果評價方式不改變,對教育資源競爭的需求就不會消失。評價方式包含兩方面,一是考試,不能否認中考、高考對學生來說是極其重要的兩場考試。這個指揮棒橫亙在前,家長孩子就圍著它跑。拿北京為例,學區房熱背後的邏輯很簡單:“幼升小”的選擇是奔著9年後中考去的,小學本身差別不大,但上什麼小學直接影響到上什麼初中,後者又影響到能否考上優質高中,北京教育資源區域之間極不平衡,大家都往教育強區擠。家長帶著孩子拼了命地上課外班,也是為了小升初不“流落”到派位,能早點“上岸”,在區內教育資源差異巨大的海淀尤其如此。一些推行快樂教育的區域,家長們最初很歡迎,快中考時突然傻眼了,和雞出來的娃相比,佛系娃在考場上完全不具競爭力。
另一重評價方式來自社會。當下人才高消費的趨勢愈演愈烈,隨便一則招聘,學歷都要研究生以上;有的“大廠”,非985院校畢業的簡歷根本就沒機會;高考失利讀了個二本,拼盡力氣考上個好學校的研究生,但第一學歷也是企業很重要的考量因素……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哪個家長敢拿未來做賭,不讓孩子在高考這條路上拼一把?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好學歷意味著好工作,好工作意味著好待遇,好待遇意味著在生活成本極高的當下,能活得體面一些,輕鬆一些。一些家長的說法很有代表性:遲早要面對激烈競爭,小時候不抓緊,相當於把壓力後置了。
讓家長焦慮的還有一個現實因素,普高錄取率降低。北京2020年的普高率70%,高於全國平均水平。但這也意味著,三成中考考生被分流到職高,無緣高考。雖然這些年國家一直強調職高的重要性,但在社會評價標準中,它依然是敗者的烙印。重要性不是靠宣傳的,要讓人們真切感受到其價值。有人說中國製造業最大的問題是缺乏一支穩定的產業工人隊伍,也從側面反應了這一行業缺乏吸引力。
教育焦慮的背後,本質上還是資源不足,在均衡性和豐富性上都不足。這導致孩子的發展路徑相對單一,社會評價標準也相對單一,所有人都在同一賽道拼命奔跑,停下來就擔心階層滑落,競爭不斷前移,從幼年就開始。
把教育的蛋糕整體做大,把社會財富的蛋糕整體做大或許是去焦慮化的一個可能的路徑。當有一天,好大學很多且各具特色,上哪個都差不多時,對教育的焦慮自然就減輕了。當有一天,整體財富增加,收入差距縮小,各行各業的人都足以體面生活時,評價標準自然就多元了,整個社會的心態也將更加平和。任重道遠。但無論如何,現在畸形的教育生態亟需改變。
經濟觀察報評論員言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