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美國禁令只會把美國自己凍死
數分鐘之前,任正非為在深圳坂田的基地與其他幾位嘉賓一起,舉行了第三次咖啡對話。此次對話的主題是“數字主權”。主持今天下午對話的主持人,是彭博社北亞首席記者Stephen Engle,與任正非一起對話的嘉賓還有:
- 馬凱碩:前聯合國安理會主席、新加坡駐聯合國和美國大使,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創始院長;
- 德特萊夫·祖爾克:智能工廠工業4.0精神之父,德國人工智能研究中心(DFKI)前主任;
- 劉飛:華為5G安全研究總監。
在彭博社記者的主持下,任正非和幾位嘉賓就這一主題進行了多方位的展開,談及了包括“當下世界數字主權的挑戰”、“華為如何看待數字主權”等內容,同時任正非也回答了全球記者的多個提問,包括一系列華為目前生存狀況的提問。
以下是虎嗅在現場摘錄的部分精彩對話:
問:您是怎麼來看目前世界上的數字主權現狀的?您認為現在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任正非:我認為現在數字化全球化的趨勢是不可阻擋,不可分割的。未來全球數字經濟發展的規模肯定會超過工業發展的規模,不同地國家、不同民族在這個過程中產生不同的看法是可以理解的。信息社會未來的發展是不可完全想像的,人工智能到現如今已經70、80年了,之所以不成功還是因為基礎不充分。
例如原來光纖連接的世界網絡,現在5G出來之後,我覺得它的可能性是不可想像的。它將會極大地激發可能和生產力。它可能會帶來一些問題,例如失業,但假如它能夠給社會帶來正向的收益,那麼它就是有價值的。跟行業裡其他的公司一樣,我們也在繼續探索5G未來的價值。
問:您作為智能工廠工業4.0的精神之父,您怎麼看待未來這一領域的發展?
德特萊夫·祖爾克:我們不能把5G看成一個更快的4G,因為5G最終提供的可能性大太多了,例如我所關注的工業領域,我們是從實際需求出發去討論5G ,然後落實成標準,最終讓大家都能用上它。
問:您怎麼看5G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的位置?
馬凱碩:大家都說5G會改變世界,改變社會。但我們從更大的角度來看,5G現在其實狀態很尷尬,現在國際上第一的國家還是美國,然後國際上發展潛力最大的是中國,潛力大的國家崛起的時候必然會跟第一的國家衝突。中國推動一個東西,美國就來反對一個東西,而華為剛好就夾在了這個中間。
問:華為目前安全技術在5G中的角色如何?
劉飛:安全是5G中一個關鍵點,我們必須要遵守各個國家的規則,整個網絡從端到端其實都有安全技術在起作用。我們之前其實一直都在華為的後台工作,但現在因為國外的質疑,我們反而站到台前了。
問:美國人普遍對華為抱有戒心,尤其是傳說中的後門和洩密問題,您覺得這個問題怎麼來解決?
任正非:信息這個問題,本來就是矛和盾的問題。現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密鑰,用超級計算機影響的可能要幾十年,但是未來量子計算機出來,它可能也就不再有效了。我們反過來看安全問題最根本要靠什麼,不是技術,是法律。華為作為一個設備製造商,我們的客戶是各個國家的運營商,我們的設備和交易都是遵守各個國家的法律。這是華為一直所能夠承諾的。
問:在美國,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人們對於華為的質疑,說華為有後門,會竊取數據,您怎麼來看這一個觀點?
馬凱碩:這明顯是個政治性問題。大家一直都在說華為有後門,中國一直能拿到各種數據。但我們看到現實是,美國才是那個能隨時竊聽世界上任何電話的存在,這是公開的事情。華為的處境毫無疑問就是中美之間的對抗導致的,美國現在的這種做法,其實是在造一種潛在的束縛,這種束縛的對像不僅僅是華為,更是對5G這一種技術,這種做法繼續下去,會影響到的不僅僅是一些已經拒絕華為的國家,包括美國在內自己也會受到這種影響。
問:歐洲,最近對於數據的保護措施再次升級,其中就包括了不只採用一家公司的通信硬件,您怎麼來看這件事?
任正非:我相信德國的選擇是基於他們自己理性的選擇,我們也理解德國多廠商採購的機制與做法。信息保護的牆不一定是一體的,它可以是一塊一塊的磚蓋起來的,中國可以是其中的一塊。原來傳統的社會模式下,土地就是資源,所以人們把土地圈在牆內。但現在數字時代這些數據是沒有邊界的,這些數據會造福於誰是不確定的。我們尊重德國目前在這方面的各種探討和觀點,也包括多設備廠商供應
問:美國的禁令實行到現在已經6個月了,目前華為的狀態如何,跟你們的美國供應商關係如何?
任正非:首先我們要感謝美國供應商,他們30多年來的支持。我們一直都歡迎美國供應商,跟我們一起走向未來、造福人類。美國禁令下來,我們也能自己生存下來,但這絕對不是理想模式,也不是我自己願意選擇的模式。餓哦們現在的發展沒有問題,今年上半年的我們的業績就能證明。假如美國的製裁不撤銷,華為明年還能在年底交出好的成績單,那麼我們就可以說華為已經度過了禁令的影響其。接下來之後的挑戰,可能是技術上的位置了,是否能夠繼續領先世界。
馬凱碩:我認為當初支持華為製裁的美國政治人士,是非常不明智的。你倒回來看中國的歷史,中國能夠在數十年間發展到這個底部,並不是什麼禁令就能改變發展的決心和勢頭的。我希望他們能夠從頭想想這個決定,其實這樣來限制華為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做法,跟中美一樣,真正缺乏的是雙方溝通交流,並且最終達成妥協的結果的能力。
我認為現在做不到100%可信,未來也不可能。與其糾結最終可信度的數字是多少,更重要的是相互之間的信任。以德國為例,華為給我們發送他們最新的軟件版本,跟我們的部門進行直接的交流。這種交流最終產生的信任是堅實的。
問:關於消費者業務,你是怎麼來看谷歌在內的一些公司斷供,華為未來自己的發展怎麼看?
任正非:這個肯定是有影響的,我們原來都是一起攜手來提升世界的。但華為的手機功能並不只有谷歌的軟件,我們自己很多其他的功能,包括拍照在內實際上都是很強大的。我相信更多的消費者會因為這些其他功能繼續選擇華為的產品。但就像我之前所展示的,華為現在已經成了一個被打的“千瘡百孔”的飛機,為了生存,我們只能殺“回馬槍”,讓優秀科學家回來“補洞”。
問:昨天在另外一個採訪活動中,你們的消費者業務提出了一個數字,說是2020年華為手機的銷售量還要增長20%,國內手機銷量佔比要達到50%以上。你怎麼看?
任正非:明年增長20%的數字我沒有聽過,但是今年的出貨量應該是2.4-2.5億台手機。明年再差應該也是持平今年水平了,因為今年已經是最困難的時期了,以後只會變得更好。
問:關於美國禁令,您還有什麼其他看法?
馬凱碩:美國的很多做法其實是一箭很令人困惑的事情,就拿谷歌來說,一般我們認為連接上谷歌之後,就連接上了美國的數字生態,這個生態傳播的實際上是帶有美國意識形態的內容。本來華為是把谷歌裝入華為手機,也就是華為在幫美國傳播他們的形態。結果現在美國自己先自己禁用了,這不就是拿把槍打自己的腳麼。
任正非:我自己有個更形象的比喻,科技就像一座高山,美國毫無疑問是在這座山的頂峰,上面結了冰還會下雪,這些冰會變成水流到山下,變成灌溉用的資源,讓山下可以種莊稼。但現在美國的做法就是給山頂圍了個壩,他們希望一滴水都不流到山下,但一想就知道,假如山上水不下來了,那麼山腳下肯定會打井,井打好了也就不需要山上的水了。他們的確還有很多可以變成水的冰,但他們也很冷啊,把自己圈住了肯定遲早凍死了。
華為30年來,一直都是以客戶為價值,我們今天看到美國的政客全世界到處飛,希望讓華為賣不出去,但你看到很多國家依舊選擇華為,我覺得這體現了美國的影響力很強大,但是用戶的信任更強大。
我自己不關心中美貿易戰怎麼解決,我們還是圍繞著怎麼為客戶提供最好的解決方案展開。我們最近公司來訪的客戶數量增加了69%,很多人來看華為上班的班車滿不滿、員工吃飯的食堂坐的滿不滿。他們來看完之後,普遍的結果都是要求給他們多發貨。這還是得感謝美國讓客戶們能夠到我們這裡來。正如我們剛才所說的,我們自己已經打了不少井,但打井這個動作並不是我們想做的,假如山上的雪水能夠繼續流下來,我們也會繼續用。但出於我們自己穩定生存的目的,我們還會繼續打井。
問:華為之前提到的出售5G技術給美國公司這個可能性,目前是否有進度?
任正非:美國購買5G技術這件事,目前還沒有美國的大公司來溝通這件事情,這個事情是需要很大決心的。假如他們有這個決心,我們會通過投資銀行作為中介來處理這個事情,至少目前還沒有美國公司來真正找我們溝通這個事情。
問:關於您的一票否決權,您有什麼新的使用原則?
任正非:一票否決權本來就是一個劍,它如果落下,會傷害到很多很多人,所以這把劍肯定是不會一下子就落下。本來這個一票否決權之前就該取消掉,但是我們看到了英國脫歐的事件之後,我們開始擔心華為未來可能也會發生員工集體反對公司重要決策的情況,所以最終這個一票否決權就保留了下來。未來這個否決權還會繼承下來,但不是我的家人來繼承,更不是我指定誰來繼承。而是又7個領導人組成的小組輪流來管理這個一票否決權。
問:現在有一種說法,說是中美之間的5G技術發展已經脫鉤了,您是怎麼看目前中國的5G發展狀況的?
任正非:5G這個技術現在普遍是誇大了,似乎就像原子彈一樣。現在美國選擇的5G是毫米波,他們看上的是毫米波的帶寬,可同時毫米波的覆蓋能力太差了,它更偏向於是6G的角色。華為自己的5G主要是厘米波,帶寬更低但是覆蓋更好,這是我們當初技術上分析之後的賭博,很不幸我們又再一次賭對了。美國還是低估了5G發展的速度以及生態形成的速度,或許等我們的5G建設好了,6G的需求也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