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手機兩分鐘掉價上百在華強北倒騰手機比A股刺激多了
每個下午,三哥都游動在華強北飛揚時代大廈熙攘的人流裡,不時在某個玻璃櫃檯停留,和檔主聊上幾句。檔主身後總有一兩個大保險箱,他們會從那裡倏地拿出幾捆裸露的iPhone,銀晃晃的,遞到面前。通常,只消幾分鐘的工夫,驗貨、定價、支付、開具憑單,幾道程序走完,貨往黑色塑料袋一塞,交易就算完成了,整個過程不事聲張。
無論採購者,還是檔主,都深諳上不問來路、下不問銷路的江湖規矩,言談繞不出性能、成色、價格云云,任何一方都沒時間侃大山。
這裡是中國最大的電子產品市場群和亞洲最大的水貨集散地,每一天都在高速運轉,就像深圳這個信仰“ 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城市一樣。
在許多關於華強北的故事裡,有人篳路藍縷,沒出多久身價千萬,有人清檔跑路,身負巨債,有人得志,有人失意,貧富貴賤彷彿都是一夜之間的事兒。
三哥還記得那年,“我在市場接了一單貨,當時接手那會兒一台能賺一百塊,沒過兩分鐘我把貨出去,一毛錢都沒的賺了。”
那時候,手機的價格就像股市一樣,上下浮動,變幻莫測,有人在低谷囤貨,有人高價賣出,沒有電子大盤高高懸掛,靠的是雙腿,和基於亦真亦假的零散消息,以及一點點致命的運氣。
( 商販在樓下休息,聯絡。)
拋開獵奇,很少有人比三哥和他生意上的伙伴更清楚這兒發生著什麼。
如今的華強北遠不像十幾年前那樣瘋狂——當時的空氣里長久瀰漫著潮熱和一股紙鈔的味道。就手機的整機生意而言,貼牌機消失了,水貨機仍在半公開地流通,二手機成了新的貨源。
像過去的水貨一樣,成色複雜的二手機,仍會先從各種渠道匯入華強北的批發市場,再由此流向全國。
說起來,三哥算是華強北的“ 朝聖者”。六年前,在四川老家賣了幾年二手機的三哥發現鎮上生意越來越難做,決定到最大的二手機市場闖蕩闖蕩。
表面上,二手機生意在這兒做到了純粹的價值交換,不再受“ 舊”、“ 次等”等觀念的牽絆,但是也有人在這中間找到了“ 灰色地帶”。
二手機的地下生意
根據數據調研機構Counterpoint 的一項調查報告,中國智能手機的平均換機週期為22 個月,若按照2017 年6.5 億智能手機用戶規模進行測算,每年約有3.5 億部手機更新。循著資本邏輯,倘使人們手裡因更新換代閒置的二手手機回到市場,再次流動起來,就意味著產生盈利。
在華強北,“ 翻新機” 、“ 維修機”以次充好的故事,每天都會上演。買家還有可能碰到有暗病的“ 問題機”,即所謂的“ 炸彈機”。
幾年前,華強北的“翻新工”最忙的時候,一個人一天拆裝翻新二十台二手iPhone 7系列手機。用於翻新的零部件,或是蘋果元器件廠商淘汰的殘次品,或者來自高仿電子廠或電子拆解回收商。
不少原本低廉或淪為垃圾的舊機,在這樣一番喬裝處理後,被當作“ 充新機”( 只用過幾天的二手機,又稱“ 99新”)或“ 靚機” ( 95成新的二手機)去賣。
三哥說,拿仿製的攝像頭來說,它跟原裝的差價有幾百塊錢,這個差價就是翻新工的不法得利。
16G 或32G 規格的iPhone 因容量太小,中國市場接受度不高,這就輪到翻新工拿出看家本領了。他們會把硬盤改換成64G或128G等更大的規格,既能給滯銷型號打開銷路,也憑空多出幾百塊錢的賺頭。
當然,精密的蘋果手機有著特製的螺絲,沒有專業工具的買家永遠也不會知道,閃著耀眼光澤的蘋果logo 背後,經過了一番怎樣的偷梁換柱。
另一個公開的行業秘密是,電子產品維修舖的維修工會把原裝部件竊換下來,裝上不明來路的替代品。就iPhone來說,調換的主要是攝像頭和屏幕。
二手經濟也帶動了線上平台的發展。除了阿里的閒魚、58的轉轉、京東的拍拍,包括回收寶、愛回收、找靚機在內的二手交易平台數量在上升,它們致力於整合線上線下,打通B端到C端的關係。但現實世界中的問題沒有在網絡世界解決。
最近的幾個月,某平台上就發生了很多起爭議事件。
根據黑貓投訴上的爆料,有人在某平台上買二手機,收到貨後發現,實物和官方驗機中心出具的報告有不小的出入。比方說,蘋果手機的原屏被換成了高仿屏、聽筒故障甚至無法開機。
有賣家在和買家交易之前,把貨發到官方驗機中心,結果報告上的IMEI 碼( 俗稱序列號或串碼)跟原機不一致,上面還說,這台手機是16G 改的128G,用的不是原裝硬盤。
某平台的主要模式是這樣的,買家在賣家那兒拍下台機器,按一般程序,賣家直接發貨過來。但買家為了驗證賣家對機器的描述真偽,可以支付一定費用要求官方驗機。
按照程序,賣家把機器先發到官方驗機中心,驗機報告出具後,買賣雙方沒異議,驗機中心將直接把機器發給買家。
三哥說,中間這個環節“ 很亂”。
二手機交易平台的驗機服務主要是外包出去的,那些公司會公開招聘有經驗的人過來。可三哥說,純乾業務的專業質檢工程師並不好找,因而它們招去的人不免參差不齊。
看起來,網絡成了改變生活的救世主,現實是,一塊屏幕把很多事實遮掩了,而這背後可能有一場有預謀的欺詐。
二手機交易的現實法則
三哥的二手機生意,依然靠著舊式的關係和規則維持著運轉。
除了末端零售向網店轉移,二手機產業鏈的多處環節,很難繞過現實中的面交。這中間有很多非同尋常的關係,牢固,可靠,但不能說明。
比如飛揚時代大廈。
“ 它的生意很大,( 所以)人家會讓它以一個灰色的形式存在著。”
作為二手蘋果及周邊零部件最集中的商場,飛揚時代大廈的營業額在華強北據稱首屈一指。幾年以前,這兒就是華強北月租最貴的地方,其中一米見方的老式玻璃櫃檯一度炒到過4萬元一個月。
玻璃櫃檯,不只是牌面,也是區別於外面“鬼市”上那些低品質二手機的象徵,迎來送往,櫃檯就像一個前站。如今櫃檯有了價格管控,一萬塊不到,也常常易主。易主的櫃檯類型常常緊跟手機市場,曾經的機皇三星國內市場大幅縮減,主營三星的櫃檯日子就過得格外慘淡。
全球各地的二手蘋果機進入中國,首站就是香港,然後在深圳的口岸通關,分批到達飛揚時代大廈等幾大商場,再從這兒層層分發,流入內地。
香港的紅磡有幢樓房,三哥說,裡面每個房間平時都緊閉著門,門上掛著某某公司的牌子,實際上這些全是鏈條頂層的二手機批發商。
河對岸的大批發商會聯合起來到這兒拿貨,因為這兒的貨按批次競拍,出價高者得,單筆交易動輒就上千萬元。
“ 一批貨可能有兩萬台,一個人吃不下來,可以在這邊找幾個很熟的人,幾個合夥去拍。”
貨從香港拍下,會經過分撿,逐批用船、貨車和“ 水客”夾帶過關——為了最大程度地保留利潤,然後進入華強北的幾百個檔口。當然,也有人將這些二手機正常報關通行,不過這類的佔比不大。
個人背帶是更通行的辦法,這也是飛揚時代大廈的部分檔主午後才開市交易的原因,因為上午就是給水客用來過關的。
到了中午,像三哥這樣的批發商,會在出租屋陸續醒來,背上雙肩包或兜里塞個黑色塑料袋,就按當天的計劃,到檔口攬貨了。
三哥會收到同事對前一天線上線下銷售情況的統計,以及一張採購清單,上面有不同的機型需求。
三哥說,做這一行,腿腳要勤快,腦袋要清醒。每個櫃檯走上一遭,問價、收集上下游供求信息,確定哪個櫃檯的價格更有優勢,然後才能送上一個合理的報價。
碰上貨源緊缺的時候,要搶的,驗貨的流程乾脆就減省了。
“ 我們主要看的就這個市場的行情,市場的貨源,有時看出市場上某個機型可能明天漲價,就要及時通知( 公司的銷售員),調整價格,我今天也可以多采購一些。”
三哥說,在市場拿貨,容不得懶散,這一天要沒充分掌控貨源情況,第二天人就是蒙的。
他總結的拿貨經驗是:緊俏的機型保持少量庫存,而其餘的,根據需求現採,保證庫存的健康周轉。
一些檔口跟三哥交易的次數多了,到了什麼貨,會給三哥發私信:你要不要過來?檔口到了什麼什麼貨……
有意思的是,飛揚時代大廈有一項相對特別的規矩,買家在檔口買進了什麼貨,要把IMEI 碼、檔主的名字、電話都登記在憑單上,有了這張憑單,就當於得到市場方的認可。
“ 我拿到這個機器,它是正規的”。
上家承擔了更多風險,他們也一層一層保護了這條產業鏈中隱晦的部分。
“我去你家檔口採購貨,怎麼會先問一下你的貨從哪來的?”三哥說,“有些東西你不能了解得太透,就是裝一定程度的傻。”
逐漸透明的市場
三哥在的公司,在華強路上有幾個不大的門鋪,前兩年還開了一個淘寶網店,員工總共十來個,像三哥這樣的採購以及客服佔了多數。
公司還和專門回收二手機的機構形成了合作模式:三哥從檔口拿貨的時候做一道粗檢,然後送回公司進行二次檢測,最後送到回收寶進行第三次質檢,出具報告。
從公司送到回收寶開始,到取貨、發貨,全程監控由各方各自保存,以防備意外的糾紛。
“他們作出了承諾,保證我們的( 驗機)質量。”三哥說,“他們搞了一個後續的爭議解決方案,如果是他們檢測失誤,他們負責;如果是我們這邊的問題,我們自己處理。”
上述檢測過程中,如果任何一方發現機器原本就有問題,拿回檔口,檔主一般也都會更換,這種共識是維繫長期生意關係的基礎。
按公司的策略,三哥只採購85成新以上、電池性能在9成以上的原廠iPhone。
這中間,進貨價會因機器成色差距,有細緻的等級劃分。
比方說,準新,意味著機器無任何使用痕蹟的未激活新機或僅激活;99 新的機器幾乎無划痕或磨損;95 新的機器有細微划痕或磨損;9 成新的機器有輕微划痕或磨損、磕傷。
每兩個級別的進貨價相差一二百元。另外,分屬國行、港行、美版、日版、韓版等的機器也有價格分別。
舉iPhone XS Max 為例,由於國行是雙卡三網( 支持雙卡雙待,支持移動、聯通、電信),價格高;單卡三網的歐美版,價格要低上一二百元;單卡雙網的港行,價格會再低一二百元。
三哥說,這些機器單個賣出的價格,一般是市場進貨價上加一百多塊,如果是下級批發商拿貨,加價會再低一點兒。
華強北的市場行情,是下游批發商以及各大二手交易平台的基準。
這使得,即便因為層級多產生加價成本,末端銷售的成交價可能更高,但不至太離譜,二手機市場的定價總歸更透明了。
離開了華強北,這些二手機更多會流入內地的二三線城市。當然,也有越南、菲律賓等南亞國家的批發商從這兒拿了貨返回祖國。
不過,這些欠發達國家的商人們更青睞華為、小米等國產機。薄利多銷是國產機的生財之道。
雖然華強北經營國產機生意的檔主,每賣出一台,從中拿到的差價少得可憐。比如,前一陣子,檔主賣出一台小米只能賺5塊錢。但是三哥說,
“( 他們)一發貨就幾大車,把那個量給統計了,利潤也嚇人”。
85 成新以下的二手iPhone 又會流到什麼地方去呢?
除了像蘋果官方的回收渠道,要么翻新後賣給有需求的個人買家,要么混入新機市場脫手,再或者,就進了電子拆解公司。手機中的少量鉑、金、銀、銅等金屬材料會被提取再利用,塑料被碾碎後可以用作製造玩具。
還有相當一部分二手機流入了人工刷量的行當,用來養號,然後給人刷量。
差評君的一個朋友說,為幫公司刷單,他專門去收了十幾台二手國產機,還交待對方:攝像頭、聽筒啥的沒用,統統拆掉。
最後,這些二手機每台只用了他幾十塊錢。
信息通信的發展和越發透明的市場,壓縮了利潤空間,那個“ 只要做就能賺錢”的美妙時光一去不復返了,可從上世紀80年代華強北誕生到現在,灰色交易卻仍在繼續。
不過,像任何一個行業一樣,有人冒險以獲得高昂利潤,也有人甘願踏實謹慎、老實勤懇。
晚上11 點,三哥回了出租屋,遠在老家的老婆孩子這時已昏昏睡去,再過十幾個小時,他又得忙起來了。
“ 水深華強北,一分價錢一分貨。 ”