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過後，“拼多多23歲員工深夜1點半下班途中猝死”的消息在網絡上持續發酵。就在該名員工離世後的兩個美股交易日，拼多多股價分別創下了15.57%和7.77%的漲幅，市值突破2000億美元大關，並一度超越美團，成為騰訊和阿里之後市值第三大互聯網公司。

創始人黃崢的身家飚升至586億美元（約合人民幣3809億元），超越馬雲、馬化騰，成為繼農夫山泉創始人鐘睒睒之後的國內第二大富豪。

資本有逐利的天性，但在互聯網公司創下一個又一個的造富故事背後，“互聯網公司員工過勞猝死”也在頻頻發生。

針對拼多多事件，搜狐科技諮詢了勞動仲裁領域的律師，北京華佳律師事務所李伯文表示，根據現行規定，該名員工可能很難被認定為工傷，但可以要求公司承擔民事侵權責任，在實務中，如果拼多多被告上法庭，法院可能會根據案情酌情裁判公司承擔一定比例的賠償責任。”

“為多多守邊疆”

1月3日晚間，有匿名網友在社交平台上爆料稱：拼多多新疆買菜妹子凌晨一點半下班路上猝死，才23歲，真的沒人敢出來講一句話嗎？這到底是什麼鬼公司？願天堂沒有痛苦，你可以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據了解，該女孩生前的工作賬號上還寫著“為多多守邊疆”。

有網友稱該帖子曾被脈脈刪除，隨後被開放可見，但被標註了“內容存在爭議”的提醒。截至發稿前，搜狐科技再次查證，發現該條言論已被二次刪除。

在事件發酵近1天后，拼多多“首次”對外發表官方聲明，對該事件做了具體陳述。張*霏，女，1998年生，2019年7月入職拼多多。北京時間12月29日凌晨1:30，在與同事一起走路回家的路上突然捂腹，暈厥倒地。同事立即呼叫120送往烏魯木齊本地醫院，經近6個小時急救依然無效，不幸離世。期間，公司同事一直陪伴家屬，遵父母意願，張*霏於1月3日火化，公司也不對外發公告。

拼多多表示“員工不幸離世，我們心如刀絞”，同時也否認了發布過各種網傳截圖的“拼多多回應”。該回應的表述為：“你們看看底層的人民，哪一個不是用命換錢，我一直不以為是資本的問題，而是這個社會的問題，這是一個用命拼的時代，你可以選擇安逸的梯子，但你就要選擇安逸帶來的後果，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的，我們都可以。”

不過，拼多多的否認隨即遭到了知乎的“打臉”，知乎確認了“拼多多”官方認證的真實身份，並明確給出了該回答發布和刪除時間。拼多多在隨後的聲明中將責任歸結為“賬號管控不嚴”，並表示“該內容系拼多多營銷合作供應商員工用個人手機發布，該言論不代表任何拼多多官方態度，拼多多官方對該言論表示強烈反對。”

互聯網公司員工猝死頻發

該位不幸離世的員工所從事的多多買菜，是拼多多從今年8月開始上線的社區團購業務，具體模式是，消費者每天23點前下單，次日下午4點後從自提點取回商品，自提點可從中抽取銷售額的10%作為佣金。

在上線初期，社區團購一般採用低價燒錢策略搶占市場，很大程度上擾亂了當地生鮮價格體系。去年12月，在該名員工所處的新疆區域，一群超市老闆建立了“實體店聯盟”，在多多買菜正式進入新疆的第一天就開始向供貨商施壓，要求停止向平台供貨。

全國范圍內，社區團購也曾遭遇不少水果攤主和菜販的抵制。許多商販曾表示，在社區團購上線的城市，菜市場的流量有所下降。人民日報也曾對社區團購評價稱：掌握著海量數據、先進算法的互聯網巨頭，理應在科技創新上有更多擔當、有更多追求、有更多作為。別只惦記著幾捆白菜、幾斤水果的流量。

具體到多多買菜，這是拼多多內部工作量最大的部門之一。有傳聞稱，多多買菜實行的並非常規意義上的“996”，而是“硬核奮鬥模式”。即一周工作7天、一周工作6天的超級大小周，連續工作13天后休息1天，每天工作的時間不低於10小時，每個月硬性要求工作時間不低於300小時。實際上，早在去年10月，就有自稱是拼多多的員工在網上發帖稱：“公司開啟硬核模式，午休減半，每月工作300小時。”

除了多多買菜外，同屬於社區團購賽道下，滴滴旗下橙心優選被曝“春節不放假”，美團旗下美團優選也有自稱是員工的網友爆料稱“連續一個月2點睡7點醒”，工作強度極大。

無獨有偶，去年12月，媒體曝光了兩起公司員工猝死事件。12月9日，商湯科技上海一家互聯網公司員工猝死在健身房外，年僅47歲。12月4日，國美電器福州分公司一名27歲員工在年終誓師大會期間猝死，家屬稱法醫鑑定為過勞死。

而互聯網公司對於加班的態度，從大佬的言論中也可以窺見一二。馬雲談“996是福報”。劉強東也曾表示“混日子的人不是我的兄弟”。

難被認定為工傷

逝者已矣，相關的責任認定和賠償似乎是目前最現實也亟待解決的問題。

北京華佳律師事務所李伯文律師對搜狐科技表示，目前我國法律對於“加班”的規定主要是《勞動法》第三十六條及第四十一條，目前國家實行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八小時、平均每週工作時間不超過四十四小時的工時制度，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長工作時間的，在保障勞動者身體健康的條件下延長工作時間每日不得超過三小時，但是每月不得超過三十六小時。

在相關的工傷認定上，目前主要是依據我國《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及第十五條。具體為：

（一）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場所內，因工作原因受到事故傷害的；

（二）工作時間前後在工作場所內，從事與工作有關的預備性或者收尾性工作受到事故傷害的；

（三）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場所內，因履行工作職責受到暴力等意外傷害的；

（四）患職業病的；

（五）因工外出期間，由於工作原因受到傷害或者發生事故下落不明的；

（六）在上下班途中，受到非本人主要責任的交通事故或者城市軌道交通、客運輪渡、火車事故傷害的；

另外，有以下三種情況視同為工傷：

（一）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崗位，突發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時之內經搶救無效死亡的；（二）在搶險救災等維護國家利益、公共利益活動中受到傷害的；（三）職工原在軍隊服役，因戰、因公負傷致殘，已取得革命傷殘軍人證，到用人單位後舊傷復發的。

李伯文對搜狐科技表示：“具體到拼多多事件中，該名員工在下班路上猝死。根據上述的規定，可能很難認定為工傷。但是，結合事件中該員工凌晨一點多的回家時間，如果該員工是因過度加班而在下班路上導致的猝死，即便無法認定為工傷，也可以要求公司承擔民事侵權責任。 ”

“員工過度加班超過《勞動法》對於勞動者工作時長的規定，公司一方是存在一定過錯的。”李伯文表示，“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條規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在實務中，因加班造成員工猝死的侵權案件中，法院可能會根據案情酌情裁判公司承擔一定比例的賠償責任。 ”

有關賠償問題，李伯文對搜狐科技表示，員工因加班猝死的，如果被認定是工傷且單位已經為員工購買了工傷保險，那麼賠償費用由社保基金支付。如果被認定是工傷，但是單位沒有為員工購買工傷保險的，那麼所有的賠償費用均由其單位承擔。

根據《工傷保險條例》的規定，其近親屬可以從工傷保險基金領取喪葬補助金、供養親屬撫卹金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具體為：

（一）喪葬補助金為6個月的統籌地區上年度職工月平均工資；

（二）供養親屬撫卹金按照職工本人工資的一定比例發給由因工死亡職工生前提供主要生活來源、無勞動能力的親屬。標準為：配偶每月40%，其他親屬每人每月30%，孤寡老人或者孤兒每人每月在上述標準的基礎上增加10%。核定的各供養親屬的撫卹金之和不應高於因工死亡職工生前的工資。供養親屬的具體範圍由國務院社會保險行政部門規定；

（三）一次性工亡補助金標準為上一年度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

其中，喪葬補助金為6個月的統籌地區上年度職工月平均工資。目前尚不清楚該員工社保參保地區，但即使按照月均工資較高且達到9580元的上海地區計算，這部分的金額也僅有57480元。

而在供養親屬撫卹金上，李伯文對搜狐科技表示，如果該名員工的父母有勞動能力或生活來源，則這部分的費用認定會比較困難。具體的支付年限計算方式可參考《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定：“被扶養人為未成年人的，計算至十八周歲；被扶養人無勞動能力又無其他生活來源的，計算二十年。但六十周歲以上的，年齡每增加一歲減少一年；七十五周歲以上的，按五年計算”。

而在一次性工亡補助金的計算上，2019年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30732.85元/人，計算可得這部分的費用為614657元。

綜合可知，如果被認定為工傷，該名員工的家屬所獲賠償最低為672137元。搜狐科技向拼多多方面詢問該名員工的賠償問題，對方表示暫無可披露的信息。

除了賠償外，拼多多還可能面臨行政處罰，但處罰金額較小。李伯文對搜狐科技解釋稱：“《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第二十五條顯示，用人單位違反勞動保障法律、法規或者規章延長勞動者工作時間的，由勞動保障行政部門給予警告，責令限期改正，並可以按照受侵害的勞動者每人100元以上500元以下的標準計算，處以罰款。”

不過，無論責任如何認定，賠償問題如何解決，23歲的年輕生命難以追回，互聯網“用錢換命”的風氣可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