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D,二十年再次偉大
2020年接近尾聲,這一年間,芯片巨頭AMD的股價幾乎翻番,市值越過千億美元大關,新品屢獲消費者叫好,在芯片圈烜赫一時。而回到六年前的秋季,華裔女工程師蘇姿豐臨危受命,接任AMD新一屆CEO時,這家瀕臨絕境的芯片公司,是許多業界人士眼中的“爛攤子”。
當時,這一人事變動相當不被看好。很多人相信假以時日,這艘已經幾乎行駛不動的芯片巨輪將徹底沉沒於海底,它的故事也將塵封於厚重的歷史書中,被習慣於向前看的人們忘記。
但在蘇姿豐眼中,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從她進入麻省理工學院就讀本碩博,到畢業後20年積累的行業經驗,都是在為了這一刻——領導一家半導體公司——做準備。
就這樣,蘇姿豐成為AMD四十五年曆史上第一位女性CEO。六年過去,AMD非但沒有迎來敗局,反而事業蒸蒸日上。其股價漲勢何其凶猛,2016年最低不到2美元,如今已逼近95美元。
2019年,蘇姿豐成為美國收入最高的CEO,年薪酬約4億人民幣。2020年11月,蘇姿豐被授予2020年美國半導體行業協會(SIA)最高榮譽“羅伯特·N·諾伊斯獎”,成為該獎史上第一位女性獲獎者、第二位華裔獲獎者。
誰能想到,一個起初依賴英特爾授權、夾縫中生存的弱小公司,能在腥風血雨的半導體戰爭中,如此頑強地探尋著自己的生存領地,剛短暫超越又跌入深潭,再積蓄力量逆風翻盤,跟行業第一爭長短。過去20年間,AMD在矽谷上演了一場跌宕起伏又極為勵志的“千年老二”逆襲大戲。
在長達數十年的市場博弈中,AMD宛如打不倒的小強、掛不掉的死侍,多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經歷十分勵志感人。近年來AMD憑藉多款性能出色的產品,晉升為芯片圈的流量大戶,凡其新訊出沒之處,總有網友熱情刷屏“AMD yes!”
以往AMD實力不足以跟英特爾對打,消費者只能一邊怒罵“牙膏廠”,一邊眼巴巴地坐等英特爾下一代產品。眼見蘇姿豐帶領AMD崛起在即,現實版逆襲大劇即將上演,吃瓜群眾迅速搬好小板凳,CPU、GPU重度用戶更是迫不及待坐等新劇情。
在新劇情上演前,我們先來复盤一下,AMD如何做到20年成就一個嶄新的自己?蘇姿豐又如何做到剛進入AMD兩年就接過CEO重任,並帶領AMD絕地反擊?
一、1969-1998 :前情三十年,從合作到對立
1969年,傑里·桑德斯(Jerry Sanders)創立AMD,比英特爾成立晚一年,兩家公司創始人都來自仙童半導體,但創業境況卻大不相同。
用桑德斯自己的話來說:“英特爾只花了5分鐘就籌集了500萬美元,而我花了500萬分鐘只籌集了5萬美元。這簡直是殘忍,但我堅持不懈。”
英特爾聯合創始人羅伯特·諾伊斯(Robert Noyce)、戈登·摩爾(Gordon Moore)、安迪·格魯夫(Andy Grove)都是頗具威望的技術大牛,自帶吸引資金人才體質;創立AMD的桑德斯卻是銷售出身,沒錢、沒技術、沒名聲,創業初期舉步維艱。在桑德斯擔任AMD首席執行官的25年,他始終自稱“矽谷鬥士”。
不過念及在仙童半導體時的感情,諾伊斯對桑德斯還算不錯,在桑德斯為AMD尋找法律總顧問人選時,諾伊斯不僅給予指導,還仔細翻看了桑德斯的70頁商業計劃書並決定投資,這幫助AMD解了最初的融資燃眉之急。
因發家背景不同,英特爾堅持以技術創新為本,而AMD定位為“第二供應商”主攻性價比,各自發展路線與自身能力匹配。原本雙方各安其業,命運的車轍卻在幾年後開始交錯,由此開啟兩家公司纏纏綿綿半個世紀的恩怨故事。
計算機和互聯網革命始於英特爾在1971年開發出第一個商用處理器4004,更早的時間內,英特爾的主營業務是存儲器。然而三年後,日本政府批准“超大規模集成電路”計劃,通產省組織日立、NEC、富士通、三菱、東芝等五家公司領銜大舉發展半導體產業,在內存領域高歌猛進,將美國存儲商們逼至死亡的幽谷間徘徊。
▲英特爾創始人羅伯特.諾伊斯(左)聯合其它矽谷企業成立美國半導體產業協會(SIA),以應對日本半導體企業的競爭
1981年,AMD淨利潤下降約2/3;1982年,英特爾被迫裁掉2000名員工;1985年,英特爾宣布退出DRAM存儲業務。到1986年,矽谷超過7成的科技公司砍掉DRAM業務。
好在時代給了英特爾登上半導體霸主之位的重要契機,個人電腦(PC)市場開始發展。想要短平快生產PC的IBM,將一根“合作的紅線”塞在了英特爾和AMD手中。
1981年,IBM給了“x86鼻祖”英特爾16位8086處理器下了一筆訂單,囿於8086產能有限,為確保供貨充足,英特爾將x86授權的橄欖枝伸到了AMD的面前,兩家共同生產8086。
從此英特爾一舉成名,進入未被日企攻占的CPU新賽道,AMD也有了更穩定的營收來源,同時也為日後對抗英特爾積攢家底。
兩家的和諧關係並未維持太久。諾伊斯離開英特爾後,桑德斯失去了與諾伊斯特殊交情的“保護傘”,不怎麼待見桑德斯的英特爾新任CEO格魯夫準備揮刀斬斷和AMD的“情緣”。
▲前英特爾CEO安迪·格魯夫(左)和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右)合照
1986年,英特爾提出新口號“英特爾,微處理器公司”,並推出80386處理器,x86體系開始逐漸佔領民用PC處理器市場,但同期AMD推出基於英特爾授權的286處理器,比英特爾80826處理器的時鐘脈頻速度更高。
在半導體界,技術是立身之本。當AMD做出優質產品,感到威脅的英特爾決定終止5年前與AMD簽訂的技術授權協議,並拒絕透露386技術細節。
這種違約行徑令AMD大為不爽,雙方隨即展開長達數年的法律大戰,先是AMD在1987年告英特爾違約,繼而英特爾反告AMD侵權,然後AMD又告英特爾壟斷市場,英特爾則再次反訴AMD侵權……最終AMD取得勝利。
在此期間,蘇姿豐正在麻省理工學院電氣工程專業按部就班地走著學神之路,1990年讀完本科後1年拿碩士學位、3年拿博士學位,博士畢業時不到25歲,畢業後進入德州儀器、IBM華盛頓研究中心等科技企業工作,並在加入IBM的幾個月後開始嶄露頭角。這些經歷正在為她日後解決來自AMD的世界級難題,沉澱能力和經驗。
當英特爾AMD法律糾紛難分難解時,AMD的銷量一度超過英特爾,直至1993年英特爾推出技術猛增的586(奔騰),才再次將AMD甩在身後。
籠罩於英特爾橫掃市場的陰影下,AMD意識到,是時候走一條不同於以往的新路了,要長久生存下去,必須開始儲備自主技術研發。
1996年,AMD推出自主研發的K5處理器,與英特爾奔騰處理器展開了技術層面的對抗。此後每年AMD都會推出自主設計的處理器新品,自1999年起,AMD開始接連打出漂亮的翻身仗。
二、1999-2006 :硬剛英特爾,愈挫愈勇
1999年,AMD推出K7處理器,此後更名為“速龍(Athlon)”,綜合性能超過同頻的奔騰III,又比英特爾先一步跨過主頻1GHz大關,將CPU的速度戰爭提至新高度。
四年後,AMD又推出業界首款兼容32位x86架構、採用K8架構的64位速龍處理器,開始擺脫跟隨者形象,同樣採用K8架構的皓龍(Opteron)服務器處理器也在這一時期推出,它在之後一段時間給AMD帶來了服務器市場份額的小高峰。
▲2003年推出的Opteron使AMD迎來服務器處理器市佔率小高峰
在2005年3月的英特爾IDF開發者大會上,AMD資助的飛行表演隊以飛機拉煙的形式在大會上空寫下AMD“Turion 64”的宣傳字樣。
這種在對手主場上“蹦迪”的行為,足見當時AMD挑戰英特爾的信心。2004年,AMD首次在台式機市場份額上超越英特爾,市佔率超過50%。2006年,英特爾的股票價格在短短三個月內下跌了20%,利潤下降57%,並宣布裁員1000名管理者;而當年AMD利潤增長了53%,股價一度超過英特爾。
在AMD正高速發展的時期,桑德斯卻於2002年卸任,他也是AMD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CEO,魯毅智(Hector Ruiz)接棒,成為AMD史上第二位CEO。
面對AMD聲勢漸起,家大業大名聲大的英特爾並沒有呈現頹勢,相反,英特爾的黃金十年,也開啟於這一時期。
2005年,英特爾搶先發布雙核CPU,AMD不甘落後,提出“真假雙核論”質疑英特爾是“膠水雙核”。隨後英特爾制定Tick-Tock鐘擺策略,即每兩年推出新製程技術,隔年推出新微架構,這一策略開始使局勢發生逆轉。
2006年,英特爾重磅產品65nm酷睿(Core)2問世,號稱能效增長40%,這一產品令AMD速龍64 X2瞬間優勢殆盡。此後遵循Tick-Tock模式,英特爾在2007年推出45nm工藝Penryn處理器、2008年推出45nm工藝Nehalem微架構、2010年推出32nm工藝Westmere處理器、2011年推出32nm工藝Sandy Bridge微架構,致使英特爾重返性能王者的寶座,而AMD的輝煌樂章即將畫上休止符。
面臨AMD的威脅之時,英特爾動刀砍掉包括手機處理器業務在內的非主營業務線,解僱超過萬名員工。也是在這一時期,英特爾接到來自蘋果電腦的重要訂單,在2006年的蘋果發布會上,英特爾CEO保羅·歐德寧穿著英特爾經典的兔子服,和蘋果創始人喬布斯共同宣布這一歷史性合作。
▲前英特爾CEO保羅·歐德寧穿著兔子服和蘋果創始人喬布斯同台
同一時期,雙方的法庭恩怨仍未休止。進入21世紀,魯毅智屢次控訴英特爾壟斷。直到2009年11月,英特爾同意支付12.5億美元與AMD達成全面和解協議,此時互不對付的桑德斯已退休7年、格魯夫已經退休11年。這場世紀大和解,不僅結束了美國商界歷時最長且最為激烈的爭端之一,也標誌著芯片業將進入一個新的時代。
原本AMD英特爾在市場上互相制衡,2006年,AMD做出了一個令業界議論至今的決定——以約54億美元收購當時的GPU老二ATI。也就是說,早在十四年前,AMD就已經在規劃融合CPU與GPU的異構計算體系。
這一“雙A聯姻”讓不少人大跌眼鏡,本來AMD和GPU老大英偉達搭檔得相當好,一度有意合併,眾多粉絲還指望看到兩家聯合創造新盛世,當時英偉達創始人兼CEO黃仁勳要求做合併公司的CEO,可AMD沒同意,最終兩家合併計劃告吹,而原本想靠收購ATI沖一波大招的AMD,結果差點把自己弄掛掉。
收購ATI後的發展並不順利,原本AMD只用對抗英特爾,此後卻要面臨1對2的新局面。英偉達推出一系列強勁新品搶占市場份額,而AMD卻為整合業務焦頭爛額,花了幾年時間才逐漸在圖形市場恢復元氣。
而在收購ATI還不到兩年之際,AMD令人費解地把ATI移動業務部Imageon產品線以6500萬美元的價格賣給高通,就此錯失移動互聯網時代。如今笑傲智能手機芯片界的高通驍龍處理器,搭載的Adreno GPU據傳即是從ATI的“Radeon”調換字母而命名;另一家GPU公司Imagination也因為獲得蘋果手機的青睞而迅速躥紅。
走錯一步,就需要數年的時間來彌補。從此AMD業務迅速衰頹,從幾乎能跟英特爾在CPU市場份額上五五開,逐漸潰敗到只能佔領一個角落。
但既然能超過一次、兩次,就有再次超越的可能,嚐過自主技術甜頭的AMD,已經不甘於做那個只靠低價策略穩市場的第二名了。
三、2007-2016 :失落十年,尷尬的革新
酷睿2系列處理器的推出,開啟了英特爾的黃金十年,AMD長達十年的失落時期也由此拉開序幕。
在講AMD的落魄經歷前,我們先簡單科普一下AMD“農企”的綽號來歷。美國有個知名大型農產品公司ADM,恰巧在進軍中國時跟AMD撞了時間,因為名字太像了,加上Agriculture Machine Devices(農機設備)的縮寫恰恰是“AMD”,一些不明真相吃瓜群眾就把AMD誤當成了農企。
好巧不巧,AMD公司奠基時,的確幾分接近接地氣的農民工形象。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AMD的產品性價比高,被網友造梗說低價PC照顧了廣大農民群眾。
更使其聲名遠揚的是“手磨外接”事件。2010年,AMD HD6900系列顯卡的散熱器和PCB板的外接6pin供電插頭位置有衝突,為了保證上市時間,AMD採用人工打磨大法將幾十萬塊顯卡散熱器的外接供電插頭打磨掉了一個角。這一充滿農家風格的“創舉”,使得AMD一下子從技術密集型企業轉向勞動密集型企業。
▲AMD用人工打磨公版HD6900顯卡的外接6pin供電插頭
一開始主要是混淆和玩笑,但後來從2011年推出推土機(Bulldozer)微架構起,AMD就在坐實“農企”名號的道路上一往無前,陸續在2012年推出“打樁機”微架構、 2014年推出“壓路機”微架構、2016年推出“挖掘機”微架構。
這些CPU微架構是AMD嘔心瀝血自主研發地模塊化設計產物,好處是能減少冗餘電路,更易堆砌CPU核心,但因為AMD在未來處理器技術的發展路線上判斷失誤,推土機架構只顧追逐更多核心數,卻帶來處理器單核性能倒退,隨後打樁機的市場反饋再次敗北,AMD的CPU口碑接連崩盤,股票也一路猛跌。
在踩CPU新坑的同時,AMD還投身於一個重要的新計劃中。
2011年,AMD正式推出將CPU和GPU融合的APU處理器,號稱“開啟了Fusion on APU新時代”,但因其性能表現卻乏善可陳,並未發揮出“1+1>2”的效應,APU的發展不盡如人意,AMD非但沒有重返巔峰時代,反而其CPU、GPU市場份額不斷下滑。
AMD的壓路機、挖掘機架構後來被用在APU和低端處理器上,主要目的是降低功耗,而這些低端產品獲得消費者青睞的主要原因大都是高性能核顯,故一度被笑稱買APU是“買GPU送CPU”。
而在2011年初,英特爾推出的Sandy Bridge處理器同樣實現了CPU、GPU統一核心,將整合的GPU叫做“核顯”,後續的多代核顯升級性能都壓制住AMD APU。
除了架構有問題,AMD的製造業務也推進不順。2009年,AMD分拆其製造業務,與阿布扎比政府合建專注於晶圓代工的合資公司格芯(Global Foundries),從此其芯片產品交予格芯代工。
為確保新合資公司的順利運營,當時領導了AMD六年的魯毅智於2008年7月卸任AMD首席執行官,2009年3月成為格芯董事長,但隨後因捲入“內線交易”案而很快下台。AMD總裁兼首席運營官德克·梅耶爾(Dirk Meyer)則接替魯毅智成為AMD第三任CEO。
由於格芯在先進製程工藝方面一直落後,致使AMD的APU推出延期,錯失市場良機。直到2014年,格芯才推出28nm SHP工藝,而此時英特爾已升級到22nm工藝,並準備新一代14nm工藝。
格芯在FinFET工藝上進展不順,自家14nm-XM工藝雷聲大雨點小,最終放棄升級,轉而考慮獲得三星授權14nm工藝,直至2016年確認其Polaris架構GPU核心的製程升級至14nm。
AMD在市場上兵敗如山倒之際,恰逢2008年金融危機,致使外人眼中,這座芯片大廈已然將傾。
AMD在經濟上承受的壓力,反映在隨後的一系列裁員、賣工廠、賣大樓等舉措上。2009年,AMD裁減1100個工作崗位;在前聯想高管Rory Read加入AMD任新CEO後的第3個月,即2011年11月,AMD宣布計劃解僱全球所有部門超過10%(1400名)的員工;2012年10月,它宣布計劃在銷售收入下降的情況下裁員15%的員工以降低成本。
2011年,未能止住AMD敗局的梅耶爾離職,由羅瑞德(Rory Read)任AMD第四位CEO。而羅瑞德在領導AMD三年後,於2014年10月辭職,由同年6月以來任AMD首席運營官的蘇姿豐接任CEO。同月,AMD重組為計算和圖形兩個部門,宣布其全球員工隊伍的7%將在2014年底前解僱。2015年10月,為節省開支,AMD再次啟動裁員,一些骨幹技術人員也開始另謀高就。山窮水盡之時,AMD甚至連總部大樓都打算賣。
人才流失同樣令AMD頭疼。曾參與K7設計、主導K8設計的矽谷架構設計大神Jim Keller,回AMD貢獻了Zen架構後,又在2015年辭任AMD首席架構師,跑去特斯拉創造新業績;任職長達21年的AMD軟體架構設計師Phil Rogers,也確定跳槽到英偉達當服務器領域的首席軟件架構師。
而在2011-2016年,英特爾在高端處理器市場的地位愈加穩固,在PC和服務器處理器的市佔率都一騎絕塵,AMD似乎又回到了創業早期所面臨的僵局,不得不再次基於價格優勢展開競爭。
▲2004-2017年5月,AMD英特爾市佔率變化(來源:PConline)
但英特爾的業務也悄然埋下隱患。2011年英特爾推出的Sandy Bridge架構進一步奠定其PC處理器霸主地位,同時也是英特爾“擠牙膏”的開端。
從2014年起,英特爾Tick-Tock戰略開始失效,原本按計劃應在這一年推出14nm Broadwell微架構,然而因14nm工藝延期,第二年英特爾才推出基於該架構的處理器產品,直到2019年,10nm才姍姍來遲。
同樣在2014年,曾靠為英特爾代工起步的台積電啟動“夜鷹計劃”,在突破16nm製程後直接趕工沖向10nm,集合近400位研究人員並許以優渥報酬,讓他們24小時三班輪值不間斷研發,全力“肝”出10nm。
而英特爾越是擠牙膏,廣大消費者就越是對AMD充滿期待又恨鐵不成鋼:“但凡你AMD多點能耐,英特爾敢這麼擠?”
到2015年,AMD股價一度跌破1.8美元,市值僅剩19億美元,看起來離涼涼不遠。
但精彩的故事一向如此,主角跌至谷底,然後開始逆襲。架構試水敗北、製造業務分拆……AMD這些看似節節敗退的戰略嘗試,實則為日後給英特爾一記重拳埋下伏筆。
四、2017-2019 :蘇媽挽狂瀾,農企大翻身
中國科技圈給AMD第五任CEO蘇姿豐起了一個親切的暱稱“蘇媽”。就像電影裡名不見經傳的掃地僧,這個笑容親切、語調溫和的女性領導者極富遠見卓識。她曾直接叫板美國對沖基金經理出身的CNBC名嘴克萊默:“你的英特爾崇拜可以休矣!我會讓你大吃一驚。”
後來AMD從奄奄一息到恢復元氣,證明了蘇姿豐並非逞一時口快。憑藉正確的長期戰略計劃,她用六年時間,將AMD從接手時不到3美元的股價硬生生拉到了接近95美元,並以強悍的產品性能再度威脅到英特爾的地位,讓一眾AMD忠粉揚眉吐氣、英特爾粉搥胸頓足。
“我看到很多商業環境中,MIT PHD為哈佛MBA工作,於是我勵志此後餘生不再為哈佛MBA工作。”在2017年麻省理工學院博士生畢業典禮的致辭中,蘇姿豐風趣地開起了玩笑。
在發言幽默的同時,這位扭轉乾坤的企業領袖給畢業生們分享了一些建議:1、夢要做大些,相信自己能改變世界;2、敢於冒險,同時必須確保會從錯誤中成長; 3、鼓勵自己創造機遇,找到世界性難題,挺身而出然後解決它們。
這也是蘇姿豐在其職業生涯中踐行的理念。
在IBM工作期間,她主動向領導申請機會,運營的第一個業務犯了嚴重錯誤,致使業務同比下降了50%,但她隨後吸取教訓,從錯誤中快速成長。在歷任IBM研發部門主管、IBM CEO特助、飛思卡爾高級副總裁兼網絡與多媒體部門總經理、AMD首席運營官、高級副總裁兼全球業務總經理等職務後,蘇姿豐迎來了她翹首以盼地解決世界級難題的機會——拯救瀕臨絕境的AMD。
蘇姿豐接手CEO時,AMD的處境相當糟糕。股價跌至1/10,CPU市場份額跌至10%以下,不少核心工程師跳槽,當時英特爾CEO柯再奇判斷說:“這家公司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所以不要再介意把重點放在新競爭對手高通公司上了。”
但蘇姿豐宛如福星下凡力挽狂瀾,經過一系列業務重整,成功使AMD東山再起。
蘇姿豐所率領的AMD新領導班子,將業務重點聚焦在三個方面:打造偉大的產品、深化客戶合作、簡化業務流程,並要求AMD將高性能計算和圖形技術專注於遊戲、數據中心和沉浸式平台這三大增長市場。
首先,優質產品是生存和轉型的關鍵。AMD簡化了研發流程,基於一種可擴展設計完善了CPU路線圖,也就是日後廣受關注的Zen架構。AMD還建立了新的產品週期,即每年推出新一代GPU、每1.5年推出新CPU內核。曾經為人詬病的沒有可迭代架構的問題,就此迎刃而解。
其次,加深與客戶的戰略關係。AMD近年和索尼、微軟的合作就是絕佳例證,它已經成為Xbox One和PS4等遊戲主機的重要芯片合作夥伴,並與Oculus推出限量版Oculus Ready PC,首次將該VR系統入門成本降至500美元。
第三,簡化業務使其與新策略和重點保持一致。AMD進行了自上而下的組織結構微調,提高了高管溝通的透明度和頻率,並鼓勵培養根據包容性的企業文化。
經過審時度勢,蘇姿豐開始讓AMD擺脫對傳統PC市場的依賴,業務變得更加多元化。此前AMD有超過90%的銷售額來自PC市場,但在業務調整後,AMD已經有大約一半的銷售額來自遊戲機等非PC市場。
2017年,令AMD回血的關鍵產品——基於Zen架構的第一代銳龍處理器上市,代號Zeppelin(齊柏林飛艇)。
這一產品實現了AMD處理器史上最大的飛躍——相較之前的推土機架構,性能足足提升52%。但在它出世前,曾有一段令工程師們每每想起便心有餘悸的插曲。在大規模生產前,Zeppelin被發現存在致命缺陷,而如果這個缺陷不能有效解決,新芯片甚至可能無法使計算機啟動。
負責Zeppelin的工程師李·魯斯克立即致電代工廠立即停止生產,AMD首席技術官馬克·佩珀馬斯特(Mark Papermaster)趕緊告知蘇姿豐這個壞消息,蘇姿豐果斷決策,測試絕不能延遲。
於是,四名AMD頂級工程師組成了“阿波羅13模式”任務組。當年“阿波羅13號模式”月球探索項目中所有宇航員都從氧氣罐爆炸中安全返回,這支精銳部隊被寄予了同樣的期望。蘇姿豐也住在了AMD奧斯汀實驗室,夜以繼日地參與研究,終於趕在發布日期前找到解決之道。
▲蘇姿豐和路易斯·卡斯特羅(身著Ryzen T卹)、李·魯斯克(身著Polo衫)及另一位工程師在實驗室探討AMD的Zeppelin項目
在蘇姿豐的領導下,AMD基於Zen架構的銳龍(Ryzen)系列PC芯片、霄龍(EPYC)系列服務器芯片,以及Radeon GPU芯片相繼問世,每次發布都引發網上一片“AMD yes!”
銳龍架構之所以大獲成功,其採用的CCX(CPU Complex)模塊化設計方案功不可沒,該方案吸取了推土機架構失敗的教訓,採用完整核心並大幅加強浮點運算性能,當真應驗了蘇媽那句“從失敗中成長”的理念。
Ryzen發布當天,中國網友們紛紛跑去調戲英特爾中國官方微博。
AMD二代銳龍處理器進一步升級,採用12nm工藝,在數字上超過了英特爾八代酷睿採用的14nm工藝。
銳龍的單核性能趕上英特爾後,加上其核心數優勢,迅速將英特爾七代酷睿打敗。隨後英特爾遇到產能bug,八代價格猛漲高到離譜,激怒一眾裝機用戶,而AMD處理器價格平穩、多核強、緩存大、支持超頻還便宜,致使許多消費者化身AMD自來水,助力“AMD yes!”梗走向千家萬戶。
附送Linus萬惡之源鏈接:
AMD的產品也在高性能計算領域贏得更多信賴,美國能源部田納西州橡樹嶺國家實驗室的超算、勞倫斯·利弗莫爾國家實驗室的百億級超算均選用AMD芯片為其提供動力。
AMD那邊鞭砲連天,英特爾卻在為自己在工藝製程進展方面的失誤而陷入煎熬。
台積電的夜鷹計劃順利推進,2017年實現10nm量產,2018年實現7nm量產,2019年實現基於EUV技術的7nm+量產。在台積電暴風橫掃先進製程市場時,英特爾10nm工藝接連延後,首度在製程數字上失去領先地位。聯電、格芯等其他晶圓廠則直接宣布退出10nm及以下先進製程的研發。
而AMD當年剝離代工業務,卻使其在選擇代工夥伴方面更為游刃有餘。2019年,AMD將自家7nm CPU、GPU訂單均交予台積電,實現了更高性能和更低功耗。如今看來,頗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意味。
五、扶搖直上的2020
進入2020年,在疫情和中美摩擦的雙重影響下,AMD依然保持著高光戰績。
2020年2月,市場調研機構Mercury Research數據顯示,AMD在x86處理器市佔率達22.4%,創自2007年以來的新高。今年有逾100款採用AMD芯片的筆記本電腦上市。
其第三季度營收和淨利潤均大幅增長。其中,銳龍(Ryzen)、霄龍(EPYC)等處理器需求強勁,收入同比增長56%至28億美元;計算和圖形部門收入同比增長31%,為16.7億美元;筆記本處理器的出貨量和收入也創下紀錄。
據IC Insights數據,AMD將躋身2020年全球半導體銷售額TOP15,較2019年連升三名,增幅達41%。
▲2020年全球半導體銷售額TOP15榜(來源:IC Insights)
新品方面,今年AMD新一代EPYC服務器處理器、HEDT處理器、桌面處理器全部採用Zen3架構和台積電7nm+製程,中低階APU移動處理器採用的製程也從格芯14nm升級為台積電7nm。
最新揭曉的AMD Zen3架構再獲成功,銳龍5000系列桌面處理器性能大殺四方,甚至在遊戲性能上超過英特爾i9-10900K,大有要奪去“最佳遊戲處理器”名號的勢頭。AMD宣稱,在同樣4GHz固定頻率、8核心配置下,綜合25個應用負載測試結果,Zen3架構的IPC相較Zen2提升了至少19%,能效比Zen2提升20%。
國外網友對Zen3架構做了細緻研究,並公佈精確的尺寸和麵積測量數據,相比英特爾Willow Cove架構的第11代酷睿Tiger Lake,Zen3的核心面積足足小了1/4。採用5nm工藝的第四代Zen架構也在推進設計中。
AMD也在向高端消費級顯卡市場發起衝刺。2020年12月,AMD解禁Radeon RX 6900 XT,這款顯卡採用了優化的RDNA 2架構、規模更大的NAVI 21核心、光線追踪、無限緩存等技術,SAM+狂暴模式下性能較前一代顯著提升,甚至在部分遊戲性能上趕上英偉達RTX 3090,而價格低於RTX 3090。
市場方面,據德國最大零售商MindFactory公佈的2020年11月份AMD、英特爾處理器銷售情況,AMD處理器佔比達84%。這還不是AMD的最好表現,從去年8月至今份額超過84%的就有九次,今年4月的時候甚至一度達到91%。
▲2019年8月-2020年11月CPU銷量佔比(來源:MindFactory)
此外,AMD還壟斷了暢銷處理器排行榜的前11名,並在前20名中佔了17個席位。新一代的銳龍5 5600X初次上榜就排第四,月銷3020顆,而英特爾銷量最好的i7-10700K只位居第12名。
過去一年,在銷售量持續上揚的同期,AMD處理器的平均價格也逐漸走高。
▲2015-2020年AMD和英特爾CPU銷量及平均售價變化(來源:MindFactory)
如今AMD無論CPU還是GPU新品都嚴重缺貨,5900X和6900XT等旗艦產品在黃牛市場溢價1500-2000元不等,CPU新品價格也高漲,這在一定程度上還引起了部分消費者的擔憂:“屠龍者”是否即將成為“惡龍”?
在AMD勢如破竹之時,英特爾卻宣布7nm製程工藝因存在“缺陷”而再度跳票,預計將部分高端芯片製造業務外包出去。消息公佈後第二天,英特爾股價跌近18%。
儘管相對於英特爾製程,台積電、三星的製程數字存在一定水分,但英特爾7nm的再度延遲,使得一些力挺英特爾的用戶也開始失去信心。而隨著AMD在架構和製程方面雙重趕上甚至超越英特爾產品,英特爾正面臨著新的危機,AMD則正面臨又一個有希望彎道超車的歷史性機遇。
除了在CPU上跟英特爾正面掰手腕,AMD還企圖闖進更多與英特爾重合的賽道。
10月27日,AMD宣布擬以350億美元全股票交易的方式,收購FPGA締造者、全球FPGA老大賽靈思。在蘇姿豐看來,合併賽靈思帶來的機遇是革命性的,如果縱觀整個行業在計算領域的發展,再沒有比與賽靈思合併更有利於AMD長期成功的機會。
說起來有趣的是,蘇姿豐、賽靈思CEO Victor Peng、英偉達創始人兼CEO黃仁勳、Marvell創始人、博通CEO陳福陽(Hock Tan)、Cadence全球CEO陳立武等都是華裔,華裔正日益在國際半導體領域掌握更多話語權。
由於AMD股價扶搖而上,蘇姿豐的年薪水漲船高,在2019年美聯社發布的標準普爾500強公司CEO年度收入榜上,以高達5850萬美元的年薪排名第一,比排名第二的Discovery公司戴維·薩斯拉夫足足高了1300萬美元。
蘇姿豐的事業也迎來高光時期。繼2018年入選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被任命為全球半導體聯盟(GSA)董事會主席、被GSA授予“張忠謀博士模範領袖獎”,2019年入選《財富》雜誌“商界最具影響力的女性”、《 Barron’s》雜誌“全球50位最佳首席執行官”、彭博50人物後,2020年,蘇姿豐成為美國藝術與科學學院院士、獲美國半導體行業協會(SIA)最高榮譽“羅伯特·諾伊斯獎”。
當然,儘管蘇姿豐領導的AMD正值春風得意,但雙“英”威脅仍不容小覷。
在英特爾考慮高端芯片外包後,如果未來英特爾處理器採用台積電5nm工藝,將追平和AMD銳龍處理器的製程差距,英特爾和AMD的核心戰場將再度聚焦於核心架構。不過只要AMD繼續保持銳意進取的優良作風,CPU之戰將愈發精彩。
GPU赶超的難度稍大些。就拿數據中心AI來說,喜歡以星座命名顯卡架構的AMD,目前在頂級GPU性能方面,暫時還打不過喜歡以物理學家命名顯卡架構的英偉達。當前AMD在獨立顯卡市場佔比不到1/4,而英偉達佔比逾3/4。不過如果AMD保持現在的發展勢頭,以後挫挫英偉達老黃的士氣也未必是場夢。
結語:AMD ,戰未來
回顧半導體產業的發展,可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半導體產業從矽谷誕生時,誰能想到一眾美企會被日企逼至絕境?二十年前WinTel聯盟風光無限時,誰又能想到英特爾的市值會被比它年輕25歲的英偉達逆襲?
在過去數十年的競爭中,AMD一直是二號人物,但正是這位可敬可畏的關鍵角色在自主技術的堅持投入,使得CPU和GPU市場不至於一潭死水,既使其擁有與行業老大掰手腕較量的機會,也使得英特爾和英偉達工程師們不敢安於現狀、固步自封,持續催化行業更快的進步創新。
令科技圈津津樂道的還有AMD的人才輸出能力,風風雨雨數十年間,從AMD走出許多技術專家,他們或者成為其他芯片巨頭的技術骨幹,或者組建新的創業團隊。比如AMD K8處理器、Zen架構的幕後功臣Jim Keller,曾跑去蘋果做處理器、去特斯拉造全自動駕駛AI芯片、去英特爾研發更先進的CPU微架構,AMD的GPU架構老將Raja Koduri也曾跑去蘋果做GPU、現在英特爾任高級副總裁和首席架構師。
對於AMD有崛起的苗頭,吃瓜群眾們則相當喜聞樂見,農企粉絲當然希望AMD繼續發揮猛打猛衝的英勇作風,而英特爾粉也希望AMD能逼得英特爾擠出更多牙膏。
大家也樂於見到蘇媽作為IT界真女神、冉冉升起的職場勵志偶像,帶領“農企”再次打贏翻身仗,在一個女性不佔優勢的行業做出更顯赫的成就。
從後進者一路逆襲,AMD還在書寫新的故事,希望在接下來的旅途中,AMD能把“AMD戰未來”這句帶有調侃色彩的老梗,變成真正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